第27章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一念可以成就那麽多，是否也可以成就一場愛戀？
這一瞬間，她突然欣喜，又突然悲哀。 欣喜的是走這一遭，原來只為了看透自己的心意； 悲哀的是，她大概沒有時間了。
痛感仍在持續，只是并未加劇。 成碧已沒有絲毫行動能力，只呆呆地蜷在地上，視線膠着在上方人的臉上。
這一刻情意流動，誰也沒忍心打斷。
不遠處突然出現碎石踩踏的聲音，二人同時驚訝地轉頭看去。 他們處在坑底，視線被擋住，什麽也沒有，聲音卻在持續加大，來的人一定不少。
二人對視一眼，成钺迅速一把摟過成碧的腰身，又極近地仔細看了兩眼，才開口道：“随着我就好！” 聲音已鎮定如常。
成碧忍着痛，極艱難地開口：“好！” 此時此刻，她已找不出更多言語。 危情一觸即發。
二人迅速往坑外走去，可來人竟已圍住了整個坑。 二人定睛一看，清一色的黑衣蒙面，全身捂得嚴嚴實實只剩一雙眼睛。 成碧還在詫異，剛剛聽到聲音，她還以為是魔人追兵，可眼前的人明明就是中陸人打扮。 可看着陣勢卻不像是援兵，她疑惑出聲：“這是怎麽回事？”
成钺輕蔑地說道：“是來取我性命的，不會傷你。”
成碧來不及細思他話中的含義，來人已一齊沖了下來。 一片刀光劍影，成碧在成钺臂彎中随着他左沖右突，腦袋越來越昏沉，腹中痛意已蔓延到全身，她只能像個累贅一樣，什麽都幫不上。
好不容易，一刻鐘過去，幾十個蒙面人全部倒地，或死或傷，都不再動彈。 成碧勉強想擠出個笑容來，一轉眼卻發現四周圍黑壓壓的一片，仿佛一切又倒回到一刻鐘之前，又是一撥來襲。 成钺吸口氣，再次提起劍。
饒是成钺身手不凡，現在帶着成碧這一個傷兵，也着實難以抵抗這車輪戰一般的進攻。 他逐漸不支，身上傷口慢慢增多，且一次比一次嚴重，原本的深色衣袍此刻濡濕一片，成碧心痛地發現那全是血漬，可此刻被腹痛折磨得渾身癱瘓的她只能數着時間，乞求這兩個時辰快一點過去。
嗤的一聲，有金屬刺破肉體的聲音，近在耳邊，成碧驚痛地察覺身邊的人動作一頓，卻只停了幾秒，又繼續奮力拼殺。 淚水糊了滿面，成碧揪着成钺衣襟的手青筋暴露，時間越來越接近終點，她努力抑制住心裏翻滾的痛意。
快一點，再快一點。
不遠處的岩石後面，有兩個成碧熟悉的身影，正是魔界中那一男一女，只是她卻沒有空發現。
“兩個時辰到了，你找的人真不中用。”極其不滿的聲音。
“我給他們吃了藥，失了魔性，剩下的氣力雖與凡人無異，但這麽多人也夠用了。 只是沒想到那人竟這麽強，能以一敵百，是我疏忽了。 不過主上，那人已是強弩之末，他死定了。”
“另一方的人已經趕過來了？”
“是，馬上就到了。”
“讓他們看清楚點！”
“是！”
整個坑底已經被屍體墊滿了，腥臭的血像岩漿一般噴灑滿地，成碧已經忘了自己渾身的痛，只有一顆心在無限地沉陷，漫天的恐慌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她就要被溺斃在裏面。 可是她知道自己還要保持清醒，她只需要再一點點時間，再一刻就好，她或許就可以恢複靈力，就可以帶他離開這裏。
“我們只要再等一下就好了，你再堅持一下就好。”她不斷地跟他說話，生怕他一閉眼就再不睜開。
“我沒事，不要急。”成钺靠在壁上，勉強睜着眼，安慰驚慌失措的成碧。
“再一會兒等我恢複靈力，我去找清池，他一定可以救你的，他一定可以的。”忍了很久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豆大一顆，滴落在他們相交的手背上。
成钺淡淡一笑，松開仍握着劍的那只手，強撐着擡起，拂去她滿臉的淚痕：“不要去找他。”
成碧當他與清池有罅隙，不肯求人，只連忙點頭，道：“好，那我等會兒直接帶你回京師，我們找禦醫。”
“我還有幾個人，應該在附近，你幫我找他們來，我有話要交待。”成钺的聲音越發晦暗低啞。
“好！”成碧胡亂抹了把眼淚，但其實無濟于事，淚珠像斷了閘一般，完全不受控制地滾滾而下：“你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你一定要等我，求你了。”
成钺的臉色卻因這話反而稍亮了些：“你從不肯聽我的，更別說求我了，這會兒卻為着這個求我。”他咽下喉頭的腥甜，看着她前所未有地滿露依賴心痛與不舍的臉：“我也無憾了。”
“我．．．我只是．．．”成碧低着頭，斷斷續續無法出口。
成钺臉上的笑容越發明亮，面上星星點點的血跡也明豔起來，只道：“我都知道！ 去吧，不要耽誤了。”
成碧擡頭再看一眼，道：“等我回來。” 說罷，蹒跚着越過一具疊一具的屍體，向坑外走去。
無數噴湧着岩漿的裂縫，仿佛一張張血盆大口，大張着要熔化吞噬一切。 到處都沒有人，沒有人，成碧越走越絕望，她不能等了，她沒有時間了，成钺傷得那麽重，滿身的血幾乎都要流盡了，他還能撐多久？她才剛剛看清自己的心意，她才剛剛可以有機會重新來過，她怎能眼睜睜看着他死在這個地方？
體內的劇痛不知何時已經稍歇，她壓抑着狂喜試着調動體內的靈力，原本空蕩蕩的靈力現今又奇跡般地回來了，原來那魔女真的沒有騙她，她就要抓住最後一絲希望了，她喜極地閉上了眼。
風季剛丢掉自己尾随的那隊人馬返回與清池約定的地方，就看見清池正好也回到原地。 他懊惱憤恨地說：“該死的，不是！”
清池神色冷峻，看樣子也是一樣的結果。 他開口對風季道：“你追西南方向，我往東南方向去，速去速回！” 說罷就要轉身。
風季連忙止住他道：“有件事情先跟你說，我一路追去，發現還有另外一隊人馬在追蹤，你有什麽看法？”
清池皺眉，這個時候除了他們，還有誰會對成钺的行蹤感興趣？難道是公主？他略一思索，只道：“只要他們不礙事就無妨，還有不要讓他們發現我們。 去吧！”
風季點頭，已急速向着西南方走去，卻因身後一聲呼喝生生定住腳步。
“清池！”焦急而痛苦的聲音，正是來自成碧。
風季頓時忘了自己的任務，激動地幾步跑回來，看着突然出現撲到清池身上的成碧，吊了兩個月的心終是落了下來。
清池高興動容，仔細看着眼前的人兒，看到的卻是一張悲痛欲絕的臉，他的心陡地往下一沉，如果有人敢傷害她，他定要将他千刀萬剮！
成碧此時已泣不成聲，但是現在卻不是傷心的時候，她緊緊攥着清池的衣襟，聲音撕裂沙啞：“清池，你救救成钺，他要死了，他傷得很重，你救救他！”
她一口氣說完，親眼看着清池的臉由擔憂轉為陰沉，她害怕心焦，擔心清池因之前的摩擦而不肯相救，只能低聲道：“求你，清池，這次我求你，就這一次，好不好？”
清池仍舊沒有出聲，只是氣息冰冷，一邊的風季已無法淡定：“你為了他才這麽火急火燎地跑回來？你知不知道清池為了找你操了多少心費了多少力？你回來開口第一件事就是要我們救他，你知不知道我們跟他什麽關系？”語氣憤怒，咄咄逼人。
成碧噙着眼淚，轉頭看向風季，道：“我知道，可是我沒有其他辦法了，他為了救我才受傷的，可不可以看在這個份上，先救他，他快沒有時間了。”
風季幾乎不等她說完，就吼道：“我們指望他死指望很久了，怎麽可能救他！ 他因救你而死，就當是贖還他對你所造的孽好了！”
成碧松開一手，扣住風季的手腕，哀求道：“他沒有欠我什麽，他沒有傷害過我，我．．．我．．．．．．”
成碧幾乎将自己的心意和盤托出，這樣的生死關頭，什麽身份、什麽立場都已不再重要，她是真心喜歡上他，也相信他的心意不假。 如果能讓他脫離險境，她就什麽都不在乎了！
話将出口，清池已厲聲打斷：“好了！”
成碧幾近絕望地仰頭看着他，卻聽他說道：“帶我們去吧！”
一旁風季莫名驚詫地轉頭看向清池，卻看到清池特意看向他的眼睛中，一閃而過的殺意。 風季閉上了嘴。
而成碧已欣喜若狂，沒有注意到二人的互動。 她扣住二人手腕，閉上眼，靈力在體內如漩渦一般盤旋，流向四肢百骸，瞬間将三人盤繞，再一睜眼的時候，成钺已出現在眼前。
還是原來那個地方，他已沒有力氣移動一步，氣弱游絲般地靠在坑壁上閉目休憩，成碧心中再一痛，低喚一聲“成钺”，就要上前查看，在她的身後，清池右手扣上劍柄，舉步前看了眼身旁并肩站立的風季，風季點頭受意，二人在成钺還沒來得及睜眼回應成碧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劍向前刺去。
呲的一聲，兩柄劍尖同時沒入胸口，成钺在劇痛中睜開雙眼。
成碧以為他的血快流盡了，可是此刻看着他胸口噴湧而出的鮮紅刺眼的液體，她疑惑着怎麽有這麽多血要流，他有多痛，才能看着自己的血一直不停地流了那麽久。 她僵硬地一步步向前，看着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由驚喜轉為憤怒轉為諷刺，一直到最後她也不懂的神色。 她毫無意識地喃喃低語：“不．．．不要．．．．．．”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想着，原來真正的痛，是這個樣子的。
什麽痛徹心扉，什麽痛不欲生，那都是假的，能說出口的痛是那般輕易地被描述，而此刻她的心中什麽都沒有，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沒有生死，沒有希望。 她的生命即将随着他的死去而消逝，她一步步上前，跪在他的身前，卑微地乞求着，乞求他不要死，乞求自己最後的一線生機。
她伸出抖得不能自抑的雙手，捂住他胸口兩個血洞，重複着毫無意義的話語：“不要死，不要死，我不能．．．．．．”
成钺從始至終都沒有看向持劍的那兩人，他的意識早已幾近渙散，因起初的一聲輕喚而稍微聚攏的意識此刻專注在身前跪着的人身上，他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擡手扣住她的後頸，緩緩地拉近，再拉近，直到呼吸可聞。
他的嘴角笑紋深刻，勾勒出冰冷的弧度，深黑的眼眸凝視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地說：“你就這麽想殺我？嗯？” 他似乎無力繼續，卻仍是拼着最後一口氣：“你自己就可以，何必叫上他們．．．．．．多煞風景！ 沒殺過人，不忍心麽？你會不忍心麽．．．．．．成碧．．．．．．”
說罷，扣着成碧的手緩緩垂了下去。
成碧慌亂地握住，不讓它落地，仿佛一旦落下，一切就會落下帷幕，他的生命，自己的生命都将因此而終結。 她緊緊地攥着那只手，眼睛凝視着他的臉，不停機械地重複着：“成钺，你不要死，我不能沒有你，成钺．．．．．．”
而眼前的成钺終是閉上了眼，世間一切歸于寂靜，除了成碧仿佛自言自語地低喃。
遠處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 清池和風季沉默地看了眼一動不動的成碧，悄聲向聲音來處走去。
原來是一同前來南疆的成家府兵，四處尋找不獲，轉回來聚頭，卻發現不見将軍，于是轉向這一方尋找。 四人看見清池和風季，正欲招呼，迎接他們的卻是對方提劍時閃過的寒光。 這四人雖是府兵中的高手，面對清池風季二人的攻勢也漸漸不敵，不下一刻，就已紛紛命斃。
處理完當，二人轉回去尋成碧，卻不見了蹤影。 焦急的他們沒發現不遠處的巨石後數條人影一閃而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