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白天打工的餐館與晚上打工的酒吧中間有半個小時的路途。因為是下班高峰時段,今天的地鐵如往常一樣擁擠。
我竟第三次看到了秦傲然。
他依然穿着白天那套西裝,被人群擠的呲牙咧嘴。
但是不論人群如何沖撞,他的手臂始終牢牢圈出一塊空地——他身前護着一個貌似初中生的小女孩。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動瞬間鋪天蓋地,輕微的疼痛侵襲至整顆心髒。
他仿佛感覺到我注視的目光,轉過頭來看了我第一眼,一臉玩世不恭。
我卻不知不覺紅了臉。
與清晨一樣,他和我再次同站下車。
許是剛剛偷看被抓包的窘迫,我沒有再留意他的目的地,而是快步走進洗盡鉛華。
洗盡鉛華便是我晚上打工的地點,一間gay吧。我喜歡這個名字。
我不是gay,在這裏工作只是因為薪水比別的地方高。
當我換好制服,走出換衣間,居然發現秦傲然坐在吧臺和老板聊天。
看起來很熟的樣子。
老板很漂亮,笑的時候眼睛彎彎的,略施粉黛的臉龐妩媚動人。
他們沒有注意到我。
我畢竟只是個普通的服務生,哪有客人喊我,我便去哪裏。
一直忙碌了幾個小時,直到我下班秦傲然還在。
臨出門時我禁不住好奇又看了看他,剛巧他也在看我。見我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原來他還有着姣好的唇形。
我再次臉紅,倉皇而逃。
乘坐末班公交車到達醫院的時間是夜裏十一點半,奶奶早已進入夢鄉。我在家屬陪護床躺下,疲憊的身軀不允許我再想任何事,匆忙入睡。
每天都是這樣的生活。
奶奶說她拖累了我,如果不是二十年前她執意将尚在襁褓中的我帶回家,也許我會有更美好的生活。
我并不贊成奶奶的說法。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便被父母抛棄,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是誰,為什麽離開我。是奶奶給了我溫暖的家和快樂的童年,供我讀書将我養大。
她只是個拾荒的孤苦老人,卻努力給予我其他小孩擁有的東西。
去年奶奶突然癱瘓,送到醫院才知道在她頭部長了個随時會威脅中樞神經的惡性腫瘤,并且還患有心髒病和動脈硬化。
我幾近崩潰。如果不是常年操勞,奶奶怎麽會患上這麽多難以醫治的重症。
我很怕奶奶會離開我,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不得以我賣掉奶奶的老宅,大學休學開始打工。兩份工作的薪酬僅僅勉強支付昂貴的住院費。
奶奶不止一次說她到日子了,沒必要在醫院浪費時間。
我不願認同。哪怕還有一丁點希望,我都會用盡一切辦法争取奶奶活下去的可能。
清晨的陽光将我叫醒。
擡頭對上奶奶慈祥的目光。她總是早些醒來,然後安靜的看着我。
“奶奶,餓了嗎?”
她搖搖頭。對她來說這個小小的動作要耗費很大的力氣。
我走出病房,去醫院的食堂買粥,再喂奶奶喝下——繼續重複前一天做過的事。
出乎意料,地鐵上我沒有找到秦傲然的身影,中午他也沒有打電話來叫午餐。我有些不适應。觀察這個人早已成為我每天固定的習慣。
難道昨天他和老板……?
請別怪我思想龌龊。
在這紛雜社會混生活,哪還有什麽單純。酒吧的同事們愛講亂七八糟的事給我聽,連客人們都不介意在我眼前上演活春宮的戲碼。
我還能單純個毛線。
單純能換錢花嗎?
晚些時候我果然在洗盡鉛華再遇秦傲然。
“閻安。”他輕聲喊我的名字,讓我微微有些錯愕。
“認得我吧?”
我點點頭。
他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他怎麽會知道我認得他,難道他一直知道我在注意他?
“有件事說來會顯得突兀,但我是誠懇的。”他頓了頓,似乎在思考該怎麽說,“我知道你因為一些事很需要錢,如果你願意和我在一起,我每個月可以給你五萬。”
當他說到錢,我才明白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後來我一度懷疑自己被這社會熏壞了,當時第一反應竟然只是驚訝。
我還有被包養的天資?!
不過我很快從疑惑中走出來,取而代之的是憤怒。
難以想象,光鮮的皮囊下,居然有如此龌龊的心。
未免太小看我。
“對不起,我想你找錯人了。”
即時生活再艱難,我也不會出賣自己換鈔票。人活在世,總是要積極向上的嘛。
再後來秦傲然又找過我幾次,每次都會提起那件事。對我來說這無疑是一種侮辱。
但是看着他平靜的眼神,似乎并非戲弄而已。
或許是他這個人生活得太過養尊處優,根本不懂什麽叫尊嚴吧。
我在gay吧混的時間不算短,早已看慣了縱情聲色的人們。我知道這個圈子有如何以貌取人,如何拒人千裏。
所以在內心的某個角落,還有小小的慶幸。
我只是個普通人。
沒有好看的樣貌,沒有出衆的才藝,過着庸碌無為的生活。
而他那麽優秀……
我,何德何能?
護士小姐叫住我,對我說奶奶的腫瘤正在惡化,必須盡快進行開顱手術。
明明早已做好心理準備,為什麽她說出來的時候依然有如晴天霹靂。
最窘迫的是,我還沒籌夠錢。
回到病房,奶奶依然安靜的看着我。
盛着白粥的保溫杯被我緊緊握在手裏,打開時有淡淡米香鑽進鼻孔。
“安安,我們回家吧。”
我已記不得這是奶奶第幾次說這句話。
突然好想哭。
我趕緊搖頭,低聲勸阻她,“奶奶,護士小姐說您還得再觀察一段時間,等情況好轉些了我們就回去。”
奶奶不再說話,只是一口一口喝着粥。
當晚我回到醫院的時候,秦傲然居然坐在奶奶的病床前看着奶奶的睡容。
他見我回來,修長的手指比出個“噓”的手勢,然後給奶奶掖好被角,起身走向我。
他在病房門口拉起我的手,直到樓梯間。
“吃飯了嗎?”
我點點頭做為回應。我沒有想到他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問我吃飯了沒。
“奶奶和我聊了會天就睡下了。晚餐給她吃了瘦肉粥,還喝了一碗雞湯。”
我再次點頭。他依然牽着我的手,沒有絲毫松開的意思。我感覺那只手仿佛在被密密的針狠狠地紮。我不敢看他,心跳如擂鼓。
他一聲輕笑,似乎早已看穿我的窘迫。“想好了嗎,我一直在等你答複。”
我知道,如果再拖下去,奶奶随時有猝死的可能。
他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雖然這個代價會讓我永遠擡不起頭。
“我答應你。”我幾乎沒有聽出來這是我發出的聲音,鴨子般沙啞。
原來我早已淚流滿面。
随之而來的擁抱很溫暖,他将我緊緊抱在懷裏。他的鼻尖就在我耳邊,我聽得到他在輕輕嘆息。
“費用我已經付了,他們說明天就給奶奶做手術。有我在,你什麽事都不用擔心。以後每個月除了奶奶的醫藥費,我會額外給你五萬元零花錢,随你支配。”我感覺他在往我的上衣口袋裏塞些什麽東西,“卡裏有十五萬,手機裏存着我的電話號碼。奶奶手術以後打給我。”
他放開我,用指尖幫我拭去淚水,繼而在我的臉頰上落下一吻。
“我等你電話。”
他轉身離開,留我一人在原地。
一半是屈辱,一半是恐懼。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