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婚陰(22)
不知何時起微風,紅蓋頭被掀起,露出凝固在新娘嘴角的笑容。
他像是靜默的神像,不言不語,不給信徒任何回應。
戚煥抓住纖細的手指,輕輕放在血手印上——對不上。
從一開始,這位新娘對五行陰陽學說的了解,在怨氣侵染下不同于其他鬼新娘的冷靜,都處處透着古怪。
“你最早被村民邀請過來驅鬼除祟,布下大陣壓制住作惡的厲鬼,卻沒有想到,這厲鬼一開始就是村民為一己私欲鑄就的。”戚煥緩緩述說着他推測出來的來龍去脈,“所以你在發現冥婚之後,從婚房裏救出水屬性的新娘,帶着她一路離開,然後被村民困在這裏。”
戚煥扭頭看向發現道士屍體的那棵大槐樹:“我記得在你的筆記裏有一張替命之法,所以……”
他喉結上下移動,目光深深:“所以你把自己的命和新娘聯系在一起,送走新娘之後替她作為水屬性的新娘死去,也因此破壞陣法,帶着剩下的新娘複仇。或者說,等一個像現在這樣,有活人幫助你們破除死局的機會。”
“就連當時孫鹿逃離去往大城市,成年後帶人回來,也在你的計劃中嗎?”
雖不中,亦不遠矣。
戲鶴喟嘆一聲,左手輕拍右手掌心,以掌聲向這位敏銳的玩家表達敬意:“不錯,堪破謎題的,你想要什麽獎勵呢?”
戚煥手中的路引只剩下名字這一欄:“我想知道你的真名。”
你們玩家都這麽多情的嗎?
戲鶴啧一聲,開口:“戲鶴,游戲的戲,仙鶴的鶴。”
游戲人間,鶴立獨行。
論風骨,論行徑,這個名字倒是恰到好處。
戚煥心想,低下頭,筆走龍蛇般在路引上寫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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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還沒等他燒路引,戲鶴搶過紙筆,寫了幾筆,匆匆一瞥,只看到自己的名字,緊接着路引無火自燃。
河燈也随之飄遠。
戲鶴身上的紅色嫁衣從底端開始被浮起青色,身形也一點點變成瘦削修長的青年姿态。
盡管戲鶴寫下的兩筆讓人很難不多心,但戚煥在習慣他的做派之後,竟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沒有多想便點擊确定退出副本。
副本退出,一切清空,自然無需擔憂。
系統面板:
【确定玩家戚煥退出副本。】
【副本結算中,請玩家稍等。】
如同之前每一次副本結束一樣,整個世界都定格住,遠處的風景也逐漸模糊起來。
只有坐在河邊的青衣道人低着頭,似乎正漫不經心地看着遠處的河燈。
大功告成,一切如常。
戚煥心想,下一秒,他卻眼睜睜看見靜止不動的青衣道人擡起頭。
戲鶴精準地凝視着虛空,誇過主神設下的重重障礙,對着戚煥露出一個笑容。
紅色蓋頭還沒有褪去,只能露出完美無瑕的下半張臉上那戴着詭異弧度的紅唇!
戚煥心頭一跳,然後看見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紅線沒有如約斷裂。
不對勁,就算他們在這個副本已經定下婚契,在脫離副本的時候也應該自然取消!
戚煥從不留隐患,所以他毫不猶豫揮刀砍下去,可是這紅線卻極為堅韌,即使是最鋒利的道具,也無法斬斷。
他只能看着紅線逐漸透明,最後在左手無名指上留下一道紅痕,一道觸摸的時候胸口都在疼痛的紅痕。
戚煥立刻想起那頂河燈,想起那本筆記中對姻緣契約的分類——
最下者立誓定紅線,中者祭拜天地五行,最上者三生石上互刻名姓。
他們立過誓,連過紅線,祭拜過天地,之後,那河燈路引上他們互相寫下名字,多半便被送到陰間三生石上,從而将契約加固副本規則的高度。
來自副本規則的約束,就算是無限流系統也無法洗去。
生生世世,纏繞魂魄,不休。
戚煥咬牙切齒:好算計!
只是,為什麽?
一個副本的友善NPC居然也能看透玩家的存在嗎?
在他驚疑不定時,戲鶴的聲音穿透副本的阻礙,清晰響徹在耳邊,像是情人間的喁喁私語:“戚煥,向一切祈禱不要再次遇見我,下次再見……”
可不一定是盟友了。
優秀的獵人當然要在特殊的獵物上打上标記。
脫離副本結束,玩家殘留的身影消散。
即使是面臨未知的威脅,戚煥的恐懼值在最後一刻還是0。
看他的表情,與其說是恐懼,還不如說是怒火重燒——被人戲耍後的無能狂怒。
戲鶴哼笑一聲,懶洋洋地起身,像是吃飽喝足的雄獅決定捕獵。
他說:“看夠了嗎,不知這出戲是否合你口味?”
【任務一:幫助玩家逃離副本,已完成
任務二:恐懼值收集,已完成
任務三:讓副本boss臣服(4/5)】
在玩家離開副本之後,系統面板在戲鶴面前展開,為他結算當前任務進度。
槐樹被風吹動,發出嘩嘩的響聲。
戲鶴說完那句話後便站在樹底,安靜的等待着。
許久後,從土地廟裏,終于緩緩走過來一個年輕女人,正是引着孔冰等人送死之後不知所蹤的霧婆婆!
河水在她身前分開,為她讓出一條大道。
她走過來輕輕鼓掌:“果真是好一出大戲,戲道長,你應該看出來了吧?”
屬于鬼新娘的形态完全從戲鶴身上剝離,他穿着青色新中式長衫,背對着點滿燈火的村莊,看不清眉眼:“可容。”
他叫出霧婆婆原本的身份。
“那兩位玩家從谷倉密室裏救出來的人就是你,而你則引導着他們為村民的轉世計劃犧牲,”戲鶴理清思路,“從那次替命之後,你就決心站在鬼新娘的對立面。”
時間倒流數年。
戲鶴進入副本的那個節點裏五位鬼新娘的冥婚剛好進行到最後一位。
系統給他準備的身份恰好是為冥婚提供技術支持鎮壓厲鬼的道人,這也讓他有能力去從冥婚裏救出一位純潔無知的少女。
假如,她真的毫無所知。
每一次玩家結束副本之後,副本都會被重置。
這也就意味着,副本中的NPC包括boss都會反反複複經歷過去,包括最深沉的黑暗,那些最深的夢魇裏才會存在的東西。
大部分boss的記憶被完全洗淨所以毫無所覺,而總有那麽一小部分boss本就以刻苦銘心的痛苦為力量源泉,從而越來越強大,直到……窺見那麽一絲副本世界的真相。
比如可容。
在那個被村民圍攻到河水邊的夜晚,可容終于展露出屬于厲鬼的兇相。
她沒有立刻攻擊圍攻的村民,而是對着拉着她的手,将她從婚禮現場救出的戲鶴開口,語氣焦躁急切:“過來!我保護你!”
是保護。
戲鶴毫無防備地向着漂浮在空中滿身怨氣的鬼新娘走去。
噗呲——
那是一只手穿透胸膛的聲音。
緊接着,這只塗着紅色蔻丹纖細修長的手緩緩握住戲鶴的心髒。
直到這一刻,第一次執行任務毫無經驗的戲鶴還有些茫然:“為什麽?”
可容笑起來,血絲爬上她的眼珠,森森怨氣噴湧而出:“玩家,呵,你們倏忽而來,倏忽而去,每一個都說會幫我,然後呢!然後呢!我一次次被沉進水裏的時候你們在哪裏!”
她的聲音尖利起來,幾乎成為刺耳的嘯叫聲:“現在呢,我天真可笑的玩家,被欺騙的感覺怎麽樣?滿足了你這顆無處安放的聖母心嗎?”
尖銳的指甲深深的刺進心髒。
這就是欺騙。
戲鶴,第一次進入副本,就好好學習了欺騙的滋味。
根植在他靈魂深處的那一小片幾乎瀕臨破碎的人造的神格,也随着他的領悟開始微微閃光。
周圍原本似乎在追捕他們的村民,也随之舉起手中的工具,一起高聲大喊!
濃郁的怨氣将他們所有人的包裹交織在一起。
戲鶴作為道士,正開啓着天眼,清晰的看見怨氣串聯成一條一條的繩索,交織成網将所有人挽在其中,而這線甚至還在不斷延伸向遠方!
在這張大網之中,站在正中心,如同捕食的蜘蛛一般悠然等待獵物落網的正是可容!
這個副本的boss,早就不是被欺壓者,所有的村民所有的NPC,都已經成為她手中的傀儡,捕食的工具!
難怪這會成為系統拿出來的第一個世界——副本boss一旦覺醒自我意識之後,副本與主神的聯系會大幅削弱。
戲鶴心裏想着,極輕極緩地嘆口氣:“我不是玩家。”
這句話說的時候晚了點,鬼新娘已經緩緩收緊手,感受着那顆她所憎惡的聖母的心髒在手指間炸開,粘稠的鮮血順着手指流淌到掌心,再流淌到手臂,沿着手肘一滴一滴滴落下來。
她卻并不感覺愉快,反而有種莫大的危機感降臨于身上!
明明已經成為魂體,鬼新娘卻突兀的感覺到胸口處一陣悶痛,下意識弓起身,疼痛到幾乎要跪倒在地,好像有誰将手穿進她的胸膛,狠狠的挖出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