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幾天,梁遇都會端熱的紅糖水給夏初六喝。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對方不是很喜歡她,但梁遇覺得沒什麽,因為後面都是外婆煮好,她只是幫忙跑腿送過去而已。
而往後的一個星期,梁遇沒有再看到夏初六,外婆說她不願意來打擾他們,自己一個人沒問題。
夏初六和班上那些女孩子不同,她獨立自主,自信灑脫,有着大人般的成熟冷靜,而自己卻因為前天父母的一通電話,難過的快要哭鼻子,不由覺得有些丢人。
中考成績出來了,雖然順利考進了榆市一中,可各科成績并沒有達到父母的要求,梁遇自責難過的要命。
于是大多時間都把自己關在房間做題。
此時,外面傳來陣陣嘈雜。
梁遇手中的筆停下來,好奇的朝窗外探着腦袋,什麽都看不到,可一道道聲音卻愈發清晰起來。
“出事了。”
“夏老大出事了。”
梁遇立刻丢下筆,出門看到外公外婆已經先一步走出大門。
平靜的下午,一陣涼爽的風帶來了讓人背脊一寒的噩耗。
梁遇愣在原地,看着越來越多的人湧進對面那扇鏽跡斑駁的大門,他們快把它擠的更破了。
“遇遇,你知道初六在哪嗎?你快去喊她回來,她爸出事了。”
外婆的聲音格外着急,說完就緊跟着外公和那群不認識的人一起進了那扇大門。
梁遇不知道夏初六在哪,可是這種情況不容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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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八百米考試從來都是不及格的梁遇第一次知道被風劃破喉嚨是怎樣一種疼,交叉的小巷,新街每一個客棧和酒店門口,沐鎮的地圖脈絡在她奔跑的腳步中逐漸清晰。
最終在一家網吧門口,梁遇看到了那個依舊穿着襯衣長褲戴着旅行社落下的紅色帽子的夏初六,她站在那裏,阻止來上網的小學生進入。
明明自己也還是一個孩子,卻因為幫網吧老板看兩個小時網吧掙幾塊錢,學生不像學生,大人不像大人。
這一刻,梁遇對夏初六好感有些打折。
“夏初六!”
梁遇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個大嗓門,但是那天,隔着一定的距離,她一聲就喊應了夏初六。
“梁遇?”
顯然夏初六的臉上對于梁遇的出現有些詫異。
梁遇大口喘着粗氣,頂着一張赤紅的臉靠近。
剛要開口,網吧老板抱着兩臺新的電腦顯示屏過來。
“初六,謝謝你啦。”說着進去将東西放在地上,從兜裏掏出五塊錢來遞給她:“初六,請你喝瓶水。”
梁遇看夏初六連忙不客氣的收下錢,心頭冒出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
“夏初六,你就這麽缺錢嗎?賺錢這件事不是大人的事情嗎?”
她們這個年紀就應該以學習為重,像外公說的,她要靠學習來改變命運,而不是這樣每天為了幾塊錢而浪費自己的時間。
夏初六沒想到對方一上來就像玫瑰上的刺,毫不留情的紮人,沒理梁遇,和老板說了聲謝謝後轉身離開網吧。
“找我有什麽事?”聲音淡淡的,好像對梁遇的話沒有一絲生氣。
梁遇倒是真的着急了,想到正事。
“夏初六,你快回去看看,他們說你爸出事了,具體我也不知……”
話還沒說完,風中就只剩一抹白。
梁遇追上去,風嗆進肺部,割的她眼淚直流,沒有留意到腳下的石階,整個人朝前猛摔過去,白皙的膝關節和肘關節頓時沁出血珠子。
夏初六聽見身後一聲驚呼,轉頭一看,連忙頓住腳步要回來扶她。
“別管我了,你快回去看看你爸。”
夏初六面色為難,看梁遇扶着牆緩緩站起來,最終轉身快步朝家的方向跑去。
後面回憶起來,那是她第一次丢下梁遇不管,也是最後一次。
平時在家,梁遇磕破一點皮肉父母都會緊張的不行,現在膝蓋處都能看見一些嫩肉,一顆心吓得像是在擂鼓,可也顧不得那麽多,她得去看看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一瘸一拐走到夏初六家門外,那裏被鎮上的人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住,梁遇忍着身上的疼擠了進去。
裏面不似外面那般嘈雜,太安靜了,安靜的像是空無一人。
外公出來了,一只手扶着額頭,不停的嘆息,接着大家都默默出來了,神色凝重的仰頭看看天,然後是重重的嘆息。
“夏老大是個苦命的人,初六是個苦命的孩子喲。”
那些人裏,不知道是誰冒出了這句話,梁遇忽然有一種不太秒的預感。
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外公,屋子裏忽然傳來外婆的哭聲。
“孩子,你要堅強,還有成奶奶在呢,我們大家都會幫助你的。”
“孩子,你想哭就哭出來,別憋着。”
“孩子……”
從外婆的哭聲和大家沉重的表情中,在這個微風澹澹的下午,夏初六從一個沒媽的孩子徹底變成了孤兒。
外公說夏初六考上了市裏的重點中學,通知書還在路上,但老師得知消息後第一時間聯系了夏老大,将這個喜訊告訴了他。
夏老大一向嘴上對夏初六罵罵咧咧,不太關心,可沒喝酒很清醒,自己一生泥濘,女兒夏初六不能也讓那個女人毀了,她得活出個人樣兒來。
送初六去市裏讀書需要花費不少錢,可不是在沐鎮這樣簡單花費。
夏老大為了能多賺點錢,求了負責包工的人好久去了高空作業那邊的活,只為了多賺一點,可那條坡腳在高空作業久了,下來的時候出了意外。
高空墜落,當場吐了血。
有人說往醫院拉,可夏老大像是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一邊吐血一邊哭着讓工友送他回家,他不能死在吃錢的醫院,讓夏初六負擔他死後的醫藥費。
他想看女兒最後一面,然後死在自己的窩裏。
可惜,就在梁遇拼命跑出去找夏初六的時候夏老大就沒氣了。
外公偷偷告訴了梁遇這些,然後看了眼那間房門緊閉的屋子。
夏初六被外婆暫時接到家裏來住。
夏家沒什麽親戚,也沒有多少朋友,因此夏老大的喪事由鎮上的人簡單操辦了。
天氣炎熱也就沒有拖延,第二天,一個活生生的人便成了一堆黃-色的土堆。
下葬的時候夏初六沒去,外公外婆什麽都沒說,但有人說夏初六狠心,自己老子死了一滴眼淚都沒有。
梁遇一個人在家,望着那間房門緊閉的房門。
愧疚和自責壓的她呼吸不暢,忍不住咬了咬舌頭,她那天怎麽可以對夏初六說出那樣的話,怎麽可以兇她。
梁遇去房間拿了什麽,踟蹰在夏初六的房間。
剛要擡手敲門,門從裏面打開。
“夏……夏初六,你還好嗎?”
梁遇的手停在半空中,呸,她問的什麽蠢話啊。
外婆讓她在家好好照顧夏初六,也就是變相的看着她,擔心她一個人再出什麽事。
“你要出去?”
“嗯,別跟着我。”夏初六淡淡說道,人憔悴了些,眼圈下盡顯疲态。
梁遇見她板着一張臉,不敢再開口,可沒有乖乖聽話,而是像個小尾巴似的一路跟着夏初六。
見她仍然和之前一樣在鎮上找機會賺錢,但又和以前不一樣了,初見夏初六時,她身上有着堅韌勇敢的生命力,而眼下的夏初六像被風雨吹趴在地上的孤草。
梁遇的膝蓋包紮過了,但要跟上夏初六的步子還是很吃力。
“夏初六。”聲音吃痛的喊了聲。
原以為前面的人會跟聽不見的一直走,可沒想到夏初六忽然停下來了。
夏初六的眼睛很大很漂亮,但此刻裏面卻是一片灰蒙的空洞。
看了眼梁遇膝蓋上的白紗布,垂眸說道:“梁遇,我需要錢,現在沒有為我賺錢的大人了,你回去吧。”
語畢,夏初六轉身朝着熱鬧的人群走去。
梁遇站在原地,不曉得是不是傷口扯痛,疼的她眼睛和鼻子都發了酸。
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鬼使神差的朝那挺拔的背影喊道。
“夏初六,我有錢,我有零花錢,都可以給你。”
說着快步追上去,将一直緊緊攥在手裏的一顆巧克力放在夏初六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