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野澤殺了古川。
這句話清晰地過了一遍我的腦子。
明明他們兩個的名字都很熟悉, 甚至已經能做到把這些姓氏寫出來,組合到一起卻短暫地令我的大腦短路。
手機屏幕裏的那兩句話明晃晃地寫在裏面,異常得不真實,要知道, 自己今天中午才剛剛見過古川大哥, 我還給對方送了花, 炫耀自己學日語的事, 他一臉別扭地對自己做出過生日的承諾, 抱怨下屬對他看得太緊, 還有, 還有什麽來着……
【古川死了。】
“咔嚓”一聲,回憶猛地斷裂。
對方那張活生生的面孔在我的腦海裏宛如碎掉的玻璃,一下子就變成了灰白色, 也摔成了無法拼接的碎片。
“八尋大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握着手機沉默太久了, 廣田不知所措地看過來, 小心翼翼地問道:“現在出發嗎?”
他是知道我和野澤的關系的, 自己也從來不在手下們的面前回避什麽,所以對方才一副欲言又止、不敢讓我知道的樣子吧。
手裏的機器幾乎快要被自己捏碎, 我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甚至可以說是沒有什麽血色地返回了情報處。
“嗯?怎麽又回來了?”坂口安吾還在批着文件,見到有人進來, 語氣很無奈地講道:“先說好,我今天很忙, 可沒有時間胡鬧……”
“您知道野澤這個人嗎?”
我沒什麽表情地問道。
聽到了意外的問話,嘴角點着美人痣的黑發青年愣了一下, 鏡片反出些許看不透的微光, 他推了推眼鏡:“你是說, 緊跟在你處理的那個卧底之後的卧底嗎,太宰君已經被下了命令,估計在帶人追捕對方吧。”
用腦子反應了一會兒坂口安吾的話,我靜靜地盯着他,仔細觀察着青年被眼鏡遮住的神色:“異能特務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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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什麽?”坂口安吾身體有一瞬間的微滞,似乎不明白為突然提到這個話題。
“還是,單純的警察?”我繼續說道,盯着對方的表情沒有變,心裏已經篤定了一件事,既然他們都推斷出野澤是卧底了,那麽所屬哪一方也差不多猜出來了吧。
自己剛才好像有聽到太宰的字眼,森鷗外倒是不負人精Boss這個詞彙,野澤是我身邊的人,他可以讓我去負責追捕對方,讓太宰去處理我目前負責的事,但對方卻沒有,而是做了恰恰相反的決定,把野澤的事交給了那個黑泥精上司處理。
“……異能特務科。”
我在面無表情思考的同時,坂口安吾也默默開口了,他忍不住看了我幾眼,擔憂地說道:“那個,八尋君,你沒事吧?臉上毫無血色,氣壓也很低啊……已經完全不遜色于太宰君了,該說不愧是那個家夥帶出來的嗎……”
“那件事已經交給太宰君處理了,你确定要插手這件事嗎?”
“不好意思。”
拿到了情報,我自然沒有時間在這裏多待,否認了一下便打算離開這裏:“不是加入,而是,和我負責的,調查有關。”
有件事情自己能非常篤定,我負責調查的那個叛徒,一定和野澤有着某種關系。
……
所以野澤其實是異能特務科的人,和坂口安吾一樣,那麽對方其實也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吧。
我回想了一下黑發青年剛才的神情,不,他恐怕真的不知道野澤在哪裏,現在也是十分懵逼的,不行,自己必須趕在太宰治之前找到野澤那個家夥。
不把事情問清楚,我簡直死也沒法瞑目。
大腦亂作一團地離開港口黑手黨總部,腳步卻突然變得迷茫起來,我原本打算直奔出田町碼頭的,現如今卻被迫停住進步,生硬地轉變了方向。
馬不停步地朝着自己之前住院的醫院……也就是中午才剛和古川見過面的地方趕去,我指示廣田改變開車的方向。
我必須知道他的死因。
古川大哥的病房在三樓,是個位置比較偏僻的房間,安靜的醫院走廊與中午沒有任何變化,中午發生的事情仿佛就在幾秒鐘前。
循着記憶來到病房,剛邁進屋子,裏面卻站着一名令人感到意外的少年。
有着一頭蓬松且柔軟的棕黑發竟然站在屋裏,纏着繃帶的手指拿着一個蘋果,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随意地交給了一個候在旁邊的手下:“拿去分析一下成分。”
“是。”小手下很快就捧着那一盤蘋果跑走了。
——是太宰治。
而蘋果的旁邊,放的就是自己中午送給古川大哥的扶郎花。
“呀,小嬌。”站在那裏的黑發少年似乎也發現了我,他對出現在這裏的我似乎并不意外,直接笑眯眯地轉回頭:“還真是巧呢,不是在調查任務中嗎?”
我沒說話,默默走過去,看着之前還放着果盤的床頭櫃,“太宰先生,蘋果,有問題嗎?”
“有哦,是毒。”
太宰治也沒回避,臉上的微笑褪去:“恐怕和服毒自盡的那個家夥的是同一種毒吧。”
“小嬌在負責調查那個家夥對吧?”黑發少年将被繃帶纏住一半的眸子看過來,鳶色的眼睛沒有什麽光亮,他就這麽看了我一會兒,微微嘆了一口氣:“Boss還真是扔給我一個難題呢,就這麽想把你從我身邊奪走麽。”
“……什麽?”
我有點沒聽明白他的話,卻見黑發少年已經一屁股坐到了病床上,秀氣的手指拄在床邊:“小嬌和那個正在逃亡中的卧底是朋友對吧,去找找看吧。”
“曾經說過的話,與你去過的地方,送過的東西,他的言行舉止、平時的穿着,哪怕只是一句随心的話,用你的腦子去想一想,他一定表現過什麽有用的線索,通過這些線索去尋找對方。”
少年的語速稱不上快,但也并不慢悠悠,試圖去盡力理解的我頓時就明白了一個意思——
他願意放一次水,在我之後找到野澤。
“那麽,想起什麽就去找一找吧。”太宰治從床上又站了起來,微微俯身,擡手摸了摸我的頭發,纖長的手指帶起一縷發絲:“我相信小嬌不會讓我失望的。”
我:……
說話就說話,動手動腳幹什麽。
“我明白了。”默默點了點頭,在轉過身打算離開的時候,我一邊走,一邊不動聲色地看了看自己耳後、亦或者是自己的口袋,突然覺得自己有時候太了解對方也不是好事。
那家夥剛才絕對在我身上放了竊聽器。
……這種時候也不忘算計點什麽,剛才的感動全沒了好嗎,無語地離開古川大哥已經不在的醫院,我垂下眼簾,開始思考野澤與自己最近的所有活動。
一起吃過飯,來探病,打過一通電話,還有什麽來着?要說對方的言行舉止,他和我只是普通的損友相處模式,要說穿着打扮,野澤一直穿着那套黑蜥蜴的西裝,發型的話——
我的思維有一瞬間的停頓。
記得他與自己在マヤラ餐廳那會兒,劉海兒用發膠梳上去了三分之一,而探病的那次,梳上去的是二分之一,這其中有什麽關聯嗎?
還有對方送給自己的藥和衣服箱子,仔細想想,我拿到家後嫌懶一直沒有打開看看,我這個人懶得不行,哪怕把快遞取回來都懶得拆開,那個時候僅憑自己的想法就斷定那是衣服,壓根沒想着當場打開,後來就直接把這事忙忘了。
毫不猶豫地直奔自己的家,我讓黑蜥蜴的手下等在外面,掏出鑰匙飛奔回家門口,用鑰匙打開門。
在自己的房間裏翻出紙箱子,用力扯開上面的膠帶,“撕拉”一聲,被拆開的箱子就這樣顯露在面前——
一些舊衣服,一個被埋在底下的小黑箱子。
目光緊緊定在那個小箱子上,已經在PortMafia工作這麽久了,我還不至于不知道發信器長什麽樣,這應該是最新型號的……帶有竊聽功能的發信器。
擡手扒了扒衣服,手指好像觸碰到了什麽異樣,我拿出被摻在衣服裏面的紙片,這張紙上沒有文字,上面只寫了一句看不懂的英文和四組排成正方形的英文字母。
這是什麽東西?
我驚愣地看着那張紙,不,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驚訝的了,察覺到這肯定是什麽密碼,我默默掏出手機搜索了一下相關的內容,竟然真搜到了這種對稱式的加密法。
用腦子解了半天,才解出了這張紙傳達的意思——
I had expected that one day, Tianting dock.(我早就知道有這麽一天,出田町碼頭。)
“……”
手指幾乎将紙片捏碎,我完全沒有任何站起身的欲望,僅僅是解出密碼便卸了全部的力氣。
野澤這個人在自己的心裏,也許是個占比不重的炮灰角色,也許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但有一點無法否認,他是自我遭遇穿越以來,來到這邊的世界遇到的第一個人。
雖然,他與古川大哥都是些令人印象不深的普通角色,放到原著裏甚至不配擁有姓名和臉,但是與單純的觀看動漫不同,他們是真實生活在自己身邊的人。
如果雛鳥情結是真實存在的話,那麽我想,自己是有這種情節的。
就比如,假設我遇到了什麽磨難,拜托什麽人幫自己辦一些事,我的腦子裏第一個閃過的不會是心目中的那些男神們,而會是自己穿到這個世界以來,第一個遇到的野澤……這些令我擁有親切感的、可以觸及的普通角色,才是我的歸屬感所在的地方。
捏着加密的紙下樓,等在下面的廣田不知道要不要上來,臉上看上去有些忐忑。
“八尋大人?我們接下來去哪?”
“……你們在這裏,等着。”
我有一種預感,如果自己帶着一大幫人去出田町碼頭,是找不到野澤那個家夥的。
只身一人找到出田町碼頭,空氣中充斥着淡淡的海鹹味,中午的時候這裏才剛受到偷襲,許多負責處理後續的PortMafia成員跑來跑去,這樣一個對于叛徒來說非常危險的地方,實在是讓人難以想象,野澤會在這裏藏着。
想要找到對方,果然只能用一些自己與對方的關聯去思考了。
根據我穿越以來的打探,自己和野澤就是在出田町碼頭被古川大哥撿回去的,船只的話,是很小型的雜貨船,還有什麽來着……
我有些沉默。
目光落在不遠處的3號船只上,PortMafia的底層們正在處理被炸毀的殘渣,而那個船只對面的那條街,也就是自己的身後,有一家很偏僻的小雜貨鋪。
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那是一間東西很雜的小店,站在看臺的是一個普通人,手指有繭,但應該是些幹活才磨出來的繭子,四肢綿軟無力,正憂心忡忡的樣子坐在那裏,似乎很害怕碼頭那邊正在收拾殘局的港口黑手黨。
“歡迎光臨。”
老板娘向我打了一聲招呼:“想要什麽您可以随便看看。”
“二樓,是幹什麽的?”我掃了一眼最左邊的臺階,那裏擺着一個花裏胡哨的牌子,還不等仔細觀察,老板娘就提前給自己解了惑:“啊,上面是本店新開的咖啡廳,要上去坐坐嗎?”
“剛才還有個小夥子來這裏呢……”
“什麽?”我的眼睛立即就盯向了她,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地擡腳往樓上走,心髒莫名地怦怦跳起來,有一種近乎要把心髒嘔出來的嘔吐感。
手心裏有冷汗流出來,身上充斥着黏.膩感,果不其然,推開二樓的咖啡廳木門——
有個熟悉的人影正背對着這邊看向窗外。
少年沒有穿黑蜥蜴那套正裝,劉海也全部散了下來,他穿着很休閑的一套衛衣,雙手插着兜轉回身:“很懷念不是嗎?”
“我們兩個被人帶回去,一起加入港口黑手黨的地方,大概就在不遠處吧。”
野澤真的在這裏,可以說是很意外的,但又不令人意外地轉回頭,臉上的神情仿佛只是在說什麽朋友之間的家常話。
聽到他提到古川,我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
雙手攥緊,腦海中的沖動終究還是沒有忍住,腳掌用力,動作很敏捷地借着地板用力将野澤按在地上,面無表情地用手.槍指着對方的腦袋。
“古川死了,是,你做的嗎?”
“……”
被我按在地上的野澤沉默了一會兒,他的表情已經完全不同于之前與自己相處時流露出的稚嫩,當一個人表情變了的時候,他的氣質真的也會做出變動。
“八尋,那個時候,我就不應該救你。”野澤嘆着氣,似乎完全不懼怕指在他頭上的槍口:“讓你就這樣被毒死不是很好麽。”
“什麽?”
我微微愣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聽到“毒”這個詞,下意識就想起了太宰治調查的那顆蘋果。
“啊,對了,你不知道的來着。草翦那個家夥的異能力是制毒,你住院的那個時候他想殺了你來着,在果盤裏摻了一個毒蘋果。”
“如果不是我給你喂了一個有解藥的聖女果,說不定你就那麽倒黴地中毒了也說不定。”
沉默。
我默默地理解着對方的意思,草翦的這個發音很熟悉,因為自己目前調查的那個小叛徒,古川的新人手下,就叫草翦。
也就是說,古川并不是野澤殺的嗎?
意識到這個事情的時候,明明事态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我卻還是不可控制地松了口氣,似乎是察覺到了自己可笑的放松,野澤突然可悲地看向我:“你不會在想什麽沒勁的事吧。”
“古川就是我殺的。”
“真是令人頭疼啊,他發現了我工資卡裏不正常的金錢流動,應該是住院的時候發現的吧,搞的我那個交接的任務差點敗露。”
“草翦也是個急性子,竟然不聽我的話,提前想要處理掉古川。”叽裏呱啦說到這裏,野澤“啧”了一聲:“他出手就算了,在任務裏丢了小命,害的我也不得不出手,恐怕再在這個組織裏待下去,就不能全身而退了。”
……
我滿腦子裏只剩下一句話,古川大哥是他殺的。
他承認了。
氣血仿佛在一瞬間上湧,腦子裏冒出了很多念頭,但好像又沒有,準确來說的話,我的大腦是一片空白的,連他後續一張一合的嘴都有些聽不進去了。
手指冰涼地握緊了扳機,我真的是自穿越到現在以來,無法忍受的、憤怒到極點地揪住了野澤的衣領,質問出來的話沒有任何的溫度:
“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麽樣做?為什麽要把事态發展到這種無法挽回的地步,我幾乎快要失聲地死死盯着他:“叛徒。”
依舊是無盡的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野澤垂眸看了看我揪着他的微微顫抖的手,同樣面無表情地盯了過來,突然冷不丁擡手,手指觸碰到我的耳後。
“咔嚓——”
他捏碎了我發間不易察覺的黑色小竊聽器,漸漸的,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冷笑:“叛徒不是你嗎?”
……
我的動作微不可聞地愣了一下。
“啊啊,我怎麽就是這麽心軟呢。”野澤卻沒有再管我的反應,閉上眼睛移開視線,擡頭看着灰色的天花板,兀的,嘴裏有鮮血流了出來。
“真是的,明明可以全身而退的。”
他咳嗽起來,嘴裏的血越咳越多,那明顯是中毒的跡象,在我幾乎無法動彈的僵愣中,這個臉上毫無特色的、本該沒有什麽戲份的,自穿越以來遇到的第一個少年,吞咽着口中的鮮血,擡手摸了摸我的腦袋。
“嬌嬌,只有你也好,活下去吧。”
“還有,提前祝你生日快樂,抱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