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陳向晚待不下去了, 她垂在身側的手指拘謹的蜷縮着。
那男生笑模樣的看了她兩眼,朝後邊一喊:“都叫什麽呢,小心路陸哥球場上暴揍你們!”
男生群裏傳出唏噓聲。
陳向晚背對着他們, 慢慢的咬住了唇瓣。
陸知寒的名字,似乎北院每個人都知道。
陳向晚恍惚的感受到一種從沒有體會過的, 叫做距離的東西。
但只沒來得及體會更深,爆破的雷聲就把她震醒。
還有五分鐘就要上課了, 她要抓緊時間。
陳向晚頓了下, 道別:“那我先走了---”
沒說自己的名字, 這都是陸知寒的朋友, 和陳向晚沒有一點交集,直接報名字,總覺得有些怪異。
好在那男生也沒問,揚揚手:“好嘞。”
因為快上課了, 樓道裏的學生只剩下三兩幾個,挽着胳膊笑着不知道在讨論什麽。
陳向晚找到十三班的班牌, 停在門口。
她拘謹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似乎一個月的不好意思都在今天用完了。
“你好,找人嗎?”
有女生在她身後好奇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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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向晚陡然往後退了一步,轉頭,有些不太自在的說:“嗯——我想找一下陸知寒。”
那名女生噗嗤一笑,背後馬尾揚揚:“你也是來找陸同學的啊,不過他現在正好不在哎, 好像是去室內籃球場了。”
也是來找陸同學的。
陳向晚的手指不自覺的攥得更緊了:“是嗎?那我就先走了,謝謝——”
“不客氣啦。”
女生大方應道, 從她身側進門。
陳向晚聽見班裏有人問她, 女生答:“又一個來找陸哥的。”
有人啧啧:“哎咱們陸哥這魅力, 只是可惜林校花怎麽這時候出國啊——”
林校花?
陳向晚腳步頓了下。
她忽然迫切的,想要再聽些什麽。
“哎,明漾,你過生日林熙沒說回來嗎?”
熟悉的聲音嬌明的響起,“當然不回來啦,是我的生日又不是陸同學的生日,我可沒那麽大面子。”
有女生嗤笑:“你那點心思當別人都不知道呢?”
教室安靜了一秒。
就好像也熱辣辣的打在她臉上。
陳向晚僵立着。
她意識到這幾人或許有些龌龊,和陸知寒相關,和那名叫林熙的女生相關,甚至和明漾也有關,但是和她沒關,她也不适合再聽下去了。
陳向晚悶頭往下走,到五樓時,又聽見那男生的聲音:“哎陳同學——”
陳向晚唯一的一次沒有禮貌的回應,她像是慌不擇路的往下逃。
然後撞上了一堵“牆”。
陳向晚因為反作用力往後退了兩步,鞋子踩到了樓梯邊緣,下一秒,腰上就感覺到一道有力的觸感,将她帶回平地。
陳向晚踉跄兩步站穩,驚慌擡頭道歉,“對不起——”
那男生也終于把話說完了,“額——我想告訴你陸哥他回來了。”
說完,噗嗤大笑。
陸知寒淡淡回頭看了他一眼。
那男生立馬警覺,嬉皮笑臉的擺手:“沒事了沒事了,我回去上課了啊陸哥。”
陳向晚呆立在樓梯平臺上,手腳都開始無措。
陸知寒回頭,低下頭,視線在她身上打量着,最後無奈的道:“你還真是不讓人省心。”
陳向晚臉“騰”一下紅了。
或許她是該不好意思的。
但是更微妙的心底,卻因為這一句像帶着的類似寵溺的話而開始撲通跳動。
陸知寒看着這顆熟透了的果子,手有些癢。
他垂着視線,看不分明情緒,
“來幹什麽?”
陳向晚這才找回自己的語言能力,磕磕巴巴的搓着指節,聲音很低的說:“我是想來問問你,今天的自由課還去圖書館嗎?”
她一向想得周到。
陸知寒眉頭微挑,他雙手插在夾克外套口袋裏,慢慢的啧了聲:
“這種事我能叫你一個女孩來确認?”
陳向晚的頭壓得更低了,耳尖也漫上紅色。
她嘟囔:“可是你沒有我的聯系方式啊。”
陸知寒似乎愣了下,随後伸出一只手,抵着拳頭在唇邊,低低笑了兩聲。
“有微信嗎?”
他大掌如願以償的揉了下那顆毛茸茸的腦袋。
有點濕氣。
陳向晚仰頭看他,窘迫的說:“有,有南南。”
陸知寒的眼睛又帶上了笑意,懶倦,藏住了深處幾乎看不到的冷冽。
他收回手,手機遞給陳向晚身前。
陳向晚愣愣的看着他,陸知寒彈了一下她額頭。
惡龍嗚一聲,捂住額頭,接過了手機。
陳向晚覺得手指都僵澀了,很費力,才一個一個輸入自己的號碼。
她有了陸知寒的聯系方式了。
陸知寒散漫站在她身側,低着頭,看着那雙細白軟糯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喉結動了動,随後散漫的擡眼看向窗子一角,“不過今天的确有點別的事,延遲一天。”
他說,“小陳老師有沒有意見?”
男生胸腔震鳴的聲音近的就像在耳邊,陳向晚緊抿着着唇,兩手并着将手機遞給他。
“當,當然可以。”
她覺得熱氣又沖上頭了。
陳向晚心虛的瞥向陸知寒身後,看到沒有別人才不着痕跡的松了一口氣。
也沒看見男生唇邊的笑。
她低下頭,緊接着急匆匆的輕聲道,“我—我沒有意見,那我——先走了。”
往前走了兩步,沒能走掉。
那只能遮蓋住她頭的大手按着她的肩膀,沒使力,也叫陳向晚動彈不了。
因為後坐力,陳向晚略略往後踉跄了兩小步,夾雜着雪融的氣息又一次彌漫,埋在身體裏的小器官又開始不争氣的換亂跳動。
陳向晚不由自主的捏緊了口袋中的紙條。
身後比她高了一個頭的男生已經走上來,喉結震動的低沉嗓音仿佛就在她正上方:
“沒有傘,怎麽回?”
陳向晚脫口而出:“跑着就可以。”
男生又笑開了。
這次笑聲沒遮掩,陳向晚立刻感覺到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她覺得心跳得更快了,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
跳動的聲響中,男生說:“走吧,送你,正好這個還你。”
五顏六色的大傘被遞到眼前。
陳向晚眼底映襯着花花綠綠的顏色,緊緊抿了下唇。
“你……你還記得這把傘啊。”
陸知寒舔了舔牙根:“小孩,你當我健忘嗎?”
陳向晚噗嗤笑出聲,眼睛又亮又圓。
陸知寒嘴角的弧度忽然就散了。
他略移開視線,“走吧。”
好歹因為平時散漫慣了,那幾分不自然也沒顯露出來。
他想着,不怕雨淋的小姑娘,到底是真的厲害。
—
有傘了,雨又開始下小了。
孔雀傘足夠大,能把倆人完完全全罩在下邊。
因為快上課了,兩人步伐都不算小,只不過陸知寒腿比她長了一大截,所以陳向晚跟得稍微有些費勁。
等到十一中教學樓下,陳向晚沒剎住車,又一頭撞進男生挺拔的後背。
被撞的和撞人的都習慣了。
陳向晚不好意思的摸着腦袋擡頭,陸知寒正淡笑着看她:“惡龍公主的頭果然名不虛傳。”
陳向晚不自覺的嘟囔:“真不是故意的,很硬嗎?”
她長得也偏南方的長相,一團綿軟,白白的,小小的,兩側臉蛋仿佛都還帶着沒減下去的稚氣。
陸知寒見過她不好意思的虛張聲勢。
也見過她認認真真的嚴肅板正。
這種綿軟的模樣,卻是少見。
他站直了身體,笑而不語。
身長玉立在雨中,仿佛一幅重墨重彩的畫。
陳向晚臉上被撲了些雨絲。
她擡眼看着,慢慢移開視線,去看教學樓角的花壇:“傘……你還是帶走吧。”
“雨不大。”
陸知寒說。
陳向晚更緊巴了。
她攥着外套,眼睛幾乎定在別的方向了,最後才悄悄轉回來,一眼撞見男生深邃帶笑的眼睛中。
這刺激大了。
陳向晚心想。
教學樓地勢稍低一些,臺階下圍了一攤小水窪,寬度近小一米。
陳向晚不知道再說些什麽,她沉默着轉頭,提起肥大的褲子,想要踩着水過去。
“鞋不要了嗎。”
陳向晚拉着校服褲子的手指一緊。
“也,也是可以過去的。”
陳向晚的鞋子都是最樸素簡單的網眼鞋,純白素淨,剛才一路踩着水過來,已經濕了邊緣。
“陳向晚,你不會找我幫忙嗎?”
這一次,陳向晚是真的愣住了。
陳向晚很想告訴他,自己在鄉下時都是故意跳進水窪裏打水仗的。
這一攤小水窪根本算不得什麽,鞋子襪子濕了,她也沒那麽脆弱就生病掉。
但是她看着陸知寒的眼睛,到嘴邊只變成很輕的一聲:“謝謝。”
男生淡笑着看她,伸出手。
陳向晚看見那只幹淨白皙的手背上蔓延的青色血管,薄薄的,醞釀着極大的力道。
她輕抿着唇,扒着男生的手臂,借力輕松跳過水窪。
風揚起了梳在頭後的頭發,陸知寒半眯着眼,發現這只小惡龍連後腦勺也是圓滾滾的。
他單臂插在衣兜裏,剛借力陳向晚的手臂也散漫收回來,朝已經到教學樓前的小龍揚揚下颌:
“去吧。”
陳向晚抓着大傘,她仰頭看看天,有些急了:“可是雨還在下。”
輕薄雨霧中凜立的男生輕輕笑了,他說:“擔心我?”
陳向晚握着傘的手指陡然抓緊,就好像被人一言戳破極力遮掩的東西。
她有些無措。
陸知寒悶悶笑了下,“逗你的,進去吧。”
兇巴巴的小惡龍,實際上又勇敢,又單純,只會張着不夠威武的爪子保護別人。
他擺擺手,高大的身軀潛進灰索索的天空下。
陳向晚緊跟着,小步往前走了兩下,雨絲更密集了,打濕她的睫毛。
有些東西好像掙紮着,極其有力的想要破圖出芽。
“我擔心你!”
綿軟卻十分有力量的嗓音穿透雨層。
陳向晚喊完,頭一次沒後悔。
她白嫩的臉上被淋上點雨水,眼睛又亮,又帶着某種力度的堅決。
陸知寒似乎停下了,但是很快,他擺擺手,繼續走進了雨霧裏。
陳向晚一直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壓不住的心跳越發遒勁。
怎麽就這麽敢呢?!
她後知後覺的有些臉紅。
陳向晚用力跺跺腳,打散濕氣雨珠,還有那幾分纏綿的雨霧。
上課還是晚了點,老師沒太為難她,點點頭讓她落座。
陳向晚回到座位上,視線卻一直不受控制的往北院教學樓的方向看。
恍惚記得一開始的距離感,可遇見陸知寒之後全都被打散了。
陳向晚握緊筆,将視線調回黑板上。
抓着筆的手指松了松,又收緊。
剛剛結實溫熱的肌理觸感仿佛還存在。
—
“呦,陸哥,今兒咋沒去圖書館啊。”
教室,秦柒趴桌上玩着游戲,大罵一句:“靠他媽的,搞對象跑這秀秀秀!又他媽輸了。”
他把手機往桌兜一扔,陸知寒沒搭理他,随意抽了兩本書,挎在肩上。
秦柒鬼叫:“陸哥你們太不夠意思了都,老段最近忙着談戀愛也就算了,陸哥你也來!”
陸知寒停下腳步,側頭,看了他兩眼。
他勒了勒肩上的書包,秦柒縮了縮脖子,總覺着那是自己的脖子。
陸知寒淡淡說:“話別亂說。”
秦柒立馬捂住嘴點頭,瞅他一副真要離開的樣子,好奇的問:“陸哥你去哪啊。”
陸知寒仍舊是那副風輕雲淡的表情:“回家。”
回家?
秦柒瞪着眼睛,沒再敢問下去。
房子那東西,陸知寒平時能不回就不回,他在南寧的家,其實就是個碩大的空殼。
今兒上着課回去,那勢必是有些事,譬如說——
他那不好惹的爹,不好惹的媽,再或者說,更惹不得爺爺,不知道抽那麽門子風來了。
細雨如梭,打在模糊的車玻璃上。
開車的司機是陸家的老人,眉頭緊擰成一條川字,沉悶的開口:“老爺還要一陣才能到,先生也在,少爺——您脾氣壓着點。”
陸知寒臉上蓋着打開的高二英語書下冊,低沉笑道:“陸叔,地滑,您老看着點路。”
司機黑黝黝的視線透過車鏡往後看了一眼,眉頭擰得更沉了,最後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
陸知寒住的地方地處郊區寸土寸金的別墅區,有南寧市“天空之城”的美稱。
車門重重拍上,陸知寒閑庭碎步進門。
歐式風格的大廳中,穿着唐裝大褂的中年男人手中端着茶,巍然坐在沙發上,聽到開門聲,擡眼看過來。
男人緊緊抿着唇,手中的茶盞“碰”的一聲落在茶幾上。
“你還知道回來!”
陸知寒把書包扔到沙發上,高抛成一個弧線。
他雙手插在褲兜裏,扯起嘴角,“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陸廷怒目,他手掌用力拍在桌面上,茶盞“咕嚕”一聲,從托盤滾到地面,“哐”得,碎片四濺。
陸知寒低下頭,視線撇過一地狼藉,啧了聲:“看來我這杯子入不了您的眼,礙眼得很那。”
“你小子!你說誰礙眼!”
陸廷幾乎震怒,他狂吼:“你看看你一天到晚成什麽樣子!都是和你那個不三不四的媽學的!”
陸知寒嘴角的笑意淡了,仍笑着,他啧了聲。
都說老子要壓小子一頭家庭才順遂,但陸家父子倆就仿佛天生冤種,陸知寒比他老子還要高半個頭,居高臨下的睨着,哪怕沒什麽顯露什麽情緒,也像是滿眼蔑淡。
陸廷喘不勻氣,他猛得站起身,意圖抓住陸知寒的衣領。
司機立刻上去攔着:“大先生!您是和少爺置什麽氣!”
“大少爺?少爺個屁!我陸廷怎麽會生出這麽個樣子的兒子,我今天就打死他!”
大廳鬧成一團。
二層樓梯口傳來弱氣的一聲驚呼。
杯子掉在地上。
陸知寒淡淡看過去,穿着旗袍,看起來年紀不過二十四五歲的女人曲着眉頭,扶着臺階朝這邊喊:“先生,您別生這麽大氣呀!”
她小跑着過來,柔若無骨的手臂攔着扔在怒極的男人。
陸知寒冷眼旁觀,他嗤笑着,說了句:“看來您仍舊豔福不淺,做兒子的也就放心了。”
陸廷好容易壓下去的氣又升起來,他額角青筋直崩,揣起幾上的煙灰缸就朝挺立的兒子臉上扔過去。
陸知寒抓住了,慣性擦得手指有點破皮。
他嘴角挂着笑,手一松,煙灰缸當着陸廷的面摔得四分五裂。
“咚”
……
“你看看他這是什麽态度!真當你老子我死了嗎!”
“先生,先生別氣,大少爺他肯定是無意的。”
真是好大好大一場戲,特意堵着來給他這一遭驚喜。
陸知寒掏了掏耳朵。
他總是帶笑的眼睛冷冽的掃過颠鬧的三人,忽然大步上前,一整個茶幾,瞬間徹底颠覆,尖銳的摩擦聲猶如垂死掙紮着嚎啕。
客廳一瞬間陷入死寂。
陸知寒低喘着氣,擡眼,笑着說:“有樣學樣,這才是做兒子的傳統,您要覺得不夠,那再來點?”
陸廷極好面子,被他怼得僵立着,臉色繃得豬肝一樣黑紫。
“都在這鬧什麽!”
聲如洪鐘的聲音在門口炸開。
陸廷率先看過去,臉色更沉,甩了甩大褂默下來。
司機微微躬身。
陸知寒仍然笑着,他笑着看過眼前三個人,才回身。
精神铄礫的老者拄着拐杖,鷹眼沉沉。
“老大,滾上去。”
陸父滿臉壓抑憤怒,最後卻只能上樓。女人緊跟着他,頭也不敢擡。
陸知寒叫了聲:“爺。”
老者定定看了他幾秒,最後沉聲:“胡鬧!”
“你和你爸學個什麽德行!”
陸知寒又變成一副懶散樣,贊成的颔首:“爺說的是,我上去洗洗。”
老者鷹隼一樣的視線沉沉看着他,最後沉悶的敲敲拐杖:“去吧!別和他再一般見識!”
陸知寒颔首,沒說話,邁步上臺階。
二層階梯又撞到了人,小白花似的女人仰着頭,驚慌的對他道歉:“對不起陸少爺,我不小心——”
白生生的指節蜷曲着,眼睛含着一汪水。
陸知寒低着頭,呵笑一聲。
他上前,女人沒躲,反而仰着頭,露出最順服挑逗的姿态。
陸知寒帶着笑,然後捏住她的下巴。
她見識過這只手的力量。
女人這才真實驚慌起來,抖着聲音說:“對不起,陸、陸少爺,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漂亮的。
惡心透了的。
陸知寒甩開手,臉色徹底冷淡下來。
很少有誰知道陸家這一代畸形的關系。
但是無人不知陸家大少爺的金貴。
陸知寒是陸秦兩家商業聯姻的産物,陸家獨子和秦家獨女,南北兩大巨鱷為了确保雙方互相制衡‘誠摯’合作,将兩代人當成了工具。
陸廷與秦霜表面婚姻,生下陸知寒一個孩子雙雙結紮,自此各玩各的互不打擾。
留下一個的陸知寒,是倆人換取自由的代價,一個陸家和秦家都需要的金貴的工具。
金貴。
陸知寒脫了外套,肌理分明的脊背肌肉躬縮,然後舒展開來。
他拿起房間桌臺上的杯子,倒了點溫水,玻璃映襯着冷峻下來的眉眼。
陸知寒灌了一杯水,沒來得及吞咽的順着喉結流進單薄的衣領中,他猛得揚起手臂,肌肉在衣袖中瞬間遒勁繃起。
緊接着“砰”的一聲,玻璃炸開在地板上。
陸知寒又踹了一腳桌臺,滿地淩亂。他冷着臉,高大的身影站到落地窗前。
上下兩扇隔開,上邊的窗子阿姨開了個縫透氣,夾着雨絲的冷氣卷着吹拂着短發。
窗外是陰雨沉沉的百家燈火。
陸知寒譏諷的笑了聲。
大床上的手機響了提示音。
微信的。
陸知寒沒動。
下一秒,企鵝軟件添加好友的提示音嘟嘟響起。
男生眉頭輕動。
他側頭,被雨霧侵蝕的蒼白俊臉顯出一種平時沒有的冷冽,高挺的鼻梁像是融入暗中的鋒利刀鞘。
鞋子碾在地板上。
陸知寒單臂揣在褲兜中,高大的身影投放在大床上,投射出寬幅的陰影。
手機屏幕在黑暗中散發着幽幽的光線,浮着一條好友添加信息:
陸知寒,我是陳向晚。
弱小又單薄的,仿佛一兩句話都能被折損着哭泣。
陸知寒最厭惡的生命。
陸知寒面無表情的摩挲着屏幕,仿佛看到屏幕對面緊巴巴咬着手指頭的小姑娘,眼睛必然是緊張的圓乎乎的,豎起百般精神,精神又乖覺。
幽暗光線下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
‘叮’
—
“我們已經是好友啦,一起來聊天吧!”
陳向晚發出短促的一聲驚叫,埋頭拱進被子裏,頭發被揉得亂糟糟,但是不可能比她心跳得更混亂。
她在被子中胡亂翻滾着,直到感覺快要窒息了,才慢慢安靜下來,輕咬住唇瓣。
陸知寒在做什麽呢?
陳向晚側翻過身,雙手緊捧着手機,只露出一雙眼睛,剛在被子裏被悶得盈着一汪水霧。
她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陳向晚手指攥緊,嘴角高高翹着,想了半天,最後也沒敢打開聊天頁面。
等有正事在聯系他吧。
陳向晚在心底說。
聯系陸知寒。
三個字被她揉碎了又粘起來,漸漸變得熟稔得好像叫過八百遍。
—
“喂,晚晚,你老實告訴我,你真的沒什麽?”
下午五點半,校園林蔭路。
最近忙得飛起的淩優優終于舍得出面,胳膊大搖大擺的圈着陳向晚的脖頸,聲勢十足的追問。
天氣已經開始升溫了,學生都換上了短袖。
陳向晚被她勒得搖晃,抿抿唇,抓住她胳膊肅穆的說:“什麽什麽什麽,就是沒什麽嘛。”
淩優優一雙漂亮的眼睛眯起,臉上擺明寫三大字‘她不信!’
陳向晚被陸知寒送回教學樓的事傳得沸沸揚揚,問起雙方當事人,一方沒表态,一方着急的直言“沒什麽沒什麽”。
充斥着青春八卦的高中生們,越是沒有結果,越是感覺就是想象的那個結果,以至于哪怕沒有大範圍的傳播,謠言卻是一點沒少。
陳向晚壓住心底的跳動,把淩優優的胳膊拉下來,假意認真的念叨:
“現在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是學習!學習!優優,你最近打工的頻率太高了,能不能降低點,期中考試成績要是下降你可得請我吃飯。”
這是她倆早就約定好的小習慣,想着用來拘着點放肆的青春,生怕一不小心跑歪了,遠了。
而且那個人——
太優秀了。
她要更努力一點,才能夠得到。
陳向晚思緒飄遠,遲遲沒聽到淩優優的回應,看過去。
淩優優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間僵澀,但是馬上就在陳向晚探尋的視線中正常下來。
她姐倆好的拉着陳向晚,像是說秘密似的,兩顆腦袋湊在一起。
“我這不是在那裏碰到一個帥哥嗎。”
陳向晚睜圓眼睛。
她抓着淩優優的小臂:“你說真的啊?我警告你淩優優,你可別亂來!”
淩優優風情萬種的撩了一下——疏得規規矩矩的馬尾,噗嗤大笑:“我能怎麽亂來啊!這不是都和你交代了。”
陳向晚定定看着她,瞧淩優優真沒有心虛的意思,這才松口氣,雙手松松勒着書包帶,小白鞋踩着彩色的路标。
“我說你最近這麽反常——那也是,打工時間少一點吧,阿姨都着急了,有一次還打電話到我家。”
淩優優一樂:“我那母親大人竟然還會找我了,靠譜了靠譜了。”
陳向晚作勢要撞她,淩優優先發制人,往旁邊一躲。
陳向晚以不變應萬變,眼看着就要直線倒下去,淩優優憤憤咬着牙撐住他,倆人互相斜睨一眼,然後哈哈大笑。
“淩優優?!”
震驚的男聲突然在倆人身後響起。
陳向晚愣了下,淩優優比她還震驚,按着她的腦袋回頭。
陳向晚努力從她的鐵掌下露出頭,一眼就撞見男生帶着零碎淺笑的眼睛裏。
她第一時間揚起嘴角,想要打個招呼,然後馬上意識到自己和淩優優正呈現出一種麻花的扭曲狀态。
陳向晚騰一下臉紅了。
她結結巴巴的說了聲:“嗨——”
陸知寒今天難得穿了校服,黑白的正裝,寬肩,一雙長腿散漫的立着。
他視線落在陳向晚身上,嘴角慢慢勾起。
不過不等陸知寒說話,他身邊的男生從一臉震驚立刻轉換成了壞笑。
段祁琩瞅了瞅抿抿嘴斜看左右的人,先忍着,視線落在旁邊的小乖惡龍身上,笑着說:“原來你們倆認識?”
陳向晚這才意識到陸知寒身邊還有人,不只有人,剛才震驚的叫住她們的也不是陸知寒。
她看過去。
段祁琩,她見過的。
這人浪蕩着往前走了兩步,停在她倆——又或者是淩優優身前,微微躬身:“怪不得怎麽也不告訴我學校,原來是一個學校裏的‘小學妹’。”
陳向晚不知所謂,淩優優深吸了一口氣,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到陸知寒那邊,交接孩子的老母親似的說:“看一下,謝謝。”
陸知寒道:“樂意之至。”
“優優——”
陳向晚整個人呆住了,肩上同時傳來一陣溫熱有力的觸感。
陳向晚還想過去。
她搞不清楚狀況,但是看到淩優優被段祁琩拉着手臂往前走,第一反應就是跟上。
陸知寒稍微用了點力,把這顆力氣不小的白軟團子拉到身邊。
陳向晚仰頭看他,急忙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我要去找優優——”
開合不停的唇瓣陡然感觸到溫涼的觸感。
陳向晚沒說完的話定在嘴巴裏,呆呆的看着俯身的男生。
陸知寒神色未變,他深邃的眼睛略過陳向晚僵直的表情,然後慢慢的,挪到被骨節分明的手指封印住的唇瓣上。
綿軟的,就像主人一樣。
他收回手,站直身體,散漫的說:“放心,沒事。”
“啊——嗯……”
溫涼的觸感消失了,陳向晚卻還沒反應過來。
她快速地應了一聲,雙手再次抓緊書包帶,這次抓得緊緊的,眼睛甚至漫上了一層霧,還不忘記追問:“我朋友她沒有做什麽事吧。”
陸知寒低頭看她,眉頭微挑:“要是我說她做了什麽呢?”
陳向晚哽住了,她馬上說:“我——我可以幫她,”
“噗。”
男生哂笑出聲。
陳向晚怔愣着,只感覺到熟悉的大掌落在頭頂,亂糟糟的揉搓一團。
男生嗡鳴的胸腔就在她身前,甚至能嗅到清淡的洗衣液香氣。
“你還想幫她做什麽?償還嗎?騙你的,小受氣包。”
小受氣包是什麽啊!
陳向晚被蓋着頭,悶悶的想,眼睛卻水潤潤的。
她攥緊書包帶子,說:“我知道了,你在騙我。”
陸知寒笑聲更大。
“不是,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親眼瞅着兄弟三人,一個見了人直接拉着就跑,一個笑得麻人。
秦柒才是徹底傻了的那個人,他崩潰的喊:
“我不在的時候到底都發生了什麽啊——”
為什麽一個兩個看起來他都像個多餘的啊!
陸知寒眉頭皺起,看他一眼:“別吵。”
他動作極其自然的遮蓋住陳向晚的左耳,擋住秦柒時不時抽風似的聲波攻擊。
陸知寒的手,是溫涼的,就像他的人一樣。
陳向晚咬住了下唇的裏邊,外人也看不到地方。
血液叫嚣着沖刷過大腦,最後嗡嗡應和着強烈跳動的心跳聲,就好像喧嚣的青春,肆無忌憚的一筆。
被嫌棄的秦柒苦瓜臉着說:“陸哥,我餓。”
他悲傷成河!
陸知寒扯了扯嘴角。
陳向晚稍稍往後退了一步,她心跳的不自在,人也心虛,自己卻不知道,其實她眼睛亮得就像盛夏的烈陽。
“你們快回去吧,我也---我走另一條路。”
風吹動她紮在腦後的馬尾,混着主人誠摯熱烈的目光,無比耀眼。
陸知寒垂着視線,他收回手,散漫插在褲兜裏,舌尖舔了舔內測。
“小陳老師沒有什麽想對陸學生說的嗎?”
秦柒惡寒的眼珠子都瞪圓了。
陳向晚也被他突然的問話震住,随後綿白的臉蛋瞬間湧上一股薄紅。
她眼睛又有些霧了,不好意思的左搖搖右看看,雙手也緊緊攥在身前。
最後,她低下頭,細白的頸子彎下乖覺的弧度,很輕的說:“那---祝你考試進步,旗開得勝?”
場面安靜了一瞬,只能聽到風刮過的聲音。
半晌,陸知寒輕哂一聲,
“小丫頭,考試加油。”
他手擡了擡,最後沒落下去,只扯了扯衣領,“走了。”
秦柒蹦着跟上去。
低沉的嗓音盤旋在耳邊,陳向晚低着頭,雙手緊緊搓弄着,很半天,才擡起頭來。
男生高挺的身影掠在歐式的複雜噴泉中間,就好像散漫的神祗。
他剛剛叫她---
小丫頭。
什麽小丫頭---
她都十七歲了。
陳向晚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咬着嘴巴,眼睛彎起來,揪揪書包帶子,步伐越來越大。
“喂,那個陳向晚,到底和陸同學是什麽關系啊,不會真的是---”
華南綠化随處可見,輕松蓋過人的綠萍也都被修剪成整整齊齊的形狀,隔着灌木叢,學生讨論的聲音清晰的傳到陳向晚耳中。
她略有些尴尬的停下腳步,內心卻有點羞愧的期待。
“瞎說什麽,可能陸知寒就是看她人還挺好吧,畢竟當初---我還挺佩服她的。”
誇自己了。
陳向晚微微咬住下唇,有些不好意思。
這樣偷聽別人說話是不是不好?她打起精神,準備離開。
下一秒,熟悉的名字又出現在陳向晚的世界中。
“可陸知寒喜歡的是咱們校花林熙哎,聽說林熙這次出國,陸知寒大受打擊呢,你看上次在教室門口都怼別的女生了,之前可從來沒有過。”
陳向晚眼睛的弧度微微松緩了。
林熙。
這個名字仿佛一直和陸知寒綁在一起,哪怕人離開了,卻從沒有消失過。
別的女生---又是誰呢。
陳向晚忽然意識到,她其實一點也不了解陸知寒。
就連班級,都是今天問了別的同學才知道的。
所以那些熟稔,會不會全都是她的---
自作多情。
作者有話說:
就是說,被榨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