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人無完人這個詞是有道理的。
哪怕是在耀眼如陸知寒身上,也同樣存在。
下午體育課,太陽大得刺眼。
陳向晚和一衆同學毫無精氣神的在精神百倍的體育老師指導下打完一套太極拳,正式獲得解放權限。
陳向晚抻着手臂,往柳樹那邊溜達。
光影一深一亮打在她臉上,把烏黑的軟發染得越發黑亮,好像一眨一眨的陽光星河。
陳向晚在回想剛剛和淩優優看到的成績榜。
因為禁止給學生造成壓力,華南的成績公布方式是只貼名次,不貼成績。
陸知寒三個字,赫然在高二成績榜最下方,倒數第十五個。
這個名次,各科成績不難想象。
陳向晚盯了那個名字好久,
她覺得自己找到報答陸知寒的方法了。
只是不知道他在哪個班級。
陳向晚略略無意識的咬着下唇,前方傳來陣陣呼喝聲。
她擡頭看着過去,
陽光大盛,被高達三米高的靛白鐵網圈起來的賽場中,穿插着數幾道穿着黑色棒球服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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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右側的男生正在接球,他帶着一頂棒球帽,青筋蔓延的手臂在陽光下重重一揮,落地時略緊的棒球服隐隐顯露出腹部結實的線條。
被擊中的網球旋轉着高速飛旋穿過。
就好像穿透人的心髒肺腑,熱切的場中瞬間炸開更熱切的歡呼。
陳向晚停下腳步。
隔着歡呼的人群,她看見那只勁瘦的手臂微微擡高,壓低了棒球帽。
腕表在微微凸起的骨節散着刺眼的光。
她心髒忽然開始不知名的跳動起來。
昭告遇到了那個人。
網球場被鐵絲網嚴絲縫合的圈着,正是體育課的時間,周圍得都是上課的學生。
男生不少,女生也不少,都站在距離鐵絲網有一定距離的地方。
等候着的女生有手裏拿着準備好的冰水,有的甚至拿着特意備好的新毛巾。
陳向晚停下腳步,有些局促。
隔壁交談的女生不經意側頭,見到陳向晚,她停了下,随即揚了揚好看的眉,輕飄飄的說道:
“不好意思,我想這裏華南還沒‘借’給十一中。”
陳向晚聽出了她話裏的意思,她眉頭輕擰,很想說一句“學校允許她們在這裏上體育課”,但她看了看場內中心的男生,最後收回視線,什麽都沒說,轉身離開。
女生高昂着下颌,和同伴嗤笑:“陸同學他只是人好,幫了別人一把而已,沒想到就被纏上了,真可憐。”
陳向晚垂在身側的手指緩慢握緊。
她猛得轉身,視線冷亮。
網球場內。
段祁琩撸了撸短發,挑着眉看着不遠處的動靜,随口說了句:“十一中的也在這邊上體育課?。”
陸知寒接住教練扔來的新網球,側目看過去。
球場外,面容白淨軟糯的女生氣勢十足,不知道說了什麽,唬得她對面的女生往後退了一步,差點摔倒。
只看到臉,陸知寒都能想象出來陳向晚聲詞鑿鑿的倔強模樣。
略淺的瞳孔停了一瞬,随即勾了勾嘴角。
他擡手。
教練吹哨,示意暫停:“怎麽了?”
陸知寒朝陳向晚的方向擡了擡下颌:“老師,認識的。”
守門老師驚奇了一秒,順着陸知寒的視線看過去,正對上一對圓圓的眼睛。
他一樂,認出來這是昨天傳遍華南的‘小英雄’。
陳向晚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被陌生的一名男生領着帶進了比賽場地。
對方穿着有華南标志的運動服,陳向晚分辨不清他是老師還學生,于是只朝他笑了笑,沒有多說話。
“知寒朋友?”這人側身,笑着對她說。
陸知寒看到她了。
陳向晚手腳同時僵了一下,她勉強維持着鎮定,往場內看去。
陸知寒在打球。
陳向晚不知道為什麽,松了一口氣。
她悶悶小聲說道:“是的,認識的。”
她又補充:“而已,老師。”
那人笑出聲:“我可不是老師,我是他同班同學。”
陳向晚鬧了個大紅臉,越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那人把她送到了旁觀席,在教練的臺階正下方,視野極好,叮囑她:“小心點,別亂跑。”
陳向晚拘謹的點點頭。
這裏的确像那名男生說的一樣,視野開闊,能清晰看到場內每個人的動作。
陳向晚剛剛因為沖動稍微有些加速的心跳在春風中平靜下來。
他應該---
沒看見吧?
觸及到他的瞬間。
又開始緩慢的,以不可遮掩的速度開始增幅。
陳向晚不懂網球。
她甚至不知道這是一項什麽運動。
但是卻能看出來陸知寒的球技極好,對方被他打得毫無辦法招架。
旁邊多了雙亮晶晶的眼睛,段祁琩發出一球,調侃:“這妹妹就是昨天大名鼎鼎的小英雄?”
陸知寒瞥了他一眼,餘光掠過站在裁判席下的小姑娘。
散漫的說:“再油膩點?”
段祁琩愣了下,然後噗嗤笑出聲,服道:“行行行,不叫妹妹,同學,同學。”
陸知寒不可置否。
高速旋轉的網球抨擊着落地,高高彈起,然後被空中狠準攔截。
段祁琩收回心神,贊了聲:“漂亮!”
陳向晚也忍不住握緊了手。
沒讓她等多長時間,十來分鐘之後,場內暫停,陸知寒和對面的碰了碰拳頭,摘掉棒球帽,撸了把短發,又重新帶上,邁着散漫的大步朝陳向晚的方向過去。
陳向晚能看清他每一根短發所在的弧度。
明明球鞋落地的聲音是幾乎沒有的,她卻好像聽到了一樣。
咚、咚、咚
每一聲都沉悶有力。
“來幹什麽?”
低啞的嗓音在頭頂響起。
陸知寒比陳向晚高了太多,她得仰着頭,正好能看見棒球帽下的那雙輪廓深刻的眼睛。
“小丫頭看傻了,哈哈。”
調侃的聲音緊随其後,把陳向晚喚醒過來。
她立刻就有些不好意思,卻又強撐住了,咳了聲穩住自己,去看陸知寒身後的人,
一邊說:“我上體育課,剛剛聽見聲音就過來看看,沒想到你在這裏。”
陳向晚強調最後那幾個字,像是企圖說明自己不是故意在找他。
段祁琩捂着嘴,極力控制着笑出聲。
陸知寒瞥頭看了他一眼,“你還在這幹什麽?”
段祁琩一揚手:“得,得,哥們有眼力見,我先撤了,晚上別忘了等着我!”
看他一溜煙跑遠,陳向晚的不自在才少了點。
說不出為什麽,她看見陸知寒又高興,又總是緊張,要是有外人在場,那就更容易做出傻事。
小小一個,看着像一顆酒釀的白軟團子。
實際上卻是只會炸起翅膀的小惡龍,呼呼震着肥嘟嘟的翅膀威武。
估計陳向晚自己是不知道的,她這模樣有多招人想要捏兩把。
陸知寒眉頭挑了挑,他摘下了護腕,随手穿在口袋,側頭:“有事嗎?走走。”
陳向晚愣了下,然後立刻點頭,小步跟上去。
她剛剛想了很多話要和陸知寒說,這時候走在一起,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華南綠化投入了大筆資金,球場外一圈垂柳,長得茂密結實,哪怕是接近初春,還有些蓬松的綠影。
再隔壁,是籃球的場子。
場內似乎有人認識陸知寒,隔着不遠朝他打招呼。
陸知寒應了聲,低沉散漫的。
陳向晚本想側頭看看,裝作自在的。
頭沒轉過去,下一秒,她聞到了太陽炸裂的氣息。
卷着一陣勁風,同時額角傳來清涼的觸感。
陳向晚微微睜圓眼睛,往後踉跄了兩小步,幾乎靠在男生還微微鼓漲着運動後熱氣的胸膛上。
她屏住呼吸,只能看見眼前一道掌紋。
高速旋轉的籃球被大掌穩穩接住,青筋沿着脈絡根根繃起,籃球在掌心拍了下地面,陳向晚只聽到“砰”的一聲。
沉悶有力。
下一秒,籃球被高速反向抛回場內。
穩準狠,直直朝着不小心飛球出來的大高個。
大高個兩眼一睜,好險才躲過正好砸到小腹的籃球,差點後摔個大跟頭。
場內響起一片喧嘩。
陸知寒站在場外,淡淡說:“看準了再扔。”
大高個抱着球讪讪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陳向晚被捂着眼睛,就好像縮在一小片安靜的世界中,連心跳都靜止。
這個世界內,絕對安全。
直到天光重新大亮。
她微微眨了眨眼睛,适應光線。
視野內,男生散漫的喉結逐漸凸顯。
陳向晚忽然別開視線。
“謝謝,我好像——又欠了你一次。”
她視線看着開始變黃的草坪,壓抑着及劇加速的心跳,一鼓作氣的說:
“那個報答你的事情——我想到了一個,我可以幫你補課。”
補課這兩個字一出來,陳向晚很敏銳的察覺到身側男生腳步頓了下。
她隐約聽見了胸腔悶悶的震鳴聲。
陳向晚也跟着停下,猶豫兩下,擡頭,正撞進一雙深邃帶笑的眼睛裏。
背着光,看不真切。
她心口劇烈跳動了兩下,以至于那張過分好看的臉靠近,都沒注意到。
等呼吸隔着淺淺的距離打在臉上,陳向晚才回神,像只敏銳的小松鼠一樣,踉跄着往後退了兩步。
她睜圓眼睛:“你怎麽突然低頭。”
陸知寒:“……噗。”
他單手插在口袋,背對着光,微微躬下身體,視線仍然比陳向晚高了一小截。
陸知寒的眼睛是淩厲散漫的,就好像畫本漫畫中的狹長眼,經常帶着笑,但是卻看不見笑意。
而這時候,好像裝滿了盛大的星河。
陳向晚呆呆的看着,直到一只大掌在她頭頂揉了揉,才回過神來。
心髒仍然在撲通撲通的跳,有那麽一瞬間,陳向晚覺得它甚至瀕臨失控了。
“不好意思,沒忍住。”
已經直回身體的男生散漫說道。
他收回手,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重新懶散的插在兜裏。
他說:“怎麽想到幫我補習?”
他離遠了,陳向晚才漸漸鎮定下來,她手指蜷縮着,不太自在的說:“是看的成績榜。”
陸知寒輕笑了一聲,“知道看成績榜,不知道找人打聽一下嗎?”
陳向晚忽然停下了。
陸知寒也跟着停下,挑高眉梢。
陽光穿透綠葉,打在卷曲的睫毛上。
惡龍抿了下唇,她擡眼,鄭重的說:“不好意思,我其實不該直接去看成績榜的——”
“了解一個人,應該要親自來問---才更合适。”
滿頭烏黑的細軟發絲被風吹得有些浮亂。
就像主人一樣,跳脫勇敢,
但是有時候又有崇高的準則。
陳向晚總是有這個本事,讓陸知寒感到新奇。
他垂落的視線落在認真的小姑娘身上,半晌,側回身,道:
“什麽時候開始?”
他同意了。
陳向晚升起一股振奮。
終于有什麽東西是她能幫到陸知寒了。
她卷了卷袖口,今天天氣稍冷,出門前陳母給她翻出了十一中的春季校服外套,寬松又肥大,把她裹得更像一顆圓子。
陳向晚認認真真的給他講自己的計劃:
“每天晚上的第一節 自習課,還有每周三周五的自由課,我都可以,你呢?”
她是做了一番準備的,甚至還制定了一份學習計劃,後續在跟着陸知寒的進度删删減減。
陳向晚想了想,又補充:“你放心,大話我不敢保證,但是讓你及格應該沒問題的。”
陸知寒不可置否,淡聲笑道:“我也都可以,謝謝,大學霸。”
陳向晚不好意思的停了一下:
“不算是學霸——但是成績也還可以。我會好好聽講的,你有什麽問題都可以來問我,如果我還不會的話——那我就去問老師。”
那雙眼睛亮晶晶的,好像玻璃。陸知寒忽然就想起前幾天秦柒口中的“寶貝疙瘩”。
他微微斂下目光。
陳向晚就像一顆自發發熱的光源,哪怕不靠得很近,都能讓人感覺到她獨一無二的赤誠。
所以他都沒有意識到,帶着輕笑的從善如流改口:“好,那我先謝過小陳老師?”
陳向晚敏銳的覺得自己被調侃了。
她臉皮開始冒熱氣,惡龍勇氣開始倒退,磕磕巴巴的揮手:“不用—不用叫老師……”
陸知寒低笑一聲,正逢南操場口哨聲響起。
陸知寒擡眼,陳向晚聽到了哨聲,猛得回頭一看,焦急起來。
她朝陸知寒揮揮手,說:“那我先走啦,陸——陸同學,我們明天見!”
陸知寒三個字到底沒能叫出口。
陸知寒微微颔首,在陳向晚跑出去幾米之後忽然叫住她。
陳向晚沒聽真切,回頭看他,“啊?”
迎着正盛的午陽,那張白軟的臉蛋上碎發都清晰可見。
陸知寒說:“別那麽對別的男生說話。”
陳向晚怔了下。
別那麽對——
別的男生說話。
她呆呆的,捂着胸口,連原因都沒問,又或者是不敢問,急匆匆的一口答應:“好——”
然後轉身跑得飛快。
把在山上搶蘑菇的速度都用上了,就像是要和跳動不安的心跳比一比誰更雀躍。
陳向晚是不會知道她仰着頭,認真看着別人說話的時候,被看的人就好像是她眼裏的唯一。
有那麽一個瞬間,陸知寒覺得自己被撩了。
她那顆簡單莽撞的小恐龍腦袋估計想都想不到這一點。
陸知寒輕笑了聲。
他壓低帽檐,懶散的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