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所謂真龍其實有三個來源:一為兩條真龍的後嗣;二位真龍血裔修煉至高龍功而成, 它們也被稱作為龍種;第三類則是如紀玉棠這般的人族修煉龍功而成。真龍族類子嗣稀少,而人族大多行氣道,極少會轉入龍道之中。真龍之中其實很大一部分是由龍種晉升而來的, 不過這個過程極為艱難, 大多數龍種都會卡在“化龍關”上, 難以解脫。
眼前的這條螭龍有龍形龍身,但是缺了龍角, 顯然是化生真龍失敗的那種, 如果得不到機緣,他這一輩子都只能夠是龍種、龍裔,而不是真龍了。其實龍種在北海的日子也不算差, 背靠着龍宮城,幾乎無人會來刁難,可有了一就想有二, 一幫龍種在外人的煽動下決定借真龍的血肉行功。
“來得正好, 正缺你玄門修士血祭。”螭龍口中發出了古怪的“嗬嗬”聲, 在晉升到了金丹期之後,他全然不懼眼前的築基修士,話音才落下,便往前一伸手, 化作了龍爪朝着持劍的秦若水抓去。
秦若水面色一變, 身上法衣一蕩,在水光中撐開了一道金光燦然的華蓋,上頭垂落一道道如流蘇般的光芒。那龍爪與流蘇相撞,迸發出了激烈的響動, 旋即又催生了數個漩渦。身為太元道宮的真傳, 秦若水的身上自然是攜帶着法器, 這使得他有底氣與金丹期的修士對峙。
另一頭藺恒見秦若水動手,神情也是一凜。他修的是“山河畫道”,山山水水俱可入畫意之中,此刻他伸手一抹,便見蜿蜒的水流化作了一條龍自圖中飛出,揮動着龍尾猛地朝着螭龍掃去。
這兩人都是八大仙門的真傳弟子,身上法器護身,一時半會兒難以攻破。螭龍的念頭一轉,便将視線落到了李淨玉和紀玉棠身上。其中一人是築基期的修為,另一個像是沒有法力的凡人。可能是借着什麽法寶遮掩了氣息,出于謹慎,螭龍并沒有對紀玉棠下手,而是将李淨玉作為突破口。
李淨玉輕呵了一聲,她的根本經是水法,而且有“太陰之煞”,在這龍宮城中威力能夠拔高三四成。劫月天/衣上光芒流轉,碧海潮生水驅動着海中之水,層層疊疊的,形成了無數道溝壑,螭龍的攻勢在那溝壑中回轉,等落到李淨玉身上的時候,已經不剩多少威能,只輕輕一拂,便将其抹去了。
一經交手,螭龍深感對方的棘手,而李淨玉他們卻是明了一點,這螭龍雖然修為提升到了金丹境,可它自身的神通未必能夠跟上,只要能夠破壞他的龍身,便有機會将它殺死。三人視線對撞,身上法力一漲,不約而同地出手打向了螭龍。
螭龍神色微微一變,他的威壓不足以撼動面前的敵手,對方的神通更是不好對付。他的面皮抖了抖,伸手掐訣打出了數道龍雷,緊接着,自他的袖中飄出了一張閃爍着金芒的法符——這是他無意間得來的,一開始連元神境修士都能夠鎮殺。不過幾經使用,快要失去效用了,現在用來對付這三個小輩正好。
血祭缺乏人種可到雪原上去抓,但是要讓他們闖入龍宮深處破壞了儀式,那罪過可就大了。
法符自螭龍袖中飄出的剎那便擴大了不少,閃爍的金光刺眼灼目,在半空中顯現出了一枚枚神秘的道文。
“太始清儀封靈符?”秦若水望見了那張法符立即滿是錯愕地開口,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海中猛地生出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如一張血盆大口猛地向着他們咬去!身上法衣上靈光浮動,但是在那幽暗的黑洞中瞬間破碎。在那股強悍的力量之下,他們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力!
李淨玉眼皮子劇烈地跳動,她借着水流身形一動,眨眼便到了紀玉棠的跟前。在被那漩渦吞噬的時候,她緊緊地扼住了對方的手腕,不準備松手。
漩渦卷走了海底的珊瑚和玉橋,只餘下了一個近百丈寬的大坑。螭龍眉頭緊皺着,不明白怎麽會生出這樣的變化。好在那些雜蟲消失了。定定地望了片刻,螭龍漠然地一擺袖子,轉身就往龍宮中走去。
“解決了麽?”一道宏大的聲音傳出。
“解決了,只是一群小雜蟲。”螭龍的聲音變得猶為恭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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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詢問的人“嗯”了一聲,又道:“等到那邊取來太陰之煞,這‘真龍轉靈大陣’便算是構建完成了。”
海淵之中。
一道巨大的裂口出現,緊接着便有數道人影被投擲了下來,狠狠地砸在了海底。
在那金光籠罩身軀的時刻,周身法力全數禁絕,此刻墜落在海底,要不是肉身已經到了築基,恐怕會在那股巨力之下粉身碎骨。好在身上還留有避水珠,要不然那恐怖的海水之壓會直接要了他們的命。
“嘶——”藺恒抽了一口涼氣,感知到法力都被封鎮,他的面色十足的難看。
此刻的李淨玉無心管顧其他的事情,她的胸腔被擠壓,劇烈的痛感傳來,仿佛有一股力量要将她整個撕碎。她平躺在了地上,雙目無神,好半晌之後才澀聲道:“你可以起來了麽?”
被法符籠罩的紀玉棠本能地顯化出了龍相以抵抗那股壓力,這就使得她的肉身有千鈞之重。然而落下的時候,李淨玉墊在了她的身下,硬生生地承接了這股力量。紀玉棠回神,忙不疊地起身,她的神情有些不自在,朝着李淨玉伸手将她拉起來,抿了抿唇道:“你沒事吧?”
“沒事。”李淨玉搖頭,蒼白的面頰上擠壓出了一股難看的笑容,緊接着便嘔出了一股鮮血來。
紀玉棠被她的慘像吓了一跳,眼中的愧色越發濃郁。
李淨玉與紀玉棠對視,因對方眼中的不知所措而怔愣了片刻,她掩着唇輕咳了一聲,主動地轉移了話題,道:“法力被禁絕了,現在在海底,如果找不到解決的辦法,我們都會死在這裏。”
“那是太始清儀封靈符,太始一脈的功法,我沒有辦法解開。”秦若水眉頭緊緊皺起。太上三宮之中,唯有太始一脈的傳人神出鬼沒,幾乎找尋不到蹤跡。他完全沒想到那螭龍手裏有太始一脈的符箓。
“沒有別的辦法了?”藺恒不甘心地開口道。
“也不是。”秦若水搖了搖頭,沉思了片刻道,“法符的威能會逐漸地消去,等上一段時間就好了。”要是在道宮中,他們完全不用憂心,可現在是在海底,當真能夠撐過麽?秦若水眉宇緊皺,眼中藏着深深的憂慮之色。
“先找個洞藏身吧。”藺恒哀嘆了一聲,垂頭喪氣道。
李淨玉望了眼紀玉棠,沒有開口。他們的法力被禁絕,但是紀玉棠本身就沒有法力,那符箓對她是沒有多大影響的。她有戰鬥的能力,可惜蛻凡期的修為,未必能夠做到什麽。李淨玉想了一會兒,便打消了念頭。
李淨玉忽地開口道:“太始一脈有誰到了這北海麽?”
秦若水思忖了片刻,應道:“他們那一脈行蹤不定,有記載的來過這一處的只有昔日的那位太始道宮傳人。”話一落下,秦若水便有些後悔了,他望了李淨玉一眼,見她情緒并沒有波動,才稍稍地放下心來。
“太始傳人?”藺恒不解地望向了秦若水,他到底不是太上三宮的人,故而不知道那段往事。
李淨玉垂眸,淡聲道:“是我的母親。當初她在北海大鬧一場,惹來了六七條真龍追殺,太始一脈的法符如果有遺漏,很可能是從她的手中流出的。”
藺恒“喔”了一聲,沒有繼續追問。他入道之後并不關心雜事,便沒有将李淨玉口中的“母親”與太始道宮堕魔的那位聯系起來。
“法符落到了螭龍手裏,他未必明白怎麽使用吧?難道是背後有人在指導?”紀玉棠輕聲道。
李淨玉眼皮子一跳。過去的很多事情都被太上三宮和冉家刻意壓下,幾乎無人知曉。但是作為女兒的李淨玉,所了解的內容卻是不少,包括一些連冉競日都不知道的事情。螭龍的目的是要将他們鎮滅吧?她尚且記得卷入漩渦時,螭龍那錯愕的眼神。是螭龍将他們扔到這裏,還是法符刻意為之?李淨玉心念微動,她嘗試着催動自身的法力,依約感知到力量在回籠,然而仍舊沒辦法使用。或許再過一刻鐘,一切又會有所不同了。
就在李淨玉擰眉沉思的時候,她泥丸宮中的月相忽地有了新的變化,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催動着她前去。
“你去哪兒?”紀玉棠的聲音響起時,李淨玉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朝着另一個方向走了幾步。
李淨玉抿唇,沒有接腔。
紀玉棠狐疑地望着滿臉恍惚之色的李淨玉,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些什麽。好一會兒,她才甩下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語:“我試試。”
“什麽?”李淨玉一愣,不解地望着紀玉棠。
紀玉棠沒有理會,泥丸宮中的天書翻動,她的背後也緩緩地出現了一本閃爍着金芒的道書。經過了幾次實驗,紀玉棠明白過來了,呵念出《道德天書》裏的經文,其實是在施展一種名曰“道德天言”的神通。但是每回使用之後,她自身的力量便會被徹底抽空,從而失去戰鬥力。這神通雖然高邈如大道本身,可并不适合在鬥戰中當作常規手段使用。
“執古之道,以禦今之有。①”随着道音的落下,那法符在李淨玉身上落下的禁制緩緩消融。《道德天書》乃太上根本經,其為“古”,其為“一”,其為“天地祖宗”。可惜紀玉棠本身的層次不高,只能剝去李淨玉身上的禁制。
“太上道?”秦若水驚疑不定地望着紀玉棠,他雖然不識《道德天書》,可太上經的氣息卻是能夠分辨出來的。紀玉棠使用的分明是太上直傳的法門,可在這裏法力不是被禁絕了麽?而且她不是散靈之體麽?怎麽還能夠使用道術?難不成已經找到解決的辦法了?
紀玉棠沒有心思也沒有義務解開秦若水的疑惑,在身後溝通高邈之地的道德天書消失之後,她的力氣也随之一空,整個人被疲憊和倦意卷起。要不是李淨玉出手扶了一把,恐怕此刻已經跌坐在地。
李淨玉垂眸,她望着半靠在自己懷中、面色煞白的紀玉棠神情有些複雜,她不知道母親在法符中留過什麽東西,她能夠感知到自己的法力回籠,那速度應該會比其他人要快很多。要是紀玉棠不這麽做,她也能夠從禁制中掙脫出來的。“我——”李淨玉心湖中乍然升起了漣漪,她湊到了紀玉棠的耳畔,低語道:“我還以為你不喜歡我。”
紀玉棠怔然,她沒想到李淨玉會說這樣的話——
她對李淨玉是厭惡麽?如果她僅僅是李淨玉,那“厭惡”無從談起,可她真正的身份卻是冉孤竹,那個羞辱了自己的人。她無法确認如今的李淨玉展露出來的是真面孔還是假面孔。至于助她解開禁制,也是還之前的一個恩情罷了。她沉默了很多,等到四肢間積蓄了氣力之後,她從李淨玉的懷中掙脫,勾起了一抹笑,輕輕應道:“怎麽會呢?”她背對着李淨玉,不知道對方此刻的神情。
李淨玉神情溫柔,她伸手撥動着垂落的一絲鬓發,眉眼間多了幾分笑意。她望向了前方愣神的秦若水和藺恒,出聲道:“兩位師兄,先找個地方藏身吧。”
秦若水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好。”他心中的疑惑不少,可那到底是紀玉棠的私事,他不好去詢問,只能夠将那番念頭全部抛擲。
海淵之中溝壑縱橫,起起伏伏猶如地陸的山峰。李淨玉的法力恢複之後,能夠驅動法符和陣器,給秦若水和藺恒布置一個安然的幻境。至于她自己,在感應到了泥丸宮月相的動靜後,怎麽都得出去尋找與太陰有關之物。
秦若水盤膝坐在了石塊,忽然看見往外走的李淨玉,他擰眉道:“冉師妹,你要去哪裏?”他的聲音不輕不重,可将藺恒與紀玉棠的注意力都帶到了李淨玉身上去。
李淨玉眸中閃過了一抹暗芒,她轉向了秦若水一笑道:“我去四周看看,省得隐藏着什麽危險。”
秦若水聞言點點頭,沒有追問,道:“那師妹小心。”這回同來北海,趙師妹已經出了事,要是冉師妹這邊也不好,他都不知道如何向太元道宮的師長交待。
李淨玉離開之後,洞中倏然間寂靜下來。
紀玉棠阖着眼,默默地觀想神龍,借助四面的元炁進行修煉。随着功行的推進,她的手臂上結出了一大片鱗甲,她如今可以将自己的手臂化作龍爪,但是正身化龍,卻是有漫長的路要走。原本她可以借助外藥推進功行的,然而現在這處處都是危機的處境,根本就不适合那麽做。
三個各自打坐,直到一個時辰後,仍舊不見李淨玉歸來的身影,紀玉棠心中多了幾分焦躁。她霍然站起身,視線朝着洞口方向望去。而秦若水也在這個時候開口道:“冉師妹怎麽還沒回來?”他眉峰緊皺,面上都是憂慮之色。
“我出去看看。”紀玉棠果斷地開口。
“紀道友,你——”藺恒擔憂地望了她一眼,只恨法符的威力還沒消解,自身沒有辦法助同道一臂之力。
“讓她去吧。”秦若水道,眸光幽邃。
紀玉棠并不想去探究秦若水有什麽樣的想法,她快速地離開了藏身之地,可面對着茫茫的海域,一時間迷失了方向。她不知道李淨玉是從哪個方向走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麽打算。她的修為并不能在海中橫行,只能夠謹慎地在外圍尋找。連跑了一圈都無收獲,紀玉棠正準備先回山洞,忽然間感知到北邊方向靈機躁動,海水被某種力量擠壓,一疊一疊地向着四邊湧來。
紀玉棠神情一肅,猶豫片刻後,仍舊是朝着那個方向飛掠而去。
海域中的鬥法掀起了狂瀾與漩渦,海底的藻類與珊瑚都被攪動,在水中急速地旋轉,分解成了各種色彩。紀玉棠還沒有走近,便望見了那在水中飛遁的血影,神情頓時一凜——這手段分明是魔宗的弟子。而在上首,九顆碧色的珠子結成了法陣,打落一道道疾光。海中的水流在碧海潮生珠的掌馭之下,那些飛遁的血影休想從這邊逃出。
李淨玉果真在這邊。
紀玉棠暗暗松了一口氣,可緊接着便是浮起一股濃濃的擔憂之色。血影近前,那模糊的影中傳出尖利刺耳的鬼哭狼嚎之聲,紀玉棠想都沒有細想便打出了一道龍雷。雷法乃是天地刑罰之兆,五雷正法最是克制這些邪物,雷聲滾落之後,那血影只來得及傳出一道嘯叫,便徹底灰飛煙滅。
與李淨玉鬥法的是一名天海魔宗的築基修士,他不是李淨玉的對手,心中也沒有多少戰意。可四面的道路被截住,連逃生的辦法都沒有。他氣急敗壞地瞪着李淨玉,怒聲道:“祭月聖女,你這是何意?難道惑心宮要阻我天海魔宗麽?”
這樣的叫嚣李淨玉聽得多了,她根本就不打算理會。可方才那道龍雷聲傳入耳中,她意識到紀玉棠就在一邊,當即冷笑一聲道:“什麽祭月?我乃太元宮真傳冉孤竹!”
那魔修凝視着李淨玉,瞳孔驟然一縮,他在魔宗中并非什麽重要人物,不知道冉家那檔子事情。聽了李淨玉的話後,他自己心頭都浮現了幾分疑慮。冉孤竹并不打算讓他叽叽喳喳個不停,水潮之中雷芒浮動,驀地張開了一道雷網——那太陰天心雷在水中滾蕩,但凡是被困在雷網中的,都直接形神俱滅!
李淨玉一拂袖子,浪潮将那濃郁的血氣一卷,她一轉身飛落到了紀玉棠的身邊,問道:“你怎麽過來了?”
紀玉棠道:“你出來有段時間了,大家很擔心。”
“大家?”李淨玉挑了挑眉,語氣微微上撩,她凝視着紀玉棠,笑吟吟道,“那你呢?”
紀玉棠別開眼,不再看李淨玉那雙藏着笑意的眼,她轉了個話題道:“天海魔宗的修士怎麽在這裏?難不成他們又有什麽計劃?”
李淨玉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紀玉棠望了李淨玉一眼,沒忍住道:“怎麽不留個活口詢問?”
李淨玉沒說話。
紀玉棠深吸了一口氣,她放軟了語調道:“抱歉,我不是責怪你。”
李淨玉偏着頭,一臉不在意,她道:“先回去吧。此處魔宗弟子現身,不可能只有一人。等到秦師兄與藺師兄法力恢複了,我們再行動。”
紀玉棠輕輕地點頭。
李淨玉其實已經從那魔修的口中套出了對方的目的。他們來這裏為了采攝“太陰之煞”。然而這注定是無用之功,北海的“太陰之煞”早在過去就被她的母親采攝走,盡數種入了她的體內。這個秘密連她的“好父親”都不知曉。“太陰之煞”将她塑造成了太陰之體,使得修“太陰”一系功法時能夠事半功倍,然而這也導致了除太陰一系的神通,她沒辦法修成其他道法。
就在李淨玉、紀玉棠二人離開不久後,一個黑衣魔修飛掠而來,他左右查看了一番,沒有找到任何的痕跡,搖了搖頭後便又折返了回去。
海淵的某處石窟。
一個年輕的黑衣修士負手而立,他周身滾蕩着濃郁的煞氣,一雙眼淩厲如刀鋒。
“章師兄,吳師弟死了,但是沒找到痕跡。”那出去探查消息的魔修折回,朝着青年修士一拱手。
“先不管他了。”那黑衣修士皺了皺眉,又道,“尋找太陰之煞更為緊要。高滄那邊已經将奢比屍接引回去,我這兒可不能夠出岔子,省得被他比了下去。”這黑衣修士乃是天海魔宗正傳,名曰章壬,與高滄師出同門。魔宗中的同門之間可是互相厮殺,極為殘酷的。他要想獲得更多的宗門資源,就要立下功勞,壓過高滄一頭。
那魔修應了一聲“是”,頓了頓,又撓頭道:“可已經半個月了,沒有收獲,龍宮城那邊恐怕等不及了。章師兄,太陰之煞真的在這附近麽?”
章壬淡淡地望了這魔修一眼,道:“你是在懷疑恩師給出的消息麽?”
魔修聞言一抖,趕忙朝着章壬一拜,退下去尋找太陰之煞了。
不遠處的海底山洞中。
太始清儀封靈符的力量一點點消散,在察覺到一縷法力回籠之後,秦若水和藺恒都開始主動地磨去那道法符留下來的并不牢靠的禁锢。紀玉棠坐在一旁,時不時擡眸望向了一丈遠的李淨玉,眉頭微微蹙起,眼中閃過幾道疑惑之色。
“你有什麽想問我麽?”李淨玉哪會察覺不到紀玉棠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暗暗嘆了一口氣後,她起身走向了紀玉棠,坐在了她的對面。她雙腿盤起,手肘壓在了膝蓋上,雙手撐着面頰,姿态很是懶散。
紀玉棠擰眉,“沒有”兩個字轉到了嘴邊,又被她咽了回去。她看着李淨玉道:“有。”
李淨玉笑吟吟道:“你問吧,我知無不答。”
紀玉棠不太相信李淨玉說出的這四個字,但是疑惑太多有礙修行。斟酌了片刻後,她道:“我聽見那魔修喊你祭月?還有惑心宮,那是魔道宗門之一吧?”
李淨玉眯了眯眼,漫不經心道:“是啊,四大魔宗之一。”
紀玉棠看着李淨玉,有些不滿。惑心宮是魔宗這三歲小孩都知道,她詢問的并不是此事。李淨玉一直觀察着紀玉棠的臉色,見她有些不高興,便不再逗弄她,半真半假地開口道:“他們認錯人了。”
紀玉棠狐疑道:“認錯?”
李淨玉眸中波光浮動,她道:“你不知道我家的事情麽?”
紀玉棠:“……”好吧,她知道的的确不多,有些東西父親也不會同她說。
李淨玉道:“我的母親姓李,這你總該知道吧?”
紀玉棠點了點頭,“李淨玉”這個名號,便是她的母姓加上道號吧?
李淨玉望了秦若水和藺恒一眼,見他們已經深陷意識中,不會聽到她們這處的動靜,便又将視線轉了回來。她娓娓說道:“我母親名號李清洵,乃太始道宮的傳人,可修煉太上道經時走火入魔,堕入魔道之中,與忘情宗一衆類似。”
紀玉棠一愣,對于冉孤竹的母親,兩家一直避而不談,原來是其中有這麽一些事情。難不成是因為她與母親相似,被魔宗錯認了?可先前那魔修提起的是惑心宮,而不是忘情宗啊?她心緒浮動,而李淨玉則是平靜地扔下了一個驚雷。
“太始傳人堕入魔道傳出去可不是小事情,故而我父親聯合太上三宮将我母親鎮殺。”
“什麽?”紀玉棠神情一變,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白鹿學宮的沈師姐在知道同門堕魔後,仍舊想方設法将她挽回,而太上三宮和冉前輩竟然選擇了直接鎮殺麽?昔日設想情境時,她同樣選擇了“大義滅親”,然而到底是與自身無關,說起來才能夠那般輕松容易。現在代入了那位前輩,她竟然生出了些許不忍來。
“不用驚詫,堕魔了不是麽?”李淨玉笑吟吟地開口,她的面容上看不出多餘的情緒。
紀玉棠抿了抿唇,沒有吭聲。
李淨玉調整了坐姿,又道:“我們繼續。母親被鎮殺的那日我沒有在場,但是我姐姐卻是親眼所見,被此事一刺激,最後也入了魔。父親當時打算怎麽處置她的,我不知道。總之後來她被惑心宮的宮主救走,成為魔修的一份子。久而久之,我們冉家就沒有這兩號人了。”
“你看,沒有了她們,冉家一切不都好好的麽?我有了新的母親,從不缺乏關愛。”
紀玉棠:“……”李淨玉的平靜讓她平白生出了幾分驚悚之感,紀玉棠拍着腦袋,理了理混亂的思緒,忽然間察覺到幾分不對勁來。望着李淨玉,她擰眉道:“不對,你哪裏來的姐姐?”
李淨玉笑道:“有啊,她名冉孤桐,我們是雙生子。只不過堕魔之後成為禁忌,沒有會提起了。”定定地望着神情恍惚的紀玉棠,她又道,“這下你總該明白為什麽對方會認錯了吧?”
紀玉棠道:“是、是嗎?”
李淨玉伸手撥了撥懸在紀玉棠腰間的草編,懶洋洋道:“不信的話,你回家一問就知曉了。”
紀玉棠甩了甩腦袋,這隐瞞了十多年的秘密照着她腦袋砸來,一時間消化不了。她跟冉孤竹的婚約在未曾出生的時候就定下了,如果是雙生子,那定的是哪個人?紀玉棠腦海中忽地冒出了這個念頭,她怔怔地望着李淨玉,只覺得事情越發詭異。
“還有疑惑麽?”
李淨玉的臉忽然間近在咫尺,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紀玉棠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識往後一仰。李淨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将她拽入了自己的懷中,幾乎是貼着她的後腦,悠悠道:“你要是還有問題,不如回天水一趟。有的事情我回答不了,譬如兩家為何會結親。按照話本來說,都是一男一女結為兩姓之好,而兩個都是女孩則是結成金蘭的嘛。”
“我——”紀玉棠埋首在李淨玉的懷中,那溫軟的觸感讓她面頰發燙,身上的力氣似是在這一瞬間被抽空,只僵硬地靠着李淨玉,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紀道友,你們這是——”藺恒略帶着幾分困惑的話語忽地傳來。
李淨玉眨眼,一松手放開了紀玉棠。而紀玉棠打了個激靈,忙不疊地起身,可一想自己此刻定然是面頰通紅,她又坐了下去,用雙手擋着了面頰。
李淨玉轉向了藺恒,問道:“藺師兄,法力可運轉自如了麽?”
藺恒的思緒被李淨玉的話語帶走,他起身活動着筋骨,點頭道:“恢複了。”頓了頓,又道,“這失去法力可真是難熬。就是不知道秦師兄幾時恢複?”
李淨玉道:“應該快了吧?”
藺恒點點頭,魔宗的修士就在附近,沒有法力實在是危險。
他們等待的時間并不長,一炷香之後,秦若水身上法衣一震,泛開了灼灼的靈光。他從容地站起身,朝着藺恒他們點了點頭。在先前已經自李淨玉口中得知天海魔宗的事情了,身為太元道宮的真傳,此事他決不能夠置身事外。
秦若水道:“我猜測螭龍與魔修勾結在了一起,趙師妹那邊的事情只能夠先緩一緩了。”
想到了被抓走的同道,藺恒的心情略有幾分沉重,遲疑了半晌才點了點頭。正當他們一行人準備出去尋找魔修的時候,洞外的陣法忽地被人觸動,蕩開了一圈圈的漣漪。
“章師兄,這裏有陣法,難不成太陰之煞藏在這兒?”魔修扯着嗓門大喊,雖然有避水珠,可到底是地陸上的人,長時間在水中,不免生出了幾分壓抑之感。
章壬聞言飛掠過來,只望了一眼,便猛地醒悟過來,他往後退了一步,拔高聲音道:“玄門修士的氣息!”在這個時候遁離已經晚了,最靠近陣法的魔修,被一道綿延不絕的劍芒斬中,瞬間便失了性命。
“太元金火生生劍?秦若水?”章壬的面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他擡頭瞪視着從山洞中飛出來的人,渾身緊緊繃起。太元道宮的這一輩弟子之中,秦若水是最為出色的,未來有機會執掌太元道宮。他修煉的太元金火生生劍乃是太元道宮的至上劍法。不過現在在水中,金火之威未必能夠盡數發揮出。章壬心緒轉動,起了将對方扼殺的心思。現在都是築基期,等到他摘取了人仙道果,成為金丹修士,就不好對付了。
“果真是天海魔宗的人。”藺恒盯着章壬一行人,怒聲開口。
“天海魔宗弟子為非作歹,殺了就是。”李淨玉輕笑了一聲,也不怕章壬認出自己,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
在看到秦若水的時候,章壬神情凝肅,可等到看清李淨玉的面龐,他眼中充斥着震驚之色。然而這股震驚在秦若水稱呼李淨玉為“冉師妹”的時候落下了。章壬很快便想到了冉家的事情,眼神閃了閃,冷笑道:“好了,是你們這幫人在壞我魔宗大計,今日就留命吧!”
這一回的任務并不輕,與章壬同行的除了蛻凡期修士,還有三個築基境界的。他們虎視眈眈地望着紀玉棠一行人,眼中掠過了幾分貪婪之色。玄門修士的道體滋味可比凡人好多了。“動手!”章壬呵斥了一聲,身上法力一漲,當即散出了一大片粘稠的黑霧。黑霧散入水中,很快便将這片海域染成了墨色。
伸手不見十指,神識又被遮蔽,數息之間,秦若水、藺恒一行人便被打散。
紀玉棠沉着地立在了原處,可能她不是大宗的弟子,身上又沒有築基期的氣息,對方沒将她看在眼中,只派出了蛻凡期的魔修阻攔在她的跟前。對方使用的武器是一柄墨色的刀,幾乎和這海域融入一體,刀光隐藏在墨中,下一刻便從另一處飛掠而出。
神識的感知被屏蔽之後,尋常修士如果不能破除這手段,很難察覺到危機所在。然而紀玉棠修煉的是龍功,禦水是本能。就算是被墨色污染的水流也能夠成為她的觸角,傳遞着法力的波動。詭異的聲音自四面傳來,紀玉棠面色沉着,驀地伸手朝後方一握。刀光撞擊在了龍爪上,瞬息之間便破裂成碎片,紀玉棠即刻進行反擊,朝着那魔修立身的地方打下了一道“神霄清正龍雷”。雷聲隆隆作響,震散了邪祟的哭嚎,同時也散去了一片黑霧。紀玉棠注視着前方,索性将龍雷排布在了四面,但凡有人靠近,便會吃這一道雷術。
滾滾的水潮中,天心雷與龍雷交錯,雷芒浮動,勾勒出來一片雷域。
築基期的修為能夠抵禦龍雷的一擊,但是四肢因為觸到水中龍雷,不免産生幾分麻痹之感。章壬的對手是秦若水,只修劍道。他這一晃神,便有數道劍芒來不及阻擋,硬生生地斬在了他的身上,将左手臂直接削去!
作者有話說:
①《道德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