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春秋天闕嫡傳弟子被加持文印的事情并不是一個秘密,女修坦然地應了一聲“是”。她的視線越過了紀玉棠,落在了李淨玉的身上,又道:“春秋天闕塗丹朱,道友如何稱呼?”
李淨玉笑了笑應道:“一介散修,李淨玉。”
紀玉棠不介意李淨玉隐瞞身份,但是在這危險之境怎麽還是如此?她眉頭一擰,正想拆穿李淨玉,忽地被對方用手肘一撞!狹小的籠子僅能容身,李淨玉窸窸窣窣地動了起來,紀玉棠被她擠在了後面,看不到塗丹朱的神情,只能望着毛茸茸的後腦勺瞪大了眼睛生悶氣。
“塗道友有文印在身,難道沒辦法借此向春秋天闕傳消息麽?”李淨玉又問道。她一只手背在了身後,手指翹起撥動着,似是在安慰紀玉棠。
“在這裏法力被禁絕,無能為力。”塗丹朱搖了搖頭,說出這個讓人絕望的事實之後,她的面色更是慘白了幾分。紮在了血肉中的藤蔓沒日沒夜地吸收着她身上的精氣,她的狀态不住地下滑。她到了最後,她也不會死,但也不算活。
“難道——”紀玉棠說出兩個字,又及時地剎住了話語,将“在這裏等死”給咽了回去。她的腦袋拱開了李淨玉,借着那一線光亮看清楚了塗丹朱血染的面龐。這半年來,她以為自己也算是飽經滄桑了,可真面臨險境,才知道自己仍舊是“不谙世事”。她慢慢地縮了回去,拉開了與李淨玉的距離,抿着唇不說話。
葉孤光不在這裏,可等到他再度出現的時候,可能就是她們的死期。
塗丹朱低着頭不說話了,被抓到山洞裏的人沒辦法給她帶來希望。她的呼吸很微弱,身軀在藤蔓的禁锢下時不時抽搐一兩下,像是在向旁人宣告,她如今還活着。
“如果有辦法激活文印便能夠将消息傳出去麽?”李淨玉倏地開口道。
很久之後,塗丹朱才擡起頭望着李淨玉,緩慢地點了點頭。她沒有解釋要怎麽做,在她的眼中,最終的結局已經注定了。如果是一個築基期的魔門修士,尚有辦法應對。但現在的葉孤光可是金丹修士啊,他的本命真元已經凝練成了一顆飽滿的金丹,法力一時半會兒可是無法耗盡。
粘稠的血液順着木籠滴落在地,寂靜的石室中時不時響起一道粗重的喘息。牢籠裏關押着不少的人,可除了她們三人,其他的都已經失去了意識。紀玉棠舔了舔唇,她望着李淨玉低聲道:“你這麽說,是有辦法麽?”
“那天書在你身上?”李淨玉幽幽地望着紀玉棠,眸光深邃。
紀玉棠一愣,搖了搖頭,坦誠道:“不在。”遲疑了片刻,又道,“但是上面的道文我已經記下了。”
李淨玉神情微微一變,她古怪地望着紀玉棠,心思百轉。《道德天書》乃是太上根本經之一,就算能夠解道文,怎麽可能将它盡數記下?要知道這些道文如果不能夠領會貫通,所形成的道意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自然消失!《道德天書》這本大經,就連太上一脈都不曾有人練成。
紀玉棠垂着眼睫,有些納悶。不過是五千言,能夠記下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麽?說來紀家與冉家一樣,走得是浩然正氣一道,紀玉棠自身對太上三脈的傳承不明,不曾聽說過這樣一句話:“《陰符》寶字逾三百,《道德》靈文止五千。今古上仙無限數,盡從此處達真诠。” ①那可是直指大道的根本經!
“《道德天書》不修真元法力,而是一無所有,一無所執,虛極靜篤,以我之神意溝通天地神意。②”李淨玉望了紀玉棠一眼,低聲開口道。見紀玉棠面上露出了幾絲茫然,她又道,“我輩修士凝練金丹,分丹法為四乘。其一‘以身心為鼎爐,精氣為藥物,心腎為水火,五髒為五行,肝肺為龍虎,精為真種子’,其二‘以乾坤未鼎爐’,其三‘以天地為鼎爐’;不過在這之上還有一法,‘以太虛為鼎,太極為爐,清靜為丹基,無為為丹母’。③其所凝結的金丹是‘有’既是‘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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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道經講究“無中有物,無中有象”,傳道法門多是“一字不立”,李淨玉并不曾得太上傳承,只是幼時聽到母親提起這些才記了下來。望着兀自沉思的紀玉棠,她的話語戛然而止。如果紀玉棠能夠領悟到《道德天書》中的一縷道法,暫時解開山洞中對法力的壓制,這樣的結果最好。要是她沒有辦法領悟,那自己就只能夠另外想辦法了。她既然跟過來,自然有脫身的能力。
真龍盤桓在紀玉棠的泥丸宮,她得到了《真龍化生經》的傳承後,借機觀想神龍,修行此道精進更快,可偏偏這一法門需要外藥灌身,一窮二白兼之為階下囚,目前不必去想那法門了。紀玉棠只能夠順着李淨玉的話語去思忖《道德天書》中的道意。先前在龍府的時候,她呵念出了道文,那緊閉的大門才打開的,或許這次可以依樣畫葫蘆,擺脫困境?
紀玉棠存思觀想,绛宮生念,緩緩勾勒出了一本模糊的道書。那股心念往泥丸宮延伸,原本盤桓在其中的神龍忽地變得焦躁不安起來,發出了一道兇戾的咆哮聲。泥丸宮中神龍異象一震,紀玉棠口鼻之中瞬間滲出了鮮血來。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④”紀玉棠的意識仍舊沉在了識海中,沒有蘇醒。她身後□□書浮動,随着她喝出這八個字逐漸凝實了起來。神龍的氣意原本遍布泥丸宮,可此刻在道文的沖擊下,不得不往後退縮,最後使得道書鎮壓在龍身之上,如大日一般散發着灼熱的光芒。
等到紀玉棠意識回籠的時候,她的衣裳已經被汗水浸透了。膝上垂了一張擦拭血跡的帕子,顯然不是她自己動的手。紀玉棠面上掠起了一抹薄紅,她尴尬地望了李淨玉一眼,低聲道:“多謝。”
李淨玉笑了笑,問道:“怎麽樣?”她這些年對冉家的關注并不少,對于紀玉棠的事情自然也知道些。散靈之體無法凝練法力真元,又是天生道心,像是為《道德天書》量身打造之體,要不然怎麽能夠記下五千言?不知她将《道德天書》放在了何處?
紀玉棠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泥丸宮裏的異象催生了一道莫名的牽系,仿佛通過那牽系她能夠找尋到大道根本所在。但是那高邈的道意需要她自身承載的,冥冥中有所感知,如果自身不能夠承受那股力量,恐怕會在它降臨的那瞬間身軀崩毀。不過這麽看來,修煉龍經可以提升自身肉身強度,似乎與道德天書互相契合?
李淨玉沒有繼續打擾紀玉棠,要是能夠一蹴而就,就不是太上道脈的根本道經了。
三日後。
灰衣老道人拖着一個鮮血淋漓的銅鼎進入石室,身上法力一張,立馬便催生了火焰在鼎下熊熊燃燒。他左手提着一柄剔骨刀,饒有興致地望着紀玉棠和李淨玉,道:“吃了你們二人,元神大道有望。”見籠中的兩人神情平靜,沒有出現張皇失措的尖叫聲,葉孤光面色倏然一沉,咧着嘴陰森森恐吓道,“貧道要用這把鈍刀剖開你們的胸膛,剔出心髒。你們不會死,你們将在血泊中看着自己的四肢被撕下,只餘有身軀扭動着。”
“你這魔頭,哪裏來得廢話?”塗丹朱的冷嗤聲響起,她的目光透過了烏發,幽沉沉地落在了葉孤光的身上。葉孤光看也沒有看她,只是借着血咒催生藤蔓,吞噬着她的血肉。極致的痛苦使得塗丹朱的面容扭曲,她死死地咬着下唇,怒罵老道人。
老道人望着她的神情樂呵呵道:“你就想貧道給你一個痛快吧?你以為貧道是傻子,會讓你的文印被觸發?”他欣賞着塗丹朱充斥着痛苦之色的面孔,甚至連那銅鼎下的火都不曾管束。
李淨玉面無表情地望着葉孤光。
在這處法力雖然被禁絕了,但是道衣上的法禁仍舊會被觸發,只不過這需要外力的碰撞。她之法力屬水、屬太陰之象,在那銅鼎中正好借機沖開法禁。李淨玉心念一轉,正打算說話,忽聽得紀玉棠在耳畔低語道:“李道友,我感知到了那股道意,你先拖延一陣!”
李淨玉:“……”
作者有話說:
紀玉棠:區區太上根本經而已。
①《悟真篇》。
②參考文始派丹法。
③《道家養生學概要》
④《道德經》
之後《道德天言》裏的經文不出意外都是道德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