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烏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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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墨北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但身處陌生的環境,他仍感到有些緊張,惴惴地說道:“謝謝。”
“這孩子,這麽客氣呢。”李嫂笑了。
“李嫂,你也吃。”蕭汜朝李嫂使了個眼色,李嫂會意,端起了自己的碗。
墨北見他們不關注自己了,這才松了口氣,小心翼翼的嘗了口魚肉,酸甜的味道立刻将他的食欲推上了巅峰,墨北再也忍耐不住,端着飯碗狼吞虎咽起來。
“慢點吃。”李嫂心疼的看着他,“小心魚刺。”
一頓風卷殘雲過後,菜碟裏連湯汁都不剩了,全被墨北拌着三大碗白米飯吞進肚裏。
“是不是做少了?”饒是蕭汜有充分的心理準備,卻仍然被墨北的胃口震驚了。
“沒有沒有。”墨北連忙擺手,他剛剛吃的太急,吃完了才後知後覺的感到好像有點吃撐了。
吃撐肚子的感覺原來是這樣啊……墨北摸摸肚子,半響之後,心情又有些低落,不知道這頓飽飯,能頂自己幾天不餓呢?
将軍是個大善人,不但給他的傷口敷了藥,還給他飯吃,從沒有人給過他如此大的善意。
墨北的心中感激不盡,他一邊想着要如何開口感謝,一邊不禁為自己晚上的着落感到擔憂——昨晚占到的橋洞,今天會不會被別的流浪漢占走,如果被占走的話,今晚又要去哪裏過夜呢。
“少淵,你可會識字?”蕭汜冷不丁問了一句,将墨北從思緒中拉回,他茫然的回答道:“不會。”
蕭汜點點頭,這在他的意料之中,于是他又說:“待你的傷好一點,我就給你找個教書先生,多讀點書總是好的。”
這下墨北更加茫然了,他滿腦子想的都是今晚睡覺的着落,愣是沒轉過來彎,他呆呆的問道:“教書先生願意去橋洞底下教我嗎?”
“橋洞?”蕭汜奇了,“現在流行去橋洞底下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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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但是我一般都在那裏睡覺,不是橋洞就是豬欄邊上,但是豬欄味兒太大,連我都受不了……”
沒等墨北說完,蕭汜就驀然發出一陣爆笑,墨北擰着眉毛看他,不知道這有什麽好笑的。
“少淵,你不會以為,我給你吃了一頓飯之後,就不再管你了吧?”蕭汜笑了一陣,又不禁湧起一股心酸,這孩子得過的多麽艱辛,才會在剛吃完飯後就開始立馬操心起自己的着落,于是他止住了笑意,認真的說道,“我要是不想管你,就不會将你救下;既然救了你,就絕沒有再将你趕出去的道理。”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除非你還有家人,你想去找你的家人,我不會攔着。”
墨北驚愕的看着蕭汜,大腦艱難的轉動着,他努力的消化着這一席話,片刻後,他顫抖着嘴唇,萬分緊張又期待的問:“将軍,你的意思是,是……”
“将軍的意思是,從此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了。”李嫂替他說完了這句話。
霎時間,墨北如遭雷擊,他不受控制的感到一陣眩暈。
“家”,這個字如同有着千鈞的重量瞬間砸中了他,又如同輕柔至極的雲朵,将他的身軀穩穩的托住。
墨北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砸的找不着方向,他近乎失态的紅了眼眶,随後站起身,退後兩步,鄭重其事的雙膝跪下,朝蕭汜重重的磕了個頭。
“哎,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蕭汜連忙去扶。
墨北的頭卻緊緊的貼着地面,不肯起身,蕭汜嘆了口氣,受了他這一拜。
“大恩大德,永生難報。”墨北直起身子,臉上挂着兩道淚痕,神色激動而莊嚴。
這一夜的興安城,月朗星稀,銀色的月光似流水般覆蓋在城上,墨北就在這皎潔的月色中,安然入睡。
翌日,陽光将墨北喚醒,他懵懂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後,立馬一骨碌的翻身下床。
屋外靜悄悄的,碩大的院子裏沒幾顆花草,更是不見人影,墨北頓時緊張起來,以為發生了什麽事。
“醒了?起的這麽早?将軍進宮去了。”李嫂拿着一個掃把,從後院走來。
墨北看見李嫂,才悄悄的舒了口氣,他朝李嫂打了個招呼,走過去想接過掃把。
“不用,我來吧,你傷還沒好呢,再去睡一會兒。”李嫂心疼墨北,不肯讓他幹活。
“我已經不疼了。”墨北堅持要幫忙。
“行吧。”李嫂拗不過他,只好将掃把給他,“你稍微掃掃就行,我去把窗戶擦一下。”
墨北拿過掃把,小小的一個人兒,只比掃把高一個腦袋,但他絲毫不偷懶,一絲不茍的掃起地來。
午後,将軍還沒回來,能幹的活兒也都幹完了,李嫂去屋裏睡午覺了,墨北坐在門檻上。
初秋的午後,暑氣未褪,陽光直晃晃的照着墨北,他原本想等将軍回來,但等着等着,雙眼漸漸的眯縫起來,他頭一歪,靠在屋門上,睡着了。
等他再一睜眼,發現自己睡在了床榻上,屋外傳來了說話聲。
将軍回來了!
墨北立刻下床,跑到屋外,看見蕭汜正背對着他在花園裏鼓搗着什麽。
“這樹能活嗎?”李嫂拎着個水壺站在一旁。
“肯定能活,我特地問過賣樹苗的,這樹好活。”蕭汜滿頭大汗,兩手占滿了泥土,腳下扔着一把鏟子,他聽到動靜,轉頭看到走來的墨北,“少淵,怎麽在門口睡着了呢?快來看看,我親手種的樹!”
于是墨北知道是蕭汜将他抱到了床上。
他走近一瞧,只見一棵和他差不多高的小樹苗立在土中,顯是蕭汜剛剛種下的。
“這是什麽樹?”墨北好奇的問。
“這是烏樟樹。”蕭汜有些得意,論行軍打仗他是個老手,但是這種樹卻是生平第一回,他自我感覺做的還不錯,小樹苗經過水一澆,葉子上折射出細碎的光芒。
“烏樟樹,為什麽要種它呀?”墨北又湊近了些,這樹也沒什麽香氣,看起來平平無奇。
“這可是有來頭的。”蕭汜在賣樹苗的地方挑選了好一陣,才選中了烏樟樹,正想找個由頭将他聽來的說法賣弄一番,見墨北問了,便迫不及待的侃侃而談,“據說百姓家裏生女兒的時候,就會栽下一棵烏樟樹,等到樹長大了,便是女兒出嫁之時。烏樟樹素來有着 ‘十年烏樟樹,百年白首約,千年古風傳,厮守在人間’的美好寓意,也權當是做父母對子女的美好祝願了。我沒有女兒,倒是撿了個兒子,這也不打緊,等樹長大了,你去個媳婦兒回來,也是一樣的。”
墨北大致聽明白了,将軍新“父”上任,想把這瘾過足了。
不過——
“你現在沒女兒,以後總是要娶妻生子的,将來生了女兒怎麽辦?再種一棵?”墨北問。
蕭汜笑着瞥了他一眼,揉了揉他的腦袋,發現自己手上的泥全沾到了墨北頭發上後,又心虛的拍了拍:“我不會娶妻的,你不用擔心。”
“我沒有擔心!”墨北連忙聲明。
“還是說,你覺得沒有母愛很遺憾?”蕭汜看見墨北極力否認的樣子覺得好笑,想再逗逗他。
“也沒有!”墨北嚴肅地說,“我有你就夠了。”
蕭汜哈哈大笑。
他父親也是名武将,他自幼習武,沒長多大便進入軍中,随後征戰沙場多年,每天一睜眼就是練兵、思考敵情,眼睛一閉就是“鐵馬冰河入夢來”。
行軍打仗多年,他早已想清楚了,這輩子不做婚娶,一來自己沒有兒女情長的精力功夫,二來自己長時間征戰在外,一年到頭回不了幾次家,不好耽誤了別人家的姑娘,于是下定決心,将自己的一生奉獻給戰場。
但有個不大不小的遺憾,就是他從小就喜歡小孩,想到将來沒有孩子,終覺惋惜。
不過現在好了,唯一的問題也解決了,蕭汜眼帶笑意看着墨北,覺得人生中多了一份樂趣與寄托。
随後的幾天,蕭汜都頗為忙碌,每天不是在宮中就是在軍營裏,起的比墨北早,睡的比墨北晚,有時候忙的連晚飯也不在家吃,墨北連他的人影都見不到,更別提說上話了。
這一次,一連好幾天蕭汜都沒有回家吃飯,墨北忍不住問了李嫂。
“将軍出征了,他沒和你說?大概是太忙,忘了說吧。”
“那他什麽時候回來?”
“這我就不清楚了,短的話一年半載的,長的話就說不準了。”
墨北聽完,發了好一會兒呆,心裏不知怎的,空落落的,靜坐了一會兒之後,他起身幫李嫂收拾碗筷。
那時,誰也沒想到,這不告而別,一別竟是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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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同事拉去喝完酒的作者正在瘋狂吃西瓜解酒。
同時還不落下寫文存稿。
感天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