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三年後。
南柯島又迎來了冬天。
像記憶中南柯島經歷過的很多個冬天一樣,這個冬天也仍然沒有下雪。
甚至不太像冬天。
清風照舊,溫暖如春,鮮花錦簇,是記憶中的南柯島。
似乎傅昭上次經歷的那場雪,只是一場永遠無法抵達的夢境。
她有些懷念,畢竟南柯島的雪景難得一見。
但也覺得慶幸,因為那場南柯島的雪景,她和對她來說非常重要的幾個人,都在一起。
她甚至還記得那場江問青沒錄影成功的日出。
因為是在雪天上山看的日出,因為當時和時楠已經确定了關系,因為當時所有的遺憾都已經被填補。
所以那場日出,是她看過最漂亮的一場日出
回到南柯島的這三年裏,她已經很久沒看過這樣的日出了。
她們幾個再很難聚到一起。
葉爾大學畢業之後繼續在RT大學深造,項目組變得越來越忙,回南柯島的日子越來越少。
江問青正式成為了omega救助中心的專聘記者,輾轉于全星際各地,直到前幾天才回南柯島休息。
傅晚清已經離開了南柯島,像上次一樣去了遙遠星球,買了一塊地,種滿了玫瑰花。傅昭去看過幾次,那裏似乎更适合玫瑰花生長,比南柯島的玫瑰花要美得多。
倒是和時楠見面的日子,比其他人要頻繁得多。
時楠輾轉于各個星球,忙着啓星項目,忙着收集證據。傅昭等南柯島上的事情不多了,偶爾也會去時楠在的星球。
一年前,陸景墨因為違法進行人體研究被關進了星際監獄;沈采薇也因為殘害alpha和omega的罪行暴露,被全星網網民抵制,證據确鑿之後被判了無期徒刑;盛運安安靜靜,據說是O裝A的事情被家裏發現,被安排去了偏遠星球種田。
強制标記的逃犯,捅刀的歹徒,都被抓捕進了監獄。
所有的危險因素都已經排除。
傅昭的分化期也在前幾個月悄然來臨,她又從beta分化成了alpha,只不過這次有了更多經驗,不會再手忙腳亂,也沒受很多苦。
就這樣,迎來了傅昭的28歲,迎來了星際的51世紀至52世紀交替。
世紀交替,似乎是一件大事。
星網上所有人都在猜測,新的世紀來臨,會不會有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會不會像電影裏或者是小說裏說的那樣,蟲族進犯。
傅昭是第一次經歷世紀交替這件事,覺得有點新奇,卻也知道這種言論是每次世紀交替都會在星網風靡。
跨世紀日,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值得激動的日子,特別是對于特別具有儀式感的南柯島來說。
所以在這一天,南柯島上舉行了盛大的儀式——跨越世紀的煙花大會、廣場敲鐘、繞島游行……一個不少。
當然,還有特別為此興奮的一個人——江問青。
“時楠姐姐說不回來嗎?”23歲的江問青仍然是一副叽叽喳喳的吵鬧性子,在前面舉着微型錄影設備,對準着漫不經心的傅昭。
傅昭還有些不太适應暴露在鏡頭下,不動聲色地抿了抿唇,“嗯,她在H星系,明天才能到南柯島。”
最近幾年,江問青還在堅持運營星網賬號,堅持記錄自己生活裏的有趣瞬間。
傅昭和時楠也出鏡過幾次——作為江問青的朋友,而不是南柯島的島主和時氏集團的繼承人。
“那好可惜……”江問青鼓着臉,恹恹開口,“這可是跨世紀日诶,你們兩個都不一起過嗎?”
“是千年一次的跨世紀日诶!!”
“你怎麽不去找她??”
傅昭盯着滿臉不忿的江問青,雙手插進衣兜裏,雲淡風輕地開口,“工作太多,今天結束之後再去那邊,也趕不上。”
“幹脆就不去了。”
“反正以後見面的時間,還多的是。”
傅昭面上安安靜靜,語氣也輕輕松松,反倒像是為她們見不到面而幹着急的江問青,擔心太多了。
江問青狐疑地盯了幾眼傅昭,眉眼眯了眯,到底是沒說些什麽,只心平氣和地回了幾句,“是啊,你們兩個都老夫老妻了,這種事情不需要我們這種小輩關心。”
“等你再稍微大一點就知道了……”傅昭聲音不自覺地放輕,眉眼彎了起來,“相愛的兩個人,并不需要天天黏在一起。”
“有時候就算隔得遠,只要知道對方是安好的,就足夠了。”
“真的嗎?”江問青問了這麽一句,十分遺憾地撇了撇嘴,“有時候我還真的有點想念兩年前的時候……”
“我記得那年年中慶典時楠姐姐沒回南柯島,你不是還在聚餐之後抱着酒瓶子哭嗎,死活不撒手還抱着說時楠姐姐不回來你就去跳海,後面硬是和時楠姐姐投影通話,她哄了三個小時吧,什麽話都說了,你才松開了酒瓶子。”
“對了,你還當着大家的面,說是什麽沒力氣站起來了,要讓時楠姐姐親親才能站起來……”
江問青像開閘一樣,滔滔不絕地把自己記憶中的事情說了出來,還增添了自己親眼看到的許多細節,她瞄了一眼,發現傅昭平靜的表情越來越僵,就清清嗓子,親切地開口詢問,
“對了,其實當時我拍下來了,還剪輯了一小部分放到我星網頻道裏了,你要不要看看?
”
傅昭表情終于有了一絲松動,閉了閉眼輕吸口氣平靜下來,盡量維持着心平氣和,“當時年輕不懂事……”
“原來是這樣。”江問青摸了摸下巴,像是在思考些什麽,“所以兩年過去,你就變了?”
“不像之前那麽離不開時楠姐姐了?”
江問青像是随意地問了一句,傅昭沒回答她這個問題,垂下的眼睫卻動了動,過一會心不在焉地看向遠處的煙花,綻放得璀璨奪目,點亮了整片海域。
她多盯了一會,輕輕開口,“不拍煙花嗎?攝像頭總對着我幹什麽?”
江問青被傅昭這麽一提點,才想起來自己要把南柯島絕美的煙火大會記錄下來的事情,她把攝像頭移向天邊,對準了正在燃放的煙花,“對了,我都差點忘了。”
“還有敲鐘儀式和游行儀式,一個都不能少,我和訂閱我頻道的網民說好了的,要給她們看看南柯島跨世紀日的儀式感。”
“你倒是還記得給南柯島宣傳的這件事。”傅昭望着天邊璀璨的煙花,眸光微微顫動。
記憶中最燦爛奪目的一場煙花,好像是和時楠一起看的。
後來,她和時楠看過很多次煙花,也都是在南柯島上,卻好像都沒那一次漂亮。
她像個愣頭青,不認識時楠,還傻乎乎地把時楠當成了有自殺傾向的患者,說着一些熱情慷慨的雞湯,後來還怕時楠又偷偷跑去自殺,一直盯着時楠。
但其實後來她才知道,時楠那時候只是覺得回到那個瞬間有些不可思議,想去試一試是不是在做夢。
僅此而已。
現在回想起來,卻又覺得那時候年輕稚嫩的自己,有些傻,卻也覺得是金燦燦的人生。
幸好時楠還記得。
幸好這不是她一個人的記憶。
她們就像是彼此的收藏夾,記錄着不為他人所知的細節,記錄着熠熠生輝的彼此。
這個世界上,存在着許多只有她和時楠記得的事情。
也是一件浪漫的事情。
“你怎麽回事?”
清脆朗聲的聲線打斷了傅昭的所想,她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看着自己旁邊的江問青,好一會反應過來:
她的思緒,從煙花跑到了時楠身上。
“你看你嘴都快咧到後腦勺了,肯定是想到時楠姐姐了吧。”江問青嫌棄地說了一句,又揚着自己手裏的錄影設備,“我去拍敲鐘儀式那邊了,你自己在這看煙花,看什麽都可以。”
“嗯。”
傅昭輕輕應了一聲,沒否認江問青的說法,江問青就又撇了撇嘴,被洶湧的人群推着去了敲鐘儀式那邊。
跨世紀日,廣場街邊,熙來攘往的人群,如山似海。
似乎在這個千年一遇的日子裏,約着自己重視的人,喜歡的人一起度過,才算是真的不留遺憾。
人來人往間,溫度都上升了不少,完全沒了冬日的氣氛。
傅昭看了一會,目光落到周圍的人群裏,熱戀中忙着自拍的小情侶,三五成群的一家人,蹦蹦跳跳的小孩,還有在後面追着趕着的家長。
熱熱鬧鬧,是空前的盛況。
被人群的熱情激動感染,傅昭掏出兜裏的手機,通話記錄裏,半個小時之前,她給傅晚清和時楠都打去了電話。
傅晚清剛剛似乎又在喝酒,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又是醉的。
時楠接了電話,說是在趕去艦場,明天上午到南柯島。
也許現在時楠正在艦機上。
傅昭這麽想着,指尖微微一動,卻還是“不小心”點下了通話鍵。
如果沒接就是在艦機上。
如果接了……那她就說,她很想她。
通話的嘟嘟聲響了幾下,漫長又遙遠。
她輕輕嘆了口氣,在機械的語音提示之後,挂斷了電話。
時楠沒有接。
她心裏有些不太舒服,但她把這種不舒服歸于,一個人單獨站在人群中的合理孤獨。
并不怪時楠。
她已經28歲了,不能再像之前那樣無理取鬧。
她該給時楠的,是成熟的愛情,是平靜的陪伴,并不需要多麽轟轟烈烈。
傅昭想到這裏,長長呼出一口氣。
再看一會就回去。
她做下了這個決定,卻在轉身之後,身體不自覺地晃動着。
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安安靜靜地站在她身後的人群中,朝她一步步走過來,眉眼帶笑,像她之前所有預想過的驚喜一般。
還是給了她驚喜。
高挑纖細的身影,在璀璨煙花下映得發光的白皙臉龐,柔和又堅定的眼神。
是她的時楠。
“剛剛跑得有點急,所以沒接電話。”
嘈雜的人群裏,傅昭聽不清時楠的聲音,卻還是從嘴形中判斷出了時楠說的這句話。
正如她之前所感受的那樣,和時楠在人群中對視,是她覺得最缱绻浪漫的一件事。
只要時楠開口,她們周遭的聲音似乎都會消失,只剩下彼此緩緩跳動的心跳聲。
人群有些擁擠,時楠朝她走過來的速度被放慢了許多,盡管如此,她們的視線還是在交彙着。
傅昭從恍惚中回過神來,雙手插進衣兜裏,邁着步子,也往時楠那邊走去。
直到她們中間只隔了一步的距離,她能清楚看到映在時楠茶褐色眼眸裏的璀璨煙花,也能看到裏面盛着的那個完完整整的自己。
像是被什麽柔軟的東西撞了一下,不論過了多久,不論她做了多少次心理準備,她那顆自以為平靜的心髒,總會在見到時楠的那一個瞬間,躁動起來。
這一刻,傅昭決定推翻自己所有的成熟,讓沖動帶領着自己的理智。
她掏出了自己一直随身帶着的小布兜,這次回來之後她又重新定制了一對——以婚戒的名義。
“我們結婚吧,時楠。”她順着自己山呼海嘯般湧來的情感,說了這麽一句,拿着戒指的手還在禁不住地發顫。
她怕她再多說幾個字就會變成結巴,就像以前那個還是愣頭青的她一樣。
倒數的鐘聲已經開始敲響,人群越來越嘈雜,也越來越激動。
“三……”
人群在齊聲喊着。
時楠走近,打破了她們之間隔着的一步距離,望向她的眼神溫柔又缱绻,呼吸輕輕地說了一句。
“好。”
傅昭覺得自己沒反應過來,整條手臂都還在發着麻,可對上時楠溫溫柔柔的視線的時候,卻還是下意識地僵着手指,哆哆嗦嗦地把自己手裏的戒指,戴到了時楠的無名指上。
接着是時楠,拿過她手裏的戒指,給她戴了上去。
微涼的指尖相觸,自然而然地勾在了一起。
小心而虔誠。
熱烈而堅定。
時楠朝她笑了一下,眼底似有淚光在閃爍,接着傾身過來抱住了她,雙臂環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頸側,呼吸柔和缱绻。
“不知道現在是該說新年快樂,還是新婚快樂。”
傅昭愣了一下,耳邊喧嚣的聲音越來越響。
“二……一……”
齊聲倒數的聲音結束,接着是一句響徹在耳邊的,震耳欲聾的“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傅昭抱着時楠,輕輕說了這麽一句,“也提前祝你新婚快樂。”
時楠抱住她,溫熱的呼吸幾乎要擦過她的耳際,聲音輕懶,
“新的世紀,新的年份,新的身份。”
“我愛你,傅昭。”
“我也愛你,比你愛得多。”
傅昭緊緊抱着時楠,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似乎每句“我愛你”後面,她都要接這麽一句話。可下一秒卻還是有些恍惚,對時楠就這麽突如其來地回到她身邊,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或者是說,明明已經過去了很久。
她和時楠之間也有了一個好的結局,她卻還是覺得像是恍如隔世。
一次次重來的記憶,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她們塵埃落定之後會偶爾回想起來的事情。
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會是這麽幸運的一個人,似乎并沒有付出些什麽不可挽回的代價,就在死了這麽多次之後,還擁有了最圓滿的結局。
最值得慶幸的一件事,就是在52世紀來臨之前。
她這場在51世紀持續了十幾年的,不太成熟的初戀,跨越了兩個世紀。
不太成熟的戀愛,在此時此刻,就要變成不太成熟的婚姻了。
聲勢浩大,青澀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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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太圓滿了,我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