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等審判法庭結束,時楠把傅昭送到了艦場,已經是夕陽時分。
離飛行艦起飛還有半個小時,只剩十五分鐘傅昭就要進去登艦,時楠突然扯住了她的袖子,眸裏閃過一絲不安,輕咬着下唇,有些猶豫地開口,“要不我還是把你送回南柯島去吧……”
傅昭的動作頓了頓,目光輕輕落到時楠眸中,手腕被時楠攥得緊緊的,她知道時楠還在因為剛剛陸景墨的事情而不安,她心底也隐隐約約覺得有些不對,但她也知道現在不能兩個人一起恐慌,總要有一個人表現得鎮定一些。
“你這個樣子,等下你送我回南柯島,我又不放心你,然後又要送你來這邊了。”她左思右想,回了這麽一句,看時楠還是一副不太放心的樣子,就又牽起嘴角笑了笑,“反正沈采薇不是說要去南柯島轉艦嗎,我和她一起,沒事的。”
時楠順着傅昭的話,往在遠處樹下望了一眼,沈采薇站在那裏,戴着鴨舌帽,看到她望過去,只淺淺點了下頭就移開了目光。
剛剛沈采薇說要封心鎖愛,于是再也沒和時楠說過話,什麽話都要傅昭轉述,連對視一眼都要馬上移開目光,跟有深仇大恨似的。
雖然時楠對沈采薇如此識趣地保持距離,感到滿意,可她還又總覺着,傅昭和沈采薇走近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她想到這裏,抿着唇,“你不要和沈采薇走太近了,雖然她不太聰明,但總歸是……”
“好,我知道。”傅昭笑了笑,“我不是一個大度的人,就算是前情敵,也沒辦法和她保持和諧相處的關系,這次,只是湊巧而已。”
“至少有個熟悉的人,不會讓你擔心。”
“而且我覺得,水土不服的症狀已經好了,今天不怎麽難受,這是不是說明我下次也可以來這邊看你了?”她試探性地補了一句。
時楠的目光落到傅昭身上,為了出席法庭,眼前的人穿上了西服正裝,裝束利落幹淨,頭發綁起了高馬尾,細細絨絨的碎發垂落在脖頸上,散在額邊,修飾着流暢的臉型和修長的脖頸,暖黃的落日餘晖灑在立體精致的五官上,映得本就白皙的皮膚多了分朦胧感,琥珀色瞳仁邊緣暈着一圈燦爛奪目的光。
她被這一眼晃了一下神。
看習慣了傅昭在南柯島上,穿着白襯衫到處晃悠,現在正裝革履的傅昭,卻又多了分幹淨正經的魅力。
她不由得就想起了,初中時的傅昭,也是穿着這樣一身正裝校服,傅昭當時很瘦,也不高,差不多就只到她下巴處,皮膚也很白,蒼白得讓人幾乎只看一眼,就會擔心傅昭是不是每天都吃不飽飯。
所以當時傅昭的校服外套總是不合身,袖口空落落,領口也很大,幾乎遮住了整個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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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人瘦小,羸弱,明明是最小碼的校服,穿在傅昭身上,卻還像是一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可現在……
灑在傅昭蓬松發頂的金燦光暈,倏地放大一圈,又回到原點,忽閃忽閃。
記憶中的瘦弱身影,逐漸被眼前清澈明亮的眼睛所替代,眉眼溫潤,睫毛微微顫動,就這麽安安靜靜地看着她。
記憶中的俯視,也變成了平視,甚至是仰視。
漂亮的雙眼朝氣蓬勃,熠熠生輝。
她被這一眼晃得有些恍惚,過一會才回過神來,輕輕開口,“再說吧……”
“等我在這邊,排除了一切危險因素之後,再說。”
她不能再忍受,失去傅昭的痛苦了。
就算只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她都不允許。
“既然這樣……”
傅昭眸光閃了閃,左思右想到底是沒再說些什麽,只是把自己手裏一直提着的袋子遞了過去,“禮物,本來很久之前就想給你的,但是你不辭而別,我還沒來得及給,後來醒過來之後又沒想起來這件事,就拖久了。”
“現在給你……”她垂了垂眼睫,“正好合适。”
“是什麽?”
時楠接過禮物袋,純白色的袋子裏面裝着一個包裝精致的禮盒,她眼底閃過一絲驚喜,眸光上下晃動,“我可以現在就拆開看看嗎?”
“可以。”
傅昭回了一句,想到裏面是那個她重新設定後的十號,臉上不免有些發燙,曲起手指虛握成拳湊到唇邊,輕咳一聲,“這個是十號,是個人工智能,本來是你在島上家裏的智能家居總控,後來我把她換成了小安。”
她沒有說為什麽換,只輕輕地補充着,“其實它在島外就沒什麽用了,除了能及時和手表聯合起來定位你的位置之外,當然你放心,只有發生當手表發生損壞的時候,定位才會被十號得知,其他時候是保證你的隐私的,當然你也可以随時關閉這個功能。”
“現在我已經把手表的防護功能更改到其他設備上了,你需要的話可以打開,這樣我能夠随時确認你是否安全。”
“當然,也可以直接關閉。”
她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眸光微微閃爍,“因為不管怎麽樣,我都能找到你。”
時楠的指尖突兀地顫了顫,眼睫垂了下去,過一會等把方方正正的盒子拆出來之後,才擡起眼眸和傅昭對視,輕輕開口,“那它就叫十號嗎?”
“對。”傅昭點了點頭,唇邊漾起淡淡的弧度,“你回去之後,直接喊十號的名字就可以,我已經把你的聲紋錄制進去,設置成它的主人了。”
“它現在最大的作用,就是陪伴你。”
“有什麽事情可以找她說,當然也可以随時打視頻電話給我。”她彎起了眼梢,眼神溫和起來,“它不是我的替代品——”
她話還沒說完,那句“只是個消遣的小物品”還沒說出來,就被眼前的人撲了個滿懷。
懷裏的人溫溫軟軟,緊緊摟住她的肩,沒有像之前的擁抱那樣擱着空,而是一個異常近距離的擁抱,近到像是,她的心跳在時楠胸膛裏,緩緩加速着。
腦袋埋在她的肩窩處,還下意識地蹭了蹭,細細軟軟的發絲跟着一起撲過來,帶來了些癢意。
手臂緊緊攀附在她肩膀上。
像是要把她整個人,揉進懷裏似的。
鼻尖萦繞着的馥郁幽香,也像是在周圍環繞起來,帶着從她胸腔裏撲出來的小蝴蝶,撲簌簌地,散發着幽香。
眼前的一切事物都被放慢,從頭頂灑下來的光,從樹葉縫隙中透出來的光暈一圈圈放大。
耳邊的蟬鳴聲,似乎也被放輕了許多。
只剩下她們兩個輕輕的呼吸聲。
傅昭晃了一下眼睛,就掃到了在樹下蹲着的沈采薇,一臉幽怨,又氣呼呼地扭過頭去不看這邊。
她才回過神來,目光落到時楠瘦窄的肩膀上,緩緩擡起手,環住了時楠的肩,輕輕地把掌心覆在了上面,“想我的話,随時可以回來。”
“如果你沒空的話,我也可以找個時間……”
“傅昭……”
她沒有說完這句話,時楠打斷了她,甚至還緊了緊力道,頭在她肩頸處蹭了蹭,蹭得脖頸有些發燙,悶在懷裏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是被揉散在了這個懷抱裏,
“你上次說,等我下次回南柯島的時候,就給我答案。”
“已經不能反悔了……”懷裏的人頓了頓,“我不會給你反悔的機會了。”
傅昭也被沾染了離別的情緒,呼吸有些紊亂,可下一秒她又不動聲色地收斂了進去,輕輕開口,“好,我不反悔的。”
“聽說延遲分化的alpha,第一次易感期會在三個月到三年以內到來……”
時楠松開了她,眼尾隐隐約約泛出了紅,眸光像是蒙上了一層水霧,在茶褐色的瞳仁裏微微晃動,晃到了傅昭的心上,扯動了她繃緊的最後一根心弦,
“我會在你第一次易感期之前,回來的。”
關于易感期,傅昭還沒想過這件事。
可她當然也知道,時楠說的,會在她易感期之前回來是什麽意思。
她知道時楠這應該只是玩笑,可她還是忍不住,思緒飛得老遠,像是飄到了頭頂天空中飄着的白雲上。
時楠只是擔心她第一次易感期會出什麽問題。僅此而已。
沒有其他的意思了。她反複警示自己,可在對上時楠那雙缱绻的茶褐色眸子時,她還是不免有些心慌意亂,當時她幾乎能感覺到,自己臉上的熱意在飛速蔓延,頭頂遮陽的樹木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像是要冒出煙來。
以至于她坐在飛行艦上時,面對着沈采薇望過來怪異的眼神,都覺得對方是不是聽到了時楠跟她說的話。
以至于她都沒心思暈飛行艦,這句“我會在你第一次易感期之前回來”,一直在她腦子裏循環播放着,還是自帶字幕和聲音的那種。
存在感,抵得過之後所有人,對她說的任何一句話。
臉上的燙意,也直到她到了南柯島,看到南柯島滿滿當當的,或忙碌,或悠閑,的人群之後,才散了下去。
南柯島還是原來那個熱熱鬧鬧的南柯島,沒什麽變化。
可她就是覺得,心底空落落的。
就像是少了那麽一個時楠,南柯島都不是原來的南柯島了。
明明之前,在南柯島待了十幾年的是她。
明明時楠,只是在南柯島待了兩個月。
她卻多了一種想法,像是這兩個月,不僅是抵得過她之前的十幾年,更是遠遠超過了之前的所有意義。
她們才分開兩個多小時,她對時楠的想念就已經超過了兩個小時。她意識到了這一點,卻也沒有任何遏制的想法。
想念是遏制不住的。越遏制,就越會從心底冒出來,像傾瀉的河流一般,收斂不住。
而這種想念,在傅昭回到家裏,看到在茶幾上,端端正正地被放着的那個玻璃雕塑時,攀到了頂峰。
天色漸晚,昏黃斜射進來的餘晖朦胧,投在玻璃雕塑上,在茶幾上倒出斜影。
是之前那個被拆開的玻璃雕塑,原本缺少的部分又被補了上去。
那個穿着白襯衫的她旁邊,又多了一個穿着白襯衫的身影,及肩的黑色長發,面容精致,安安靜靜站在她旁邊。
熟悉精致的五官,栩栩如生,茶褐色的眼眸,是時楠。
原本的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
原本的離別禮物,再一次變成了訂婚禮物。
但這次旁邊沒有放任何信件。
因為她們這一次有好好告別,沒有不辭而別。
信件和文字,是言不由衷的。
而她們之間,再也不需要言不由衷。
傅昭望着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玻璃雕塑,以及屋子裏那些時楠做的陶藝品,這一瞬間,心底的那個問題就有了答案。
比起撫平心裏的那些褶皺。
也許她應該更需要懂得,不浪費時間的重要性。
要是時楠,明天就回南柯島,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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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你看,就是要離開了,才能想明白自己的心(指指點點.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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