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她卻連時楠的人影都沒看見。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傅昭猛地站起身來,攥着手表的指尖在隐隐發顫,她用力咬了咬舌尖,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接着撥通了警衛部的電話。
她該勸慰自己是想多了。
她也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
時楠恢複意識的時候,只覺得自己有風在往自己耳朵裏灌,有盆透心涼的涼水從頭往下地潑了下來。
可事實上,也應該是真的有涼水潑了下來。
涼得她不得不,睜開自己沉重無比的眼皮,可盡管這樣,她還是覺得自己的頭重得擡不起來,眼前的一切也異常模糊。
臉上,頭發上,衣服上,全都是水,往下滴個不停。
啪嗒……啪嗒……
有水滴落的聲音。
“你……就是……傅昭的未婚妻?”
聲音很模糊,但她還是聽清了這幾個字。
多虧了她這些天在南柯島上反反複複聽到這幾個字——未婚妻、傅昭的未婚妻、小島主的未婚妻,她的意識才能慢慢回籠。
對了,她是在去快遞站的時候,眼前突然一黑,然後就……被綁到了這裏。
她勉勉強強擡起眼皮,看着眼前一口大黃牙、胡子拉碴的中年男性alpha,才意識到,自己應該是被那個口口聲聲說快遞站很近,需要她配合工作的快遞員給綁架了。
她沒想太多,甚至還沒來得及拆那些快遞,只想着趕快填完該填的,就去排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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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是這樣,她陷入了危險境地。
身上沒有手機,沒有任何通訊設備。
甚至沒有任何利器。還被綁在了椅子上,全身上下沒辦法動彈。
所處的位置,應該是某個倉庫。
她面臨着的是一個強壯的中年男性alpha,而她只是一個被周圍刺鼻濃郁酒精味信息素快逼瘋的omega。
滿眼發昏,渾身發軟,全身沒有力氣,甚至眼前的人影都越來越模糊。
頸後的腺/體發着燙,漲得發疼,讓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她無比清楚地知道,馬上自己就會被信息素逼瘋,喪失理智,徹底失控,被她自己身上最讓她讨厭的信息素所控制。
但幸好……她還有機會。
她用力咬了咬舌尖,喘了口氣,強迫自己睜開眼睛看着對面的alpha,冷笑一聲,“你也知道,我是小島主的未婚妻,你綁了我,還濫用信息素,你覺得自己還能跑得掉嗎?”
“媽的!”
“要不是傅晚清這個臭娘們,我早就逃出去了,但偏偏這麽多天了就是不放過我。”中年男人擺弄着前面的機器,嗤笑一聲,“本來想綁她那個beta女兒的,但跟了幾天也沒機會。想來想去,還是omega有意思。”
“而且……還是個沒開葷的omega。”
男人笑容病态,把自己準備好的攝像頭支了上去,慢慢走近,嗅了嗅,“不僅如此,信息素還是荔枝味,真是少見吶。”
“不知道把我的朗姆酒信息素注入進去,會不會更好聞呢?”
“你放心,我會錄好你發情,你渾身癱軟求我标記你的視頻,再發給你那個未婚妻,發給這個所謂追求平權的臭娘們傅晚清。”
“我就是要讓她知道,alpha才是這個世界上最高級的物種,這世上所有的omega都只能乖乖臣服在alpha的腳下。”
“什麽論A德的十重标準,都是狗屁,明明該遵守三從四德的,是你們這些omega。”
男人獰笑着走近,抽出了皮帶。
時楠喘了口氣,咬着自己的舌尖,直至口腔裏湧出了血腥味,“你知不知道一句話……”
男人冷哼一聲,臉湊了近來,幾乎都能讓人聞到令人作嘔的氣味,“什麽話?”
時楠吐了口唾沫在男人臉上,冷笑一聲,“反派……死于話多。”
然後,趁男人沒反應過來之前,她猛地用力,把自己偷偷藏在袖口的刀片,往男人的胸口插去。男人下意識伸手去擋,刀片穿透了掌心。
一瞬間鮮血淋漓,噴濺到了時楠臉上。
時楠迅速起身,把自己早已解開的繩子扔了出去,拼盡了全身力氣,逃出了倉庫,往外面有路燈的方向奔着。
身後哀嚎聲并沒有持續很久,腳步聲反而馬上追了上來,還跟着大量不堪入耳的咒罵。
她還是拼盡了全身力氣。
可意識還是漸漸模糊,口腔裏湧來的血腥味越來越重,眼前的一切也越來越看不清,就算再怎麽咬舌尖,也無法再像之前那樣清醒過來。
畢竟她剛剛那一番,已經浪費了很多力氣。
畢竟,她還需要存着點力氣,在被強制标記之前,先自殺。
時楠不顧一切地往前跑着,所剩無幾的意識裏,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之前劫匪說本來是要綁架傅昭的,幸好沒綁到傅昭,綁得是她。
那這一次,算不算是她代替了傅昭去死呢?
如果還有下一次的話,她是不是,就不欠傅昭什麽了。
是不是就可以好好和傅昭當朋友了。
但她還是有點舍不得去死,畢竟這一次的傅昭,是她覺得相處起來最舒服的傅昭,也是最可愛最喜歡的傅昭。
平心而論,她有點舍不得。
也怕萬一,萬一沒有下一次了呢?
她該怎麽辦。
她抱着這樣的想法,跑到了大馬路上,可路上空無一人,身後的腳步聲和咒罵聲越來越近。
也是,如果她是綁匪的話,肯定也不會只把人綁到随便一處就可以見到人的地方。
衣服還是濕的,頭發粘在臉上。
身上每一處皮膚都在發燙。
不舒服,也不太體面。
如果……如果最後她被傅昭找到了的話,豈不是很不好看。
她跑着跑着,想法越來越多,步伐也越來越沉重。
終于,她跌落在地,沒有了再向前的力氣。
甚至耳朵裏已經響起了嗡嗡的聲音,讓她本來就不算清醒的腦子,也變得嗡嗡起來。
刺鼻的,攻擊性強的酒精味撲鼻而來,從渾身上下的皮膚毛孔裏湧了進去,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理智在流失。
只想……只想被alpha的信息素包圍,注入。
理智和生理因素在拉扯。
她無比厭惡此刻的自己,卻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冷眼看着一臉憤怒的男人走近。
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眼皮也越來越沉重。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盯着男人舉起的鮮血淋漓的手,一陣恍惚,沒想到這次仍然沒有一個好的結局……
她很遺憾。
可遺憾并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很快,伴随着一陣強風和巨大的轟鳴聲,一個黑色的球狀物體用着飛快的速度閃過,砸到了男人頭上,正對着她的男人猙獰的表情倏地止住。
時間仿佛被放慢,男人往側面倒的動作也像是被放慢。
“啪嗒——“
一聲悶響,男人徹底倒下,身體和地面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
她的面前,豁然開朗。
轟鳴聲很快停了下來,有腳步聲快步往這邊走。
腳步快,帶着風,聲音逐漸繁雜起來。
她撐着最後一點力氣,回頭看了看,眼皮上還滴落着水,不知是汗還是剛剛被潑的水。
模模糊糊間,朦朦胧胧的,她看到有穿着白襯衫的人快速奔了過來,如墨的黑發被風吹得蕩漾飄逸,在黃暖色的路燈光下映着一圈光,走近之後,她能看到那雙琥珀色眸子裏滿是急切和緊張的情緒。
混混沌沌的時候,有聲音傳入耳膜,清潤似雨,柔潤似風,比她之前聽到的所有聲音都要讓人安心。
她聽不清來人說的是什麽,卻還是安安心心地阖上了眼皮。
她知道了,她剛剛聽到的嗡嗡聲,不是她的幻聽。
是傅昭。
傅昭是怎麽找到時楠的呢?
是十號告訴她的。
十號是最高級的全能型人工智能,不僅僅是一個音箱,還是時楠所有家居的總控,這其中,也包括時楠那塊手表。
她才知道,那塊手表,原來就是時楠來南柯島之前,原主送給她的禮物。
只要手表遭到外力強制損壞,十號就會立刻發出無人機進行追蹤,并且把無人機追蹤的實時監控錄像發到她的設備上。
——沒有實時定位,只是一種安全防護裝置,只有遇到危險才會觸發,平時是無法獲知隐私信息的。
也就是說,在這樣的情況下,只要時楠發生了危險,手表被損壞,原主就能第一時間趕過去。
雖然傅昭之前無比嫌棄和自己音色相仿的十號,但這次也不得不覺得幸運,幸好有十號的存在,她才能趕過來。
她沒辦法想象,如果時楠真的是因為上了南柯島,而被那個逃犯……強行标記的話,她會有多愧疚。
但也許……這種讓她心開始隐隐作痛的感覺,可能更偏向于叫做一種“心疼”的情緒。
她無法清楚地分辨出來。
但卻感覺到了,從心頭湧上來的,密密麻麻的疼痛感。
興許,只是原主的殘留意識。
她這麽警告自己。
警告自己不該有其他的任何情緒,不能是心疼,也不能是其他任何不該産生的情緒。
她不是原主。
時楠也并不是她的未婚妻。
她只是一個外來人。
抱着這樣的想法,傅昭深吸口氣,把渾身發着燙還一直往自己懷裏蹭的時楠扯了下來,再手忙腳亂地從包裏掏出自己帶過來的最新型抑制劑,給人安安穩穩地注射了進去。
透明質地的液體注射進了血管內。
傅昭松了口氣,幸好之前過來的時候想到了帶抑制劑,不然時楠估計還要受更多苦了。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需要一些時間反應,她懷裏的人熱度還沒消散,理智似乎……也還沒有恢複過來。
以至于,警衛部人員撈着已經昏闕過去的逃犯上車的時候,還時不時往這邊掃一眼。
傅昭輕咳一聲,警衛部人員就瞬間散開,上車消失。
只留下了同屬于女性omega的醫生,硬着頭皮走了過來,迎着傅昭“懵懵懂懂”的視線,擡起的手僵住一會,沉默了一會開口,“小島主,需要我查看一下時小姐的情況嗎?”
剛說完,她就一眼瞥到了直往傅昭脖子上蹭的時楠,臉色倒是從剛剛的潮紅中恢複了正常,可舉動……還是有點不太對勁,整個人就往傅昭懷裏縮着,剛扯下來手就又攀了上去。
她警告自己非禮勿視,結果剛移開視線就看到了傅昭瞬間漲得通紅的臉,她差點沒被口水嗆到,沒想到她們從小就像個小大人一樣的小島主,遇上了這種事竟然也是意外的純情。但她還是勉強站直了身子,目不斜視,正看着前面一閃一閃的路燈,完全沒有再去看傅昭和時楠的“友好互動”。
“要的……謝謝劉醫生。”
傅昭語氣不太自在,只能硬把往自己後脖子上湊的時楠給扯了下來,卻冷不丁被懷裏的人又撲了上來,脖頸側的頭發被掀開,細膩柔滑的觸感傳了過來,像是被果凍輕輕碰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順着右側脖頸,胡亂的碰觸在她肩頸這一塊。
可她知道不是果凍。
畢竟,沒有果凍是帶着這麽燙人的溫度的。
熱意都從被輕輕碰到的幾處地方,慢慢蔓延到了全身上下,特別是耳根上,以及她那張完全暴露在劉醫生視野範圍之下的臉,溫度瞬間飛升。
像是,整個人被燒紅了,頭頂一瞬間都開始冒煙。
傅昭閉了閉眼逼自己平靜下來,睜開眼的時候卻忍不住瞄了瞄在旁目不斜視卻差點憋不住笑的劉醫生,只能是一聲不吭地把還挂在自己身上的時楠塞給了劉醫生,
“劉醫生……你先看看,幫她看看。”
她把人像是燙手山芋一樣,塞給了劉醫生,下一秒又倏地拉遠了距離,不太自在地擡手整理自己剛剛被蹭亂的頭發,嘴巴張了幾下又閉上,還是沒說些什麽。
劉醫生盡量忍住了自己上揚的嘴角,撿起了自己的醫生包袱,盡職盡責地撈起袖子,打算給時楠先檢查檢查腺/體。
可是……
她頓了頓,擡眼看了一眼望天望地就是不看這邊的傅昭,輕嘆口氣,“小島主……”
“嗯?”傅昭應得很快,一臉緊張地看了過來,“怎麽了?”
劉醫生看了一眼緊閉着雙眼的時楠,揚了揚眉梢,還是把人塞到了傅昭懷裏,時楠還恰好就順手摟住了傅昭的脖子。
她滿意地點點頭,看着瞬間僵住身子不敢動彈的傅昭,笑了笑,“你抱着,我才方便替時楠小姐檢查一下腺/體。”
于是,滾燙的觸感又貼了上來,傅昭如夢初醒般地回過神,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裏合适,只能直愣愣地杵着,扶着時楠的肩膀,卻還像是碰到了什麽不該碰的東西一樣,盡量維持着距離。
劉醫生沒注意到傅昭的情況,或者是說,她就算注意到了也沒有時楠此刻的腺/體狀況重要,她皺起了眉心,戴着手套,仔細檢查。
後頸處的阻隔貼被揭開後,腺/體腫得有點吓人,紅成一片,裏面不斷有液體湧出,不多,只是劉醫生拿着鑷子夾着衛生紗布擦了擦,擦幹淨後,又有一點湧了出來。
傅昭幾乎是一下子愣住,馬上移開了自己的視線,一動也不敢動,呼吸也跟着屏住。
她好像是第一次這麽直觀地看到腺/體的狀況,讓她不自覺地也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後頸處,平滑無凸起的狀況讓她安心不少。
不過,時楠腺/體的狀況看起來并不是很好。
時楠該不會出現什麽不好的情況吧……
她提着這顆搖搖欲墜的心,看着劉醫生皺得越來越緊的眉心,越發覺得不安起來。
直到劉醫生把醫藥箱打開,拿出了新的阻隔貼,還往上面噴了點什麽東西,給時楠貼了上去,再不動聲色地看了傅昭亮晶晶還冒着緊張的眸子一眼,輕咳了聲,
“沒什麽大問題。”
伴随着這句話,傅昭的心也落了下來,“謝謝劉醫生,那我——”
“但是……”劉醫生頓了頓,動作利落地收起醫藥箱裏的物品,“腺/體狀況沒有我想象的那麽糟,但畢竟那個alpha散發的信息素很濃厚,我還是打了抑制劑才敢下車,時小姐肯定之前……很辛苦。”
“而且……”
“根據腺/體周遭狀況來判斷,時小姐這次的發熱期可能會提前,小島主最近要多注意。”她說到這裏及時收住,默默看了一眼還是懵懂着的傅昭,才想到這位小島主是beta,才忍不住補充,“我的意思是,要随時注意時小姐的發熱期,可能會提前來臨,所以……得做好準備措施。”
“例如……人工信息素什麽的。”
她點到為止,還刻意地停頓了一會,等傅昭反應過來滿臉通紅之後,才恰當地開啓了下一個話題,“現在暫時沒什麽問題,我剛剛給時小姐敷上了藥物,很快就會消腫。”
“只是……她現在還需要一定的時間恢複,所以今天晚上暫時還離不開人。”
“不過既然已經注射好了抑制劑,應該過了今天晚上就會恢複過來,小島主不必太過擔心。”
“那就好……”傅昭暗暗松了口氣,仔細聽了聽劉醫生的這番話,“好的,我明白了,我會注意……這些的。”
她還是暫時沒辦法坦坦蕩蕩地說出人工信息素這個詞。
她剛來的時候,有了解過非AO伴侶之間的性知識。
人工信息素,一般用于alpha和beta,或者beta和omega之間,beta沒有信息素,在伴侶的發熱期或者易感期期間,用于安撫伴侶的産物。
劉醫生擡起眼睛和傅昭對視,看着窩在傅昭懷裏意外安穩的時楠,又想了想剛剛一直往傅昭後頸湊的時楠,不由得問了一句,
“小島主你真的是beta嗎?”
傅昭怔了幾秒,唇抿成了緊緊的一條線,“是。”
“那這就奇怪了……”劉醫生扶了扶眼鏡,沉思一會開口,“我感覺時小姐,她現在很需要你,我剛剛說她暫時離不開人,意思就是她看起來好像暫時沒辦法離開你。但是你是beta。”
“那這就不是omega對alpha信息素的需要。”
“我的意思是,她現在好像很需要你,卻好像又不是生理上的需要。”
劉醫生說完了這句話,就沉思着往車隊那邊走去,似乎這是個值得她思考的問題。
傅昭在原地站了一會,猶猶豫豫地看了一眼自己懷裏的時楠,緊閉着雙眼,睫毛微微顫動,頭放松地倚在她的肩窩上,手也虛虛摟住了她的脖頸。
這是足夠緊密的接觸。
對她來說,對時楠來說,應該都是如此。
她之前從來沒有,這麽近距離地抱着過一個人,近得能看清時楠每一次呼吸而略微起伏的胸口,近得能清晰無比地感受到時楠滾燙的體溫在慢慢平複。
傅昭盯着時楠看了一會,不由得把手輕輕抵到了時楠額頭上,貼了一會,之前燙得吓人的體溫已經開始下降,臉上的潮紅也開始消退,只留下了一點餘韻。
她動作輕輕,撥開了粘在時楠臉上的頭發,拿出紙巾給人輕輕擦拭着臉上的濕跡。
她将人背了起來,往車隊那邊走。
劉醫生說完這句話之後,她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在海邊救下時楠的時候,時楠也是非常相信她,在她小電驢後座上睡得沉沉。
時楠,似乎真的很相信她。
為什麽會如此?她暫時沒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聽着埋在自己肩頭的時楠輕輕的呼吸聲,感受着自己和時楠被風吹散再漸漸纏繞在一起的發絲,她垂了垂眼簾,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一句話,
“時楠,你會需要我嗎?”
當然,意料之中,她沒得到任何回答。
昏昏沉沉間,時楠睜開了眼睛。
雖然眼皮還是很沉重,沉得她睜開眼睛的動作都變得很困難。
可她還是強撐着,直到模糊的視野慢慢變得清晰,直到她看清了眼前的一切,高高的階梯,純白色還繞着玫瑰花的鐵門,鐵門上裝好的警報器,還有那個被修好的、永遠閃爍着暖黃燈光的路燈。
是2棟門口。
也許可以說,是她在南柯島上的家門口。
她應該是被背了起來,腿被牢牢抓在溫熱的掌心裏,頭靠在一個暖熱溫軟的肩膀上,背着自己的人瘦削纖細,呼吸慢慢變得急促,下颌處甚至還冒出了點汗,卻還是撐着力氣背她,一步步爬着樓梯。
夏日的夜裏,風也是熱熱的,暖暖的,雖然貼在一起有點熱,但卻還是很舒服,暖烘烘的,比任何時候都要安心。
她現在渾身發軟,頭也暈暈乎乎的。
可聞着那股熟悉的馥郁濃稠的茶香味,她又覺得那種頭疼被減輕了不少,至少可以讓她能擡起眼皮,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把傅昭輕輕壓抑在喉嚨裏的呼吸聲,揉進了耳朵裏。
在傅昭下颌處的那顆豆大的汗珠掉落下來之前,時楠擡起自己還正發軟着的手,輕輕用袖口拭去了傅昭快要滴落下來的汗珠。
然後,她能直觀地感覺到,背着自己的傅昭,身體倏地僵了一下。
“你醒了?”
傅昭喘了口氣,小心翼翼背着背上的人,腳步頓了一下。
“嗯……”
肩上傳來輕輕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沒什麽力氣。
傅昭愣了一會,繼續背着人往上走,邁着的步子卻是更加小心起來,“你可以再睡會,好好休息。”
“嗯……”時楠只應了一聲,眼睛被前面的路燈晃得疼,她又輕輕阖上了眼皮,緊了緊摟住傅昭脖子的胳膊,“你的摩托車呢?沒騎回來嗎?”
傅昭愣了愣,仿佛能感覺到右肩處傳來了一股熱氣,她掃了一眼窩在肩窩處緊閉着雙眼的時楠,只覺得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可下一秒,時楠就緩緩睜開了眼睛,茶褐色眼眸裏暈着的一圈燦燦潤潤的光朝着她洶湧地潑了過來,讓她心頭發熱,腦袋發昏。
“嗯?”
時楠歪了歪頭,眨眨眼睛,用着柔柔軟軟的嗓音又反問了一句。
有熱氣噴灑過來,噴到了耳朵邊上,脖頸側邊,甚至像是從衣領處溜了進去。
傅昭猛地回歸神來,指尖僵了僵,倏地飛速轉過頭去,視線定住,看着正前方一動不動,語氣也變得有點不太自在起來,“我以為你沒看見呢?”
“本來是沒看見的。”時楠輕輕說了一句,又像是想起了什麽高興的事情,輕輕笑了一下,聲音慵懶,“但是……這麽酷的摩托車,怎麽可以錯過呢?”
“不酷。”傅昭別別扭扭地回答,過了好一會又憋出一句,“只是高速摩托速度快,視角也會更廣闊一些,然後也可以開進小路,比他們靈活一些,我不是為了耍帥。”
傅昭說着說着,耳根上本來已經消下去的紅,卻又飛速地染了上來。
時楠盯着傅昭的耳朵好一會,實在是憋不住笑,肩膀也忍不住顫動起來,可稍微一動,卻又扯得後頸處有些發疼,她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氣,攥緊了自己的指尖,摟住傅昭脖頸處的力氣也不自覺地加大了許多。
傅昭一下僵住,步子頓住,緊張地看過去,“沒事吧?”
“……沒事。”時楠緩了一會,緩了過來,卻也不敢再繼續肆無忌憚地動彈,只得是老老實實地抱着傅昭的脖子,也沒再笑,過了好一會,才輕聲細語地開口,“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耍帥,也知道你心急才會都沒停車,就直接拿頭盔扔了那個壞人。”
“我知道,你這是可愛,是率直,不是耍帥。”
就算是耍帥,也是可愛的,率真的,是這世界上所有單純美好的代名詞。她偷偷把這句肉麻的話保留了下來。
“我真的為此感到很幸運,謝謝你,又一次救了我。”
“但我覺得更幸運的是,這一次不是別人,仍然還是你。”
時楠說完了這些話,像是用盡了之前蓄起來的力氣,疲憊感漫天鋪地卷來,讓她不得不又再一次閉上了眼睛,眼前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感受到肩上的人又安靜了下去,傅昭指尖僵了僵,又調整了一下姿勢,好讓時楠趴得舒服一些,她沒再說些什麽,只默默地爬上了最後幾層階梯。
“傅昭……”
踏上最後一層的時候,肩膀上又傳來了輕輕的一聲呼喚,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感覺到摟住自己脖頸上的力氣又緊了緊,傳到耳邊上的聲音輕得不像話,又被風吹輕了很多,細細軟軟的,攀到了心尖尖上,
“我可能……是真的很需要你。”
時楠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輕,輕到傅昭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她又的的确确能從緊緊勾住自己脖頸的手臂上感覺到,那種被需要的感覺。
也能感覺到時楠的呼吸滑過自己頸側的時候,那種汗毛矗立起來的感覺。
是緊張,也是蠢蠢欲動的心跳聲。
這很正常,人在緊張的時候,心跳也是會加速的。
傅昭無比肯定,自己胸腔裏正在砰砰跳動的那顆心髒,只是因為緊張、後怕和不安。
只是一些正常的情緒。
僅此而已。
直到她背着時楠到了家裏,喊來了傅晚清給時楠換衣服,時楠還是一直攥住她整個人不放。
她才真切地意識到了,時楠所說的需要,是一種什麽程度上的需要。
她只要稍微生起一點把自己的手腕從時楠手裏抽出來的想法,下一秒就會被拉得更緊,她甚至覺得,是不是把自己的手卸下來給時楠拿着要更方便。
“那就這麽着吧。”傅晚清挑了挑眉心,視線在緊閉着雙眼沉睡過去的時楠和僵在原地愣楞看着床上的傅昭身上不停打轉,到底是品出了一些不太對勁的感覺出來。她清清嗓子,輕描淡寫地開口,“也不能一直拖着,我直接給楠楠換吧。”
說着,傅晚清就攏起了袖子,走到了床邊。
“不行!”傅昭喊了一句,等傅晚清帶着揶揄情緒的視線看了過來,卻又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喊住她,嘴巴張張合合,憋出一句,“得讓我先出去,畢竟……”
“畢竟什麽?”傅晚清雙手抱臂,揚着眉心,“或者幹脆你來給楠楠換比較方便,畢竟你們是未婚妻妻,你自己來會更好?”
“你也知道,楠楠現在根本就不會放開你,你怎麽出去,把楠楠一起帶出去嗎?”
這是一個頭疼的問題。
傅昭只覺得自己被攥住的手腕也開始發燙起來,她盯着沉睡過去沒有意識的時楠,再次試探性地想把自己的手從對方滾燙的掌心下抽出來,但只稍微動了動,下一秒就被攥得更緊。
但她不清楚。
究竟是時楠力氣很大,大得她沒辦法掙脫。
還是,她無法下狠心用上自己最大的力氣,畢竟時楠暫時還是一個病人,她總不能對病人使用蠻力吧。
傅昭垂了下眼睫,沒敢繼續和傅晚清對視,只能認命般地轉過身去,目光投在門把手上,一動不動。
“原來是這樣……”傅晚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笑意,帶着悉悉簌簌的衣料褪去的聲音,“原來我們昭昭,是害羞了啊?”
“是我想得不夠周到了。還以為你和楠楠都是女生,就像我和楠楠一樣。”
傅昭聽着身後的聲音,簡直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屏蔽自己所有的感官,可她如果真的這麽做了,應該會被傅晚清笑到明天。
可人的想法不是這麽被容易控制的。
在背對着的情況下,她的耳朵卻還是不自覺地豎起來,将身後悉悉簌簌的聲音一股腦兒地全部灌到耳膜裏。
她似乎能聽得見身後傳來的一切動靜。
這可不是得體的行為。
她抿了抿唇,晃了晃自己變得混沌起來的腦子,垂下的另一只手扣緊在褲側,過了好一會才開口回答了傅晚清的這個問題,“這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傅晚清似乎不打算放過她,繼續追問,“指的是你是beta,而楠楠是omega;還是你們兩個是未婚妻妻?”
這可真是一個很難啓齒回答的問題。
兩者都有。
但傅昭很清楚地知道,她現在不敢面對時楠,不敢面對這樣的情況,也許最大層次的原因,不是以上兩者。
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愧疚。
這種愧疚的來源,也許是因為她并不是原主,也許是因為……今天排練結束之後,孔微言和她說的那句話。
不只是“對事不對人”,還有後面那句……
燈光搖曳,孔微言整個人暈在光霧下,在搖曳燈光下的神情也變得有點看不清,語氣更是前所未有地複雜,
“最重要的是,不要讓自己後悔。”
“等失去一切的時候,等再也沒有機會的時候,就已經晚了。”
傅昭當時被路燈晃了一下眼,攥住了自己的包帶沒說些什麽,也沒來得及想什麽,扭頭盯着孔微言,輕輕說了一句,
“我知道的。”
她記得,她走的時候,孔微言還是站在原地不動,似乎正在回憶着什麽。
“傅昭……”
又是一聲輕輕的呼喚。
回憶戛然而止。
手腕上的熱度逐漸複蘇,周遭悉悉簌簌的聲音停了下來,屋內恢複了安靜。傅昭長長吐出一口氣,回過神來,卻還是不敢回頭,“換好了嗎?母親。”
傅晚清似乎也愣住了一會,過了幾秒才出聲,“嗯哼~你可以回頭了。”
傅昭轉身,視線還是不自覺投在安安靜靜在床上躺着的時楠身上,整個人縮在寬大棉質的睡衣裏,肩頸瘦削,在被子裏縮成小小一團,顯得整個人瘦瘦小小的。
臉色是褪去潮紅之後的蒼白,唇色漸漸開始恢複,倒是顯得不吓人。
頭發被擦幹,蓬松服帖地伴在臉側,勾勒出流暢自然的臉型。
睫毛輕輕顫動着,像有只會呼吸的小蝴蝶在上面飛舞着。
胸口輕輕起伏,彰顯着主人的此刻算是安穩的狀況。
原來時楠這麽瘦的嗎?
傅昭輕着步子走近,用還空着的左手給時楠扯了扯被子,剛一走近,下一秒就看見沉睡着的時楠輕啓紅唇,吐露了兩個字,
“傅昭……”
她倏地僵住,這才明白剛剛那聲輕輕的呼喚,同樣也來自時楠,而不是傅晚清。
對了,傅晚清一向都是喊她昭昭的。
她想到這層,下意識地就和旁邊站着的傅晚清對視一眼,又面不改色地移開視線,一聲不吭地坐在了床邊的椅子上,眼神怔怔地看着時楠。
傅晚清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傅昭,又看了看時楠,不怪她這個當媽的多想,畢竟睡這麽沉還攥着她家女兒的手不放,還要一聲一聲地喊着名字,她不可能不多想。
看來這個婚,應該是退不成了。
她摸了摸時楠的額頭,确定沒發燒後松了口氣,再看了看坐在椅子上打算一晚上就這麽看着時楠的傅昭,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你也知道,畢竟楠楠是因為我們的緣故出的事,綁匪針對的是我,也是你。所以昭昭,照顧楠楠,讓楠楠恢複好身體,是我們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