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高掌櫃
成衣局的院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要追上步子飛快的二姑娘詩琪,倒的确要叫凝萱等人費一番功夫,況且,凝萱只是為了逃離當時的尴尬,所以當一出梅林,跨出後院的垂花門時,凝萱的步子自自然然就停下了。
“姑娘,是不是累着了,把帷帽帶上,嬷嬷自己足夠了。”宋嬷嬷将笑槐手裏的帷帽小心翼翼戴在凝萱的頭頂,她剛剛就發現了,這兒大約是成衣局的後門,來往的人不少,應該是往來的客商,一車一車的素色麻布綢緞不停的往門裏運。
有不少人已經開始主意到主仆三人,宋嬷嬷怕沖撞了凝萱,趕忙叫着笑槐姑娘往回領。
“可是宋嬷嬷?”
門口原本站着一位正點貨的中年男子,手裏還端着記賬冊子,看見宋嬷嬷後便有些不大确定的往前走了幾步,只是猛一瞧還有旁的年輕少女,中年男子不由得停下了腳步,遲疑的喚着宋嬷嬷的名字。
宋嬷嬷老眼昏花,往來聲處去看仔細辨認了半晌,才低呼道:“是高掌櫃?”
高掌櫃見自己果然沒認錯人,連連點頭,幾步上了近前:“嬷嬷別來無恙!”
高掌櫃難掩喜色,打三夫人去世之後,綢緞莊和魏家就算徹底斷了聯系,高掌櫃是個精明人,況且宋夫人幾次叮囑自己,就算天塌下來的大事兒,也不能到廉國府去找自己。高掌櫃管着宋氏的私房嫁妝,她這麽一死整個綢緞莊就失了主心骨,要不是近幾年積攢了好些往來的客商。高掌櫃只怕就要有負囑托,将鋪子關門大吉了。
也就是凝萱命中有這個定數,只出門一次,偏就遇上了高掌櫃到成衣局來送布,偏就因為追二姑娘闖到了後院。此處人來人往,根本不是說話的地方,凝萱給笑槐使了個眼色,笑槐會意,反身回了垂花門,用銀子買通一個端茶送水的小丫鬟。請她給衆人找個說話的好去處。丫頭雖然好奇,但懷裏的銀錠子滾熱,自然明白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道理,便引着宋嬷嬷等人到了梅林附近的一處假山。此地人煙絕跡,四面無遮,日頭暴曬的很。那假山上的頑石幾乎被曬裂。
這樣熱的天,能有人往此地來才是怪事。
宋嬷嬷吩咐了笑槐去遠處盯着,她忙與高掌櫃說道:“這是咱們家五姑娘,夫人的獨生女。”
高掌櫃雖然早就猜到宋嬷嬷身邊緊緊跟着的這個孩子應該就是五姑娘。可真正聽宋嬷嬷說的時候,高掌櫃還是心下激動。
與此同時。凝萱也在隔着帷帽打量高掌櫃。
凝萱前世的時候見過不少“戲子”,她說的可不是現在這個世道裏濃脂豔抹,咿呀作唱的戲子,而是将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這一理念深深紮根在骨子裏的人。不是凝萱“自誇”,這會兒的人和她那個時代的人來對比,簡直單純的像一張白紙,戲子也不例外。她頭一次見高掌櫃,就看得出此人精明的本質,不過精明不代表奸猾。高掌櫃這人若兩面三刀,縱然演戲本事高妙,也總會叫凝萱看出一絲破綻。而現在看來看此人并非背信棄主之輩。
高掌櫃鄭重的給凝萱做了個大禮,宋嬷嬷一直提着的心總算落了底兒:“先不忙着給姑娘見禮。只說說如今外面是個怎麽樣的光景。”
高掌櫃長嘆一聲:“嗨!”
宋嬷嬷心下急切,顧不得什麽借勢推了高掌櫃一下:“嘆什麽氣,說正經的才是。”
“是是是,”高掌櫃連道了幾聲,“今兒不是碰見小主子,小人也要尋個機會往國公府裏去遞話。我們這些人都聽說了夫人去世的消息,心裏悲痛,可買賣不敢耽擱,生意照舊。只是夫人去了之後,綢緞莊裏的生意越加不好,這不,如今已經開始斷了刺繡這一樁買賣,只管着買布了。”
宋氏的綢緞莊最開始其實是以賣繡品起家,她出了新鮮樣子,然後托人送出去,叫高掌櫃的組織繡娘連夜趕制、因宋氏手藝精湛,做出的花樣子聞所未聞,頗得年輕小姐的喜愛,況且價錢也不高,升平東街的這家鋪子很快就造起了聲勢。來往的雖然不是那些官宦人家的女眷,卻不乏商戶小姐。
兩年的光景,鋪子賺到了錢,高掌櫃趁宋氏出來裁衣的機會和她商議,不如将綢緞生意一并開辦起來。上京不比別處,從來不缺有錢人。
幸好是當年高掌櫃的這麽一個點子,否則今日的綢緞莊就只能落魄的剩下一個空殼。
宋嬷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急問道:“可,可夫人在的時候,不是每年都能盈利不少嘛!怎麽忽然間就不行了?”
高掌櫃還沒來得及解釋,凝萱已然低笑道:“嬷嬷難道忘了,綢緞莊其實是以刺繡為主,母親打什麽時候就不往鋪子裏送新鮮花樣了?滿京城這樣的繡坊不知多少家,人們憑什麽單用咱們的,還不就是沖着新巧兩個字!”
高掌櫃不由得重新打量眼前個子不高,但是心思通透的五姑娘。
或許或許天無絕人之路,或許五姑娘能叫鋪子起死回生也未必!
“小主子說的是,如今店裏入不敷出,加上東街新開張了一家繡坊,專門挖咱們的牆角,莊子上六七位本事好的繡娘都被對方用重金拉了過去,小人小人只能眼睜睜看着沒有辦法。”
高掌櫃說到這裏就羞憤難當,對五姑娘的羞愧,對東街對手的惱恨,百感交易,一時間湧上心頭。
宋嬷嬷厚着老臉,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問:“那,夫人今年的利錢可是取了?”六百兩是她家姑娘救苦救難的錢,沒了盼頭,将來在小桃塢的日子想必更加艱難。
高掌櫃的忙道:“宋嬷嬷放心,什麽銀子能動,什麽銀子不能動,我知曉的一清二楚。夫人打年前就沒再和我們聯系,去年盈利”高掌櫃忽然望了望笑槐的方向,壓低聲音吐了個“五”字,“銀子存在四海錢莊。姑娘什麽時候用,什麽時候都可以取。”
高掌櫃說的數字和宋嬷嬷原想的有些出入,只是凝萱也明白,如今都潦倒到這個地步,高掌櫃還能一如既往,已然是大大的不容易。患難見真情,如今凝萱落難,若能得高掌櫃始終扶持,将來的路也不算難走。
凝萱想到這裏笑道:“難為高掌櫃這樣盡心盡力,也不必叫我什麽小主,不過和嬷嬷一樣喚我姑娘就好。”高掌櫃并沒拒絕,諾諾的點着頭。凝萱見他不是一味迂腐之人,心下也有了底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凝萱暗中一咬牙,索性就把五百兩銀子做個探路的錢。
“高掌櫃聽小女一言,此番回去之後,勞煩你将鋪子關門一月。高掌櫃先莫急,我自然有理論。”凝萱岔開了對方要發問的架勢,又道:“拿着櫃上所有能調動的錢,打發最值得信賴的人在南江收買絲緞,然後運往北齊,物以稀為貴,當地人見了此物,自然願意出高價收買。我當然不會叫高掌櫃擔着風險,你們只需将貨物運抵兩國相交的九方城,那裏的城主女兒在半年前和北齊三王爺定下了親事,兩地想必正若膠似漆的親密,九方城一向又得大周照拂良多,估計也願意見到雙方交好,大開互市。”
高掌櫃驚道:“姑娘怎知九方城已然開了互市?如今京城裏的綢緞越加的難進貨,全是因了南江的絲緞商販将東西運往北地。要不是為這個,成衣局的兩個娘子也不會找到咱們綢緞莊,說起來,要不是生意蕭條,咱們也攢不下那些的貨底兒。”
凝萱笑道:“國公府中每月都有邸報,半月前我曾覽閱過一次,隐約記得上面寫了這一條。”宋嬷嬷聞言,略有不解的看向凝萱。
高掌櫃慣是個會戴高帽子的,臉上泛着敬佩的神情:“姑娘到底和我們這群粗人不同,知道的也廣。商販們何曾讀過什麽邸報,只是聽人散布消息說了這件事兒,于是一窩蜂的都往九方城去。咱們綢緞莊就是沒錢,否則嗨,不怕姑娘笑話,我這把老骨頭也想去見見世面,都說北齊的繡娘針法了得,可這些年兩國交鋒頻頻,誰敢往上沖。咱們南江的絲緞好,北齊的針法好,若是能”
凝萱忽然意識到了高掌櫃是什麽意思,若是在大周的上京開這樣一個鋪子,又有北齊的繡法,用的是南江的上好綢緞,何愁鋪子開不起來。
凝萱主意一變,立即說道:“高掌櫃再聽我一言,都是我年幼思慮不周,前番所說全都不作數,南江你照去,只是收來的綢緞速速運回京城。你另派人手往北齊,高掌櫃聽好,是北齊,萬萬不是九方城,到了那兒只管買最好的刺繡針法秘籍,越是古樸的越好。”
宋嬷嬷聽得糊塗:“姑娘不是聽高掌櫃說了嘛,現在往北地運綢緞,那是一本萬利。”
高掌櫃隐約明白了凝萱的深意,遲疑道:“姑娘是擔心将來北地布匹沖淡了上京的生意?”
凝萱贊賞的看向高掌櫃:“不錯。高掌櫃細想想,上京如今要買到南江的綢緞就已經是難事了,何況再過月餘,到時候北地的貨物也都紛紛運回來,處處可見齊國之物,就算它再好,瞧多了也會覺得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