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國喪(中)
三個月的身孕,那就應該是凝萱生母去世沒幾天懷上的。可孩子的父親又是哪一個?
凝萱不由得懷了幾分惡意的猜想,總不會是她那個親爹三老爺吧記得當時凝萱遠遠的望了眼戲臺子上的那個叫阿紫的名角兒,因濃墨重彩,所以瞧并不十分真切,不過凝萱想來能叫魏家老太爺看中的女人定差不到什麽地方去。
一個女人,自己身子舒不舒爽,再沒人比她自己更清楚,阿紫懷胎三個月,無需過多,十天半個月後,那肚子就是勒上帶子也未必瞞得住,況且,她們這些唱戲的需日日練功吊嗓子,耗氣力着呢,她的身子如何瞞得住,所以就要想盡辦法出府。
這麽一想,不難猜出,阿紫的孩子絕不是廉國公的種,留在魏家……只有死路一條。所以阿紫才會明知廉國公對她的看重,還偏偏要離開。古往今來,做戲子的沒有幾個能得出好結果,或是為人妾室,或是淪為亵玩之物,終究是配人紅花的綠葉,下九流的行當。只可憐那小生命還沒出生,就已經早早注定了悲戚的命運。
凝萱暗笑自己替古人擔憂,她如今的境地也未必就好過戲班子裏的優伶。
凝萱穿戴整齊,只往桌前一坐,繼續研究昨日未擺完的棋局,笑槐一面收拾瑣碎的東西,一面回頭望着凝萱:“姑娘,聽說老太太和幾位夫人都往宮裏去了,二夫人也不例外,照理說今兒就不會帶着姑娘往繡坊去了吧”
凝萱左手持書,右手拈棋,只盯着棋盤卻不落子,似乎在猶疑不決,凝萱漫不經心的說道:“心存僥幸可成不得大事,倘二伯母的人立即到了呢,我衣衫不整,一來對祖父不敬,二來也叫伯母看輕。”
話音剛落,青雪從外間走了進來:“姑娘,三爺院子裏的小丫頭貞兒送小銀魚來了。”
“哦?命她進來回話。”凝萱的手輕輕一撥,棋盤上的白子有七八顆散落在桌案上,餘下的數十個子又成了一局亂棋,叫人看不出端倪。
不大會兒,青雪領了個八九歲的小丫頭走了進來,那丫頭天生長着一張笑臉,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幾乎看不見眼睛,不由得叫人心生幾分好感,是個極喜氣的丫頭。
“奴婢貞兒見過五姑娘。”貞兒不免生澀的往先一躬身,大約手裏抱着的東西太沉實,幾乎沒被絆倒,向前折過,幸好青雪手疾眼快,替她接下了小圓碗。
貞兒一鼓小肚子,開了口,聲音洪亮铿锵:“回禀姑娘,這是我們三少爺從王府裏得的小銀魚,吃着極為酥脆,三少爺還說,若姑娘吃完了只管打發人去我們院子裏回消息,這樣的好東西要多少有多少。”
笑槐早就從青梅手中結果圓瓷碗,掀開上面蓋着的纏枝花蓋兒,一股腥氣撲鼻而來,混着濃重的油星兒味。凝萱一瞧,原來是全身泛着紫金色的小海魚,不過食指長短,拇指肚那樣寬,被炸的連尾巴都透明了,齊刷刷在碗底兒碼了數排。
笑槐略聞了聞,輕聲道:“不像是大廚房的手藝,應該是外面買來的東西,姑娘不知,咱們大廚房向來把這種小銀魚用來做醬,腌的鹹啧啧的,算是道窮人家的開胃菜。”
貞兒一聽笑槐這麽說,已然有些急了,忙仰着頭與凝萱解釋:“人家王府裏都吃這樣的好東西,怎麽會是窮人家的開胃菜。若難以下咽,我們少爺又怎麽會給五姑娘。況且我們三少爺知道姑娘茹素,這可不是一般的小銀魚,卻是用面做的,入了油鍋去炸,和真魚一模一樣,真假難辨。”
凝萱看笑槐的眸子中帶着嗔怪之意:“你這丫頭,三哥哥一番好心,你還挑肥揀瘦的,快拿來我嘗嘗”笑槐不知哪裏尋來個牙簪筒。抽了一根尾端帶着米粒大紅寶石的銀牙簪遞給凝萱。貞兒滿懷期待的看着凝萱的動作,嗓子偷偷發出吞咽的動作,還當別人沒看見。
凝萱輕輕咬了魚尾一口,說來奇怪,這小銀魚聞着倒是腥氣撲鼻,可吃在嘴裏口感異常的好,半點魚腥兒沒有,反而泛甜。
“笑槐,碧蝶,你們兩個也來嘗嘗。”
兩個丫頭随意拈了一根在口中,入口即酥,竟是沒嘗過的美味。貞兒看在眼中,得意的笑道:“我們三少爺和五姑娘感情這樣好,怎麽會那些不入流的東西往小桃塢送。”
凝萱笑道:“你們家主子呢?可在書齋用功”
讀書是魏元輝的軟肋,貞兒忙吐小舌頭,眼睛越發眯成了一條內凹的細縫:“差點忘了,三少爺叫我回禀姑娘,他在園子裏儲波亭前面的假山等你呢。”
儲波亭是整個廉國府裏最小的一處軒館,又坐落在最北角,所以建府這些年來竟從沒小主子住在這裏,即便是凝萱……和大夥兒烏烏泱泱的擠在小桃塢,大夫人也不會将她安置在這個地方。
此處人煙稀少,負責收拾打理的婆子更只有一個,早間收拾妥當之後也不知尋了個什麽地方去偷酒吃。三少爺魏元輝跷着個二郎腿,躺在儲波亭裏的長條椅上,一手将小銀魚往嘴裏塞,一手從地上撈起壺青梅酒喝的歡暢。
凝萱站在門口看的直笑:“三哥今日好清閑,難不成是專程請妹妹開喝酒?我可是齋戒中人。”
元輝直起身,大笑道:“你若沒吃,怎知小銀魚味道絕佳”元輝一拍旁邊的椅子,示意凝萱坐下:“你是不是要和我娘往針線坊去?”
凝萱接過元輝遞來的小銀魚的魚碗,随意的說道:“是有這麽回事兒”
元輝神秘的一笑,語氣頗為自得:“那妹妹可知,你們此番去是為何?”
凝萱将小銀魚嚼的嘎巴嘎巴響,洩憤似的大皺眉頭:“叫我這個未來的便宜女兒去見見新太太呗,還能是哪一個”
元輝圓撅着嘴,不敢置信的看着凝萱:“你怎麽知道?”
“這有什麽難的,你若當時站在老太爺面前,聽他講那些道理,保管三哥哥心裏明明白白。”
元輝撥浪鼓似的猛搖頭:“祖父有那個閑工夫,還是多教導教導大哥怎麽讀聖賢書的好,免得在我身上浪費功夫。”別看元輝是個男孩兒,只是老太爺偏心的厲害,幾個親孫子親孫女,還比不上某些小戲子來的重要,也難怪元輝心中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