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祖父(下)
凝萱跟在洪大管事身後,端着個小盆,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老國公的這間書齋。屋內前後兩門,一門連着外間東西回廊,一門連着前面寬大的露臺。
書齋往東頭安着一張紅木藤面羅漢榻,後壁懸着大理石挂屏;正中一張紫檀木雕花八仙桌,左右太師椅,桌上置棋盤,凝萱冷眼看着,還是一部殘局,白子略多,顯然占據上風。
向西那端靠牆的紅木琴桌上擱古琴一架;兩側牆上懸了一副對聯,左聯“好書悟後三更月“,下聯卻是“良友來時四座春”。字體磅礴大氣,顯然主人極端的自負,又略有灑脫飄逸的性情。
北牆嵌四個玲珑翻板花窗,雕刻的是蝙蝠、壽桃、蓮花、石榴,并不是傳統的文客四友樣式。上面并無阮煙羅的幔子圍住,透過镂空依稀可見外面的挺立石筍,青藤蔓繞……
洪大管事一指南牆凹進去的一道拱門:“國公爺正等着呢,姑娘進去吧”
凝萱圓溜溜的大眼睛似膽怯的往裏瞄了瞄,洪大管事笑道:“國公爺為人和藹,知道五姑娘送了丹荔來,肯定更加的喜歡。”
凝萱聳了聳小肩膀,耳朵上那對掐着銀蝴蝶的耳墜子來回亂顫,顯得整個人更為靈動,心底憋了一股勁兒直直的出了圓拱門。眼前瞬間朗闊了起來,那露臺足有百十餘尺,盤踞在突出的高坡上,下面湖水清湛,蓮葉彌補,越凸顯的戲臺子上的人影飄忽游離,似真似幻。
整個露臺上只有一張藤椅,一方矮桌,除了一老者躺在藤椅上閉目養神,凝萱再找不到第三個出氣兒的活物。
“凝萱見過祖父。”
她忙在斜後方深深施了一禮,沒有廉國公的吭聲,凝萱知道,她這頭絕不能擡起。
凝萱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老國公的側影,看不出什麽年紀,至少滿頭的烏發裏一根白絲都沒有,跟在歡喜堂見過的那個富态的老夫人截然不同。藤椅上的人有一種閑适安逸的氣息,矮桌上放了一只精致的紫砂壺,壺身因久經浸泡,所以泛着金輝色的光澤。
凝萱正在心裏佩服這種有錢人的奢侈生活,就聽得椅子上的老人淡淡說道:“到前面來。”
凝萱不敢耽擱,快步移到了藤椅正前方,離着廉國公只五六步之遙穩穩的站定,老人的面目瞬間落在自己的眼簾。凝萱不由得驚嘆,她那個親爹和廉國公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印出來的,不過……老國公的精明與沉穩是三老爺怎麽效仿也效仿不來的。
廉國公微微睜眼:“往後走幾步”
凝萱依言往後退了半步,廉國公雙目全開,不悅的一緊眉:“再往後些”
再往後可就出了露臺,人必定是要從高坡上滾下去,也許是為了賞戲時視野方便,正對着戲臺子的這一側沒安什麽漢白玉的雕欄,一腳踏空,凝萱可就得偷樂了,說不能還能陰差陽錯的回現世繼續“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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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萱背對着湖面,看了看廉國公,然後在心裏小心的計算着,一步一步往後挪,卻并不看腳下一眼,哪怕是稍稍的窺視。
廉國公眼睛裏閃現一絲贊賞,然後全部注意力就盯在凝萱仍舊端着那只小小的水晶缸上,這丫頭的手絲毫不抖,倒是個人物凝萱卻在暗地裏不斷咒罵:簡直就是拿小命在賭,一家子黑心腸……凝萱暗暗補了一句,除了他們家三哥。
腳後跟感覺到微微的異樣,凝萱忙停下步子,右腳試探的壓住了露臺的底線,一半腳踩在地上,另一半全然懸空。
廉國公雖然沒說話,但是早将凝萱的動作收納眼簾。小丫頭有幾分的膽識,換了一般年紀的女孩子,只怕早就呼天搶地的癱在地上,五丫頭的反映确實出乎自己的意料。
明白什麽時候守拙,明白什麽時候展翅,這樣的女孩子讨得廉國公的喜歡并不難理解,他一掃剛剛的不悅,面露和藹之色:“端着的是什麽?”
“回祖父的話,是凝萱給您剝的荔枝果兒。”凝萱說着話,腳下未動分毫。廉國公笑着招手:“真是個倔強的丫頭,倒是和你祖母有幾分的相似。既然是送我的,便端來吧”
廉國公的無心之言,聽在凝萱耳中頓時有了異樣的滋味,她和祖母很像?
說的應該不會是歡喜堂裏的老太太可惜宋嬷嬷從未在自己面前再提及過三老爺的生母,否則自己還能從廉國公的語氣中聽出點什麽。
廉國公當着凝萱的面撚了一個含在口中,荔枝肉幾乎是入口即化,老國公笑道:“托賴了孫女的福,荔枝的味道特別的好洪昌啊……”洪大管事忙從書齋內走了出來:“老太爺您有吩咐。”
廉國公一點凝萱:“五丫頭是個好孩子,自己沒舍得吃一顆,我這個做祖父的可不能小氣,稍後把今兒得的那筐荔枝都給紫藤苑送過去。”
洪大管事并不說東西少,也不講事情為難,單單笑道:“老太爺難道忘了,五姑娘早就搬進了小桃塢。”
廉國公樣似恍然:“那豈不是和二丫頭住了一個地方?誰做的安排?”廉國公沒等洪大管事回話,便自顧自的皺眉道:“必定又是老大媳婦的主意她眼界也就小桃塢那麽大點的地方,”廉國公忽的低聲嘀咕了兩句什麽,凝萱聽的并不真切,想必不是誇贊大夫人的話。
廉國公将一身素服的凝萱上下打量個遍,總覺不滿意的說道:“你雖守孝,但也不該穿的太過樸素,祖父叫了二夫人明日帶你去街上的成衣局做兩套新衣裳,年紀輕輕的小丫頭,莫要落得個暮氣沉沉。”
洪大管事趁機賠笑道:“老太爺這樣大方,何不一朝到底,再給五姑娘定制幾套像樣的首飾”
凝萱忙慌慌張張的擺手:“不敢當祖父這樣貴重的禮物,只兩件衣裳便足矣”
凝萱雖然是個“外鄉客”,不過有些事兒還是知道的,像他們這樣大富之家,成衣局也好,繡坊也罷,完全可以将其呼之即來揮之即去,老太爺的殷勤……似乎透着幾分目的性,只是凝萱一時間還抓不到脈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