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調節
整個廉國府家大業大,最有臉面的娘子共有三位,老太太身邊的富媽媽,雖然不占什麽名分,但是府中內院的大小諸事,多逃不過她的眼睛。
梁媽媽跟着大夫人嫁進魏家已有二十個年頭,從當年精巧伶俐的俏丫頭,成了如今這個發間夾有白絲的半老徐娘。
歷代魏家長媳們的近身媽媽們都俨然是廉國府的二等主子,女人的天下,自然是女人來當家,梁媽媽和富媽媽就是塔尖上的佼佼者,主人的賞識是她們游走在魏家的最大利器。
不過梁媽媽和富媽媽再得寵,卻也不能越過另一位。
這就是外院管家大娘子邢媽媽,邢媽媽當年做過老國公的貼身丫頭,是他乳娘留下來的最小的一個女兒,二人年紀相差了足有十六,那會兒魏家老太太已然過門多年,還生下了長子,女人青春不在,便想着如何去拉攏丈夫的心,挑三揀四的給老國公找了一位清秀,但識大體的良家女子做了妾,便是後來二老爺的親娘。
人人都在背後說,老太太當時這麽做就是為了對付如花似玉的邢媽媽,可到後來,邢媽媽卻出乎人意料的嫁給了名不見經傳的外院小管事。婚還是老國公親自住持的,這在府裏可是頭一回,當時的風光勁兒并不比庶房小姐出閣風光。
邢媽媽一人獨掌外院,而梁媽媽和富媽媽卻是共同料理着內宅。
三人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你敬着我,我敬着你。
獨獨今天有點不同,梁媽媽正在閨學裏上下調停,這幾個小姑奶奶,鬧騰起來,不比當年大夫人娘家那幾個嫂子差,都快把閨學的房頂給撞翻了。
屋子裏正鬧着,邢媽媽卻站在了門口一臉笑靥的望着眼前的雜亂。
三姑娘樂珊的大丫頭忙扯了扯自家姑娘的衣角,嘴往門口一撇。
樂珊雖倔,但絕不是傻子,見了邢媽媽也知道事情超出自己的意料,只是一時間改不了這個口說軟和話,就只能頻頻向六妹妹樂熙打眼色。
樂熙笑着上前,親親熱熱的挽住了邢媽**小臂:“邢媽媽是來看我的?上次你單單給了大姐姐一只風筝,卻落下了我,說好要補上的”
邢媽媽看上去也就三十上下,穿着打扮卻遠比梁媽媽來的樸素,但甚是和氣,此刻正愛憐的打量着六姑娘:“邢媽媽叫人做了好些個,單單等姑娘來挑選。今日來……”
邢媽媽笑望着宮先生:“今兒禮部尚書托人送來一壇好酒,百年的女兒紅,國公爺說,已經布置好了棋盤,專門等先生過去下棋、品酒。”
宮先生臉頰的肉松動了幾分,若是不仔細留心身上的墨跡,誰看得出他剛才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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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煩邢媽媽和國公爺說一聲,這酒,我就不品了,等改日宮某親自帶着棋盤去拜訪國公爺。”
邢媽媽低頭悶笑,将手臂從六姑娘那裏抽了回來,輕輕的拍了兩下,屋外馬上進來一個抱着酒壇子的小丫鬟。邢媽媽笑道:“國公爺知道先生的脾氣,他老人家托付我把這個交給你,姑娘們嘛,年紀小不懂事,先生慢慢教就是,何必動這樣大的火氣。況且,又不是所有的姑娘皆如此,我們家六小姐那可是個最乖巧的。”
樂熙羞赧的沖邢媽媽一笑,全盤接收了對方的誇耀。
站在一旁的二姑娘詩琪忽的心生蒼涼之感,她做了這些為的是誰,可到頭來祖父口中那個最乖巧的反而成了處處煽風點火的六丫頭。詩琪眼角酸澀,不由得将平時争耀誇寵之心灰了大半,面色茫然。
邢媽媽淡淡的看了看不忿的三姑娘,沮喪的二姑娘,霍地說道:“怎麽不見五姑娘?聽人說是在今兒進學的”
凝萱聞言,忙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端莊有禮的沖着邢媽媽一點頭,笑道:“邢媽媽好。”
邢媽媽深邃的眸子中閃過一絲驚豔,凝萱卻敏感的不喜這種眼神,就像……她在打量什麽待價而沽的寶物,這種眼神凝萱在自己的父親身上見過,可邢媽媽不同,邢媽媽會帶給自己什麽傷害嗎?她們無冤無仇,并不是同一條船上的人,誰也礙不着誰的陽關道。
邢媽媽笑道:“國公爺知道姑娘今兒進學,一直念叨着家裏多半又要出個才女,吩咐了老奴把姑娘領過去說說話。”
屋內一靜,樂熙嬌嗔道:“難道祖父就只挂記着五姐姐?樂熙可将祖父鐘愛的那篇《上林賦》從頭背到尾,還等着叫祖父點評呢邢媽媽可記得時常在祖父面前給樂熙說些好話,免得祖父以為樂熙是個偷懶的孩子呢”
邢媽媽大笑:“老奴記着,不過這《上林賦》可不好背,看來宮先生沒少在閨學上下功夫,姑娘們可得念着先生的好。”
凝萱就見宮先生局促的低咳了一聲,正不明原因,就見三姑娘樂珊在那裏冷笑。
“邢媽媽還不知道啊,宮先生覺得我們年少無知,又是女子,所以鎮日就只教導些《女訓》、《女誡》之類,”樂珊沖着宮先生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話語裏盡是嘲諷,“既這樣,還不如早早散了這閨學,或是求祖父恩典,要我們幾個姊妹也像大姐姐似的,一人找一位德高望重的師傅,若那樣,別說一篇《上林賦》,就是再難百倍,我們姊妹也不怕。”
凝萱看的興致勃勃,這位三姐姐,說話還真是不客氣,明擺着是想将坐館的先生趕走。凝萱沒管住自己的眼睛,捎帶了幾分期待的看向宮先生,換了是她,被人這樣擠兌,肯定甩了袖袍就走,天下之大,憑着舉人的身份,難道還怕找不到坐館的地方幹什麽在這兒受幾個小丫頭的閑氣。
可等了又等,宮先生都沒能叫凝萱如願的看見那解氣的一幕,反而顯出了幾分的猥瑣,大掃剛才一進門時給凝萱帶來的狂放不羁的印象。
凝萱有那麽一瞬間的疑思,一個人,很多事情都可以用假象來掩飾,比如說人前倨傲,實則內心自卑,比如說表面懦弱,實則內心強大。
然而這樣的人不能将真性情掩飾一輩子,宮先生到底是什麽人呢?
他為什麽明明在學生羞辱自己的情況下,還是堅持不離開閨學,難道這裏面又有什麽地方凝萱不知情?
凝萱想到這裏,不由得将視線又挪回到了邢媽媽身上。
顯然……這位根本不懼怕宮先生的大娘子知道點什麽內幕。
畢竟,她是國公爺身邊的親信,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