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噩夢
凝萱很清楚,別看宋嬷嬷忠心耿耿,但是心思卻單純,說話也直白,不懂得去揣摩別人的心意,要不然也不會被自己套取了那麽多話。死去的宋氏也好,心疼自己的宋嬷嬷也罷,都只是莊子裏長大的平凡人,根本學不會朱門侯府裏那些肮髒龌龊的手段,所以對方一出手,便只能束手就擒。凝萱今後要在這宅邸裏生存下去,就一定要仰仗笑槐甚于嬷嬷,為了不叫宋嬷嬷心中失落,凝萱便只能說一些善意的謊言。
“嬷嬷,你看,是這裏好,還是冷冰冰的紫藤苑好?”
宋嬷嬷被問的哽住,想了想才小聲說道:“要是咱們太太在,自然是紫藤苑裏舒坦,可如今咱們是巴不得從裏面搬出來。”
凝萱忙趁勢給嬷嬷倒了桌上的茶水,笑道:“瞧,到了小桃塢,連水都是現成的,又有姊妹們相伴,想必過了百日之後祖母也能叫我去學裏念書,凝萱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咱們說到底是外來戶,二姐姐或是四姐姐中的哪一個要是真将住的屋子挪給我,難道咱們娘倆敢住進去?”
宋嬷嬷聽凝萱說“娘倆”二字,心頭喜滋滋的,比吃了糖水還甜,她這輩子沒嫁人,是望門寡,宋家老太爺開恩收留了自己和一個年幼的兄弟,跟着太太嫁進國公府的時候,宋嬷嬷其實才三十多歲,如今也成了半個老太太。五姑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宋嬷嬷心裏已經将凝萱當成了自己的親孫女,如今聽了這話,一顆心更是死心塌地的對凝萱好。
宋嬷嬷咧嘴笑道:“老婆子說的都是氣話,姑娘要是不警醒我,恐怕我還做糊塗夢呢”宋嬷嬷壓低了嗓門,唯恐被外面的人聽了去:“二姑娘擺明了不願意和咱們深交,四姑娘看着親熱,其實也不過是牆頭草,風向使勁兒往南四間刮呢咱們主仆幾個今後只管安生的過自己的小日子,別去惹二姑娘就是。”
凝萱故作不解的問道:“嬷嬷,我剛才還奇怪呢,四姐姐好像很怕二姐姐,可轉眼出了南四間,跟尺素又有些針鋒相對,看的我好生糊塗”
宋嬷嬷一邊拆凝萱的辮子,預備着稍後沐浴,一邊回着:“姑娘怎麽忘了,二姑娘和四姑娘雖然都是庶出,可一個養在主母名下,一個卻是通房丫頭的孩子,身份擺着呢,況且,二房那個姨娘得寵,連二太太都得禮讓三分,南四間的姑娘自然是水漲船高,跟着生母享福了。四姑娘讓着二姑娘不過是讓着身份的高低,尺素不過是個丫頭,四姑娘又何必給她面子。”
凝萱暗驚,怪不得三哥從來不在自己面前提到庶出的妹妹,也幸好自己沒多問,要不然露餡不說,還可能叫三哥心裏生個疙瘩。
三哥看着大大咧咧,其實心思最缜密,要不然哪裏會将宋嬷嬷的話一一放在心上,怕自己眼睛疼,找來那樣好的蠟燭,怕自己憋悶,有一點新奇的好玩意兒也要送到紫藤苑去。在這個人人自掃門前雪的廉國府裏,三哥元輝的所作所為,無疑為凝萱點亮了一盞燈火。
凝萱像個小孩子似的恹恹的說道:“那……今後三哥來找我是不是就更不方便了?二姐姐看見心裏不一定會怎麽想呢”
宋嬷嬷用桃木梳子一下一下通着凝萱的長發,姑娘這頭發随了宋家老太太,又黑又濃密,半根叉不分,梳子插上去都挂不住。嬷嬷看擡水的人還沒回來,便用一條絲帶子先将長發攏了起來,才笑道:“這也不怕,二太太把持的緊,這些年也沒叫那個姨娘再生下半個子嗣,如今眼見年歲大了,越加不可能添丁,二姑娘想要順順當當的一輩子,還不是得靠着嫡母和長兄?嬷嬷以為啊……三少爺來的勤,那兩位小姐才能越加的尊敬姑娘”
“姑娘,水來了”笑槐的聲音像百靈鳥似的清脆,後面跟着七八個人,擡木桶的,擡熱水的,有條不紊的依次進入內室。
孔媽和湯媽兩個力氣不小,已經将空浴桶擺在了屋當間,另有幾個婆子分別倒進熱水、涼水。笑槐在凝萱身邊小聲說道:“咱們後院便專門有燒水的地方,小桃塢裏姑娘多,所以伺候的粗使婆子也不少,那幾個都是。她們知道姑娘要沐浴,可管事那裏沒撥來新木桶,又怕姑娘嫌棄,就先借了四姑娘以前一個舊的,不過姑娘別擔心,笑槐親自裏裏外外都刷了好幾遍,滾燙的水也沖過,和新的也是一般不差。”
笑槐小嘴張張合合,說的極快,偏又使勁兒壓低聲音,所以口型就小,遠遠看着,就好像偷吃了什麽東西似的蠕動着。凝萱撐不住伏在笑槐身上悶笑,唬的笑槐尴尬的站在那兒,動也不敢動。
孔媽和湯媽領着人提着空桶出去,那兩個小丫頭還想在此伺候,宋嬷嬷沉着臉,一手提一個往外屋去了。笑槐緊緊落了門栓,又合上了窗戶,将左右藕荷色的紗蔓放了下來,正好擋在浴桶的前面。笑槐将滿盤子的***都灑到了水桶中,一顆顆玲珑嬌小的浮在水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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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萱扶着笑槐的手進了浴桶,被熱水浸泡着,舒舒服服的嘤咛了一聲,渾身的毛孔都疏散開了,別提有多惬意。笑槐聽了嬌笑連連,卻不多話的用布巾子使勁兒擦着凝萱白皙嫩滑的小胳膊。
凝萱閉目養神,還抽空囑咐笑槐用些力擦,她這小身板,不過十歲,能有什麽旖旎的風光,自然也就不怕笑槐看,反正半斤八兩,都比太平公主也差不了多少。凝萱好久沒這樣放松過自己緊繃的心弦了,雖然胳膊給擦的一痛一痛的,可思緒卻飄的老遠。
前世的自己生長在一個單親家庭,沒有母親,只有父親含辛茹苦的将自己撫養長大,凝萱打小兒就學會了什麽叫看人眼色,知道什麽是來之不易,凝萱原來的頂頭上司書記大人是自己的遠房姑父,也是一個野心極重的人,家族怕扶持個白眼狼,不知怎麽就找上了剛剛大學畢業的凝萱,其實就是要她替家族看住這個貴婿。
凝萱進市委大院的第一天,人人都當自己是個花瓶,沒有安排工作,沒有人敢抱怨,到點下班,絕不要求加班……可別以為上司只有一個秘書,除去自己,餘下三位都是官場的老姜,整日忙的陀螺似的轉。凝萱不動聲色,用了一年的時間博得幾位同僚的信任,又耗時三年,終于擺脫了花瓶的稱號,成為遠房姑父身邊的得力幹将。顯然,她那個遠的不能再遠的姑媽更信任自己,明裏暗裏叫自己看牢她的丈夫。
凝萱前世的死亡是一次車禍,高架橋上的數車連撞,痛是她腦海中的最後意識,凝萱猛然坐直,激蕩起的水花迸濺到了桶外,正拿桂花澡豆往凝萱身上塗抹的笑槐忙輕聲問:“姑娘……做噩夢了吧”
噩夢?
凝萱徐徐的重新坐回去,任由水湮沒到自己的頸部,笑望着笑槐:“是啊……只是做了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