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Chapter33
香港終于在持續了半個月的陰雨天後,露出了陽光。
曠日持久的和煦光線,肆無忌憚的灑向香港這片寸土是金的地面,帶着暖意,沁入人心,溫暖着內心最冰冷的角落,也帶了一絲希望。
喬氏醫院頂層,有一個備受矚目的病房。據護士長介紹,并不是身份尊貴或是家財萬貫的豪門貴族,仿佛只是香港最普通的平民百姓,卻在這個喬氏階層制度分明的醫院,占據如此重要的地位。
最讓人驚訝的是,時刻關注這個病人的竟是喬氏家族的兩個少爺。他們,幾乎到了寸步不離的地步,時刻詢問着病況。而喬家二少,幾乎從這個神秘病人來到這裏的那天起,就再也沒有離開過。
護士醫生們無數遍的猜測着喬家二少和這個病人的關系,各式的流言蜚語傳遍了整個喬氏醫院,直到,一份一年前的報紙,才讓真相公布于衆,也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原來,這個神秘的女人,竟然是喬氏二少的未婚妻。
原來,這個普通百姓出身的孱弱女子,竟然曾經一度轟動了香港上流社會。
可是,他們夫妻不是在轟轟烈烈的訂婚典禮後就移居英國了嗎?怎麽會夫妻雙雙帶病重返香港?甚至該女子曾經深度昏迷數天,生命一度危在旦夕。
究竟發生了什麽,只能靠八卦和無邊的猜測來滿足大衆的心理需要。後來,這種八卦,漸漸的被新的娛樂新聞、明星所代替了,護士們并不再糾纏這種永遠得不到答案的流言了,而是遠遠的看着那個傳言中被神化的亞木少爺,然後默默的感動着。
沒有人記得這個曾經重度昏迷的女人是什麽時候清醒的。可能,她的清醒太過正常,就仿佛是久睡之後的清醒,只是睜眼這樣簡單。也可能,是女人的清醒和昏迷,沒有任何的區別,沒有帶來任何的變化。
無論是她本人,還是醫院。
她的病房,就像她剛來那天一樣的安靜,護士們默默的進入,換藥,輸液,然後再默默的退出。屋內,沒有任何的語言,無論她是否清醒着。
這麽多天了,亞木從始至終都是靜靜的陪在一邊,還有女人父母模樣的中年人,他們的臉上,是刻骨銘心的痛楚,還有無微不至的關懷。喬逸涵每天都帶來陌生的醫者,聚集在這間病房中,也許,每當這個時候,便是這間病房最熱鬧的時候了。
只是,沒有人聽過女人說過一句話,從來都沒有。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喬氏醫院,漸漸的籠罩在一片陰郁的氛圍中,就像着半個月來的天氣,低沉道,仿佛有些什麽在瀕臨崩潰的邊緣奮力的掙紮着。
一面單向透視的玻璃把一片區域分成了兩個空間。
互不打擾。
亞木靜靜的坐在輪椅上,透過這個玻璃注視着面前另一個空間發生的一切,眼底的情愫,被深深地埋藏着,只是偶爾在不經意間,遺漏出那樣刻骨銘心的痛。他絕美的面孔在短短幾天內迅速的消瘦了,卻增添了妖精般鬼魅的美麗,晶藍色的眼眸,閃耀着致命的光芒,注視着前方,用生命在凝視着。
直到,前方的空間內,漸漸出現幾個人影。
亞木纖細的手指,不由的握緊了。
這是一件昏暗的房間,散發着濃濃的沉睡的氣息。仿佛是被人可以安排的,厚厚的窗簾将陽光徹底的阻絕在窗外,竟透不出一絲縫隙。幾個香爐分布在房間的角落裏,泛黃的光線,隐約的能夠看清香爐上飄起的袅袅煙霧,迷幻了所有的直覺。
一個纖瘦憔悴的女人,在另一個母親模樣的中年女人的攙扶下,緩慢的走進了這間神秘的房間。女人很瘦,瘦的完全無法支持起任何衣服,淺藍色的病號服松垮的挂在她的身上,竟更凸顯出她的脆弱,仿佛,一碰就碎,弱不禁風。
女人的腳步有些虛弱,仿佛是太久沒有依靠自己的力量站立的原因,必須依靠着身邊中年女人的力量,她才能夠慢慢的走路。
中年女人将她攙扶到一個可以躺卧的貴妃椅上,溫柔而充滿母性的讓年輕女人躺好,理了理她有些散落的發絲,臨走前,在年輕女人耳邊說了什麽。
只是。
從始至終,年輕女人漂亮的臉上,都沒有任何神情。那曾經清澈動人的眼眸,也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仿佛,她的靈魂,早已不再體內了。
米媽媽皺着眉頭最後看了一眼伊若,輕輕的嘆了口氣。沖着迎面而來的男子,客氣的鞠了躬,然後,悄悄地退出了房間。
一時間,這個房間裏,只剩下沒有任何表情反應的伊若和方才進入的陌生男子。當然,還有在透視鏡後觀察室中的亞木。
走進來的,是一個年輕的歐洲男子走了進來,纖細的身材在白色的醫生長袍下顯得異樣嬌弱,只是,他的臉色,卻俨然缺少了作為醫者應有的嚴肅和認真,反而,是一種随意甚至游戲的态度。硬皮病歷夾在他修長的指尖旋轉着,他漂亮的嘴角挂着一抹不明意味的微笑,如果可以,給人一種他會吹起口哨的錯覺。
他顯然知道亞木的存在,他向着透視鏡方向做了一個并不嚴肅的表情,才悻悻的坐到伊若沙發旁的椅子上。
那個時候,他才真正收斂了所有的玩笑,認真而專注。
亞木靜靜的看着,看着面前這個曾經被他無盡鄙視的治療方案,如今,卻再也勾不起嘴角進行嘲諷了。
因為,如今走投無路的他,只能依靠着催眠法來讓伊若睡一會,哪怕只是半個小時。因為,當伊若持續三天不曾閉過眼之後,當安眠藥劑再也不能對她起任何作用之後,亞木終于不得不相信,這種近乎于巫術的催眠法。
現在,只要是能讓伊若稍微閉上眼休息一下的方法,他都會去嘗試。他好怕,好怕那個終于失而複得的人,最終還是會在他的面前,慢慢消失。
所以,亞木時刻不離的守在她的旁邊,近乎貪婪的凝視着她。仿佛就算她真的下一秒消失了,他也會将她的一切,烙印在骨髓中。
慢慢的。
面前平穩而緩慢的搖擺着的垂吊,讓伊若空洞的眼睛漸漸失去了焦點,深陷的眼窩,因為消瘦而顯得大的出奇的眼睛緩緩的閉上了。纖細的睫毛,靜靜的垂下,遮住了眼睑處青色的眼圈,也掩蓋了那讓人心痛的而疲憊。
亞木輕輕的放開了緊握着的手指。
仿佛伴随着伊若的閉眼沉睡,自己壓抑許久的內心,也得到了片刻的休憩。
終于,終于有效果了……
在那個時候,亞木真正的産生了感激上帝的心思,從來不信宗教迷信的他,開始祈禱着,開始想要用自己的驕傲,和上帝做着交換。
亞木,深深的凝視着她,那個沉睡中的女人。
只是,當他的視線最終停留在伊若纏着紗布的手腕上時,亞木漂亮的額角,再一次緊皺着。她纖細到驚人的手腕,被白色的紗布緊緊的纏繞着,帶來一種觸目驚人的視覺刺激,煎熬着亞木所有的認知。
曾經那樣堅強的人,那樣淡漠到無情的人,是怎樣的境遇,才能讓她做出抛棄一切,放棄自己的舉動!!
究竟,沒有自己存在的一年裏,她究竟經歷了什麽?!
亞木連哭泣,都不會了……
催眠室內。
年輕的醫生并沒有結束催眠,修長指尖下的鐘擺,依舊有規律的擺動着。男子嘴裏似乎還在低喃着什麽,低啞而舒适的音量,緩緩的洋溢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沁入人心,渲染着腦海中最深的地方,觸動着什麽。
這個男子似乎并不滿足于現狀,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伊若緊緊攥在胸前的拳頭上。瘦弱的骨節明顯的凸出着,是多大的力氣,才能讓青筋這樣明顯的暴露着,也昭示了女人并不平穩的睡眠狀況。
男子有點心存不甘,似乎想要突破什麽。他輕輕的放下手中的垂擺,站起,近距離的凝視着沉睡中的伊若,慢慢的靠近,近在咫尺的距離,用着與方才催眠完全不同的語調和聲音,說出了帶有問號的詢問語句。
“告訴我,你是誰?你叫什麽名字?”男人的聲音,是鬼魅的誘惑。
話音剛落,伊若的眉間,微微的顫動了。
男子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像一支久居深山的狐貍,露出難以掩飾的成就感和自豪,正打算再進一步試驗的時候,便被面前的透視鏡後的微小動靜打擾了。
他悻悻的望了透視鏡後一看,對上那雙和自己幾乎如出一轍的晶藍色雙眸,直到發現那雙眼眸下的震怒和警告時,男子有些不甘的撅了嘴。
最後看了一眼尚未完成的‘試驗品’,男子轉身走進了亞木所在的觀察室。
“舅舅。”亞木從輪椅中站起,迎着那個白衣男子走入的身影,語氣是憤怒後的不善,完全沒有應有的尊重和感激。“我再警告你一遍……”
“哎呀呀……我說了多少遍,不許叫我舅舅,本身就沒有比你大多少……”男人白皙的臉有些扭曲,帶着難以遏制的尴尬和些許撒嬌的埋怨,完全掩飾了男人的年齡。“……你應該叫我洛禾醫生,或者……哥哥……”
男人說着,有些誇張的捂着嘴巴咯咯笑了起來。原本就極其好看的五官,給人一種雌雄同體的錯覺。他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拂過垂落面前的秀發,露出了自己晶藍色的眼眸,和亞木的竟然如出一轍!
“至少我也是涵少盛情邀請來加入米伊若治療團隊的心理治療師……你應該行信我的水平……”洛禾炫耀着。“我可是曾經得到女王接見的……”
“我從來沒有懷疑你,但我絕不許你擅自篡改治療方案!!”亞木的聲音淩厲而可怕。
洛禾不禁眨了一下眼,表示着不滿。
只是,在下一秒,洛禾還是在亞木充滿怒意的威脅中,敗下陣來。
“好了好了,我聽你的,不會再用這種方法喚回她的記憶……真是,我還想試試催眠後的人,究竟能激發多少潛意識呢……”洛禾努了嘴,轉過頭,從通過透視鏡将目光投放在催眠室中沉睡的女人身上。眼神中的玩世不恭漸漸的收斂了,帶着一份鮮少的認真和嚴肅,輕聲說。
“……只是亞木,你有沒有想過,你這種堅持究竟是對是錯?”洛禾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米伊若醒過來半個月了,她沒有說過一句話,甚至,連一個反應都沒有。自閉,抑郁,都是她現在的症狀……實話說,這并不比昏迷好到哪去。這半個月,她的睡眠加在一起不足20個小時,再這樣下去,她除了死,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
“……”亞木怔怔的聽着,這些都是他清楚明了的,只是,當一個人這樣□裸毫無顧忌的把結局說出來的時候,就好像被自己千辛萬苦隐藏好的傷疤被血淋淋的揭開一般,痛的,已經不記得呼吸了。
“她曾經被注射過松肌劑,因為對藥物過敏和體內的藥劑殘留,再加上她本人潛意識的抵制,她自動将自己完全封閉着,拒絕着與外界的任何接觸,才會導致如今的重度抑郁和短暫的選擇性記憶缺失……除了她父母,她不記得任何人,也不讓任何人靠近,可是,米家夫婦并不是她病因的關鍵,他們在治療米伊若的心理症結上沒有任何作用……她需要的,是讓自己機體本身,回想起并接受曾經發生事實,靠她自己,才能解決心理問題!”
洛禾分析着她靠經驗和專業技術所得之的結論,只是,在看到不遠處米伊若開始逐漸倉促的呼吸,開始逐漸緊皺的眉梢時,他也不由握緊了手指。
“所以,別再試圖阻止我喚回她的記憶,這是她痊愈的必經之路……”
“痊愈?……”亞木的聲音有一些飄渺,帶着對命運的深深不信任。“你真的覺得讓她恢複了記憶,把她從自己好不容易躲避的角落中狠狠拽出,強迫她接受她千方百計想要忘記的殘忍記憶,然後,她就能夠欣然接受?!她就能夠好起來?!”
亞木哽咽着,帶着濃重的哭腔。
洛禾呆滞了。
是啊,這也是他猶豫不決而不确定的。強迫她回憶起全部,只會有兩種可能,要麽痊愈,要麽,再死一次。
只是,亞木不敢賭,絕對不敢拿伊若的生命去當一個賭注。
“我寧願她忘了過去的所有……就算是忘了我,忘了我們的一切,我也絕對不要讓她再回憶起唐臨城,絕對不要再想起這一年發生的一切!”亞木深深的凝視着不遠處的伊若,信誓旦旦的說。
即使忘了我,我也不想讓你再想起那些痛苦。
即使以後的生活中不再讓我靠近,我也要讓你遠離一切痛苦的源泉。
“一定會有別的辦法的……一定會有別的辦法讓她好起來的……”亞木近乎無意識的低喃着。
洛禾怔怔的看着亞木。
這個曾經和自己幼時相伴的男孩,仿佛自從來到香港以後,完全改變了。因為同樣出衆的外表和家庭,他們不羁,他們放蕩,他們曾經戲耍人生和游歷花叢。因為年齡的相仿,亞木是他最嫉妒和最要好的朋友,他嫉妒亞木的漂亮和聰明,卻在他出色的人格魅力中臣服。只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一切全都改變了,曾經的亞木,他已經有些認不出來了。認真,成熟,專一,甚至不顧一切。
仿佛,真的有什麽,徹底的改變了他。
洛禾有些無法自拔的凝視着亞木,許久許久。
直到,亞木的眼神随着催眠室那個身影的變動,而顯得淩厲而恐懼。
伊若的額頭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沁出了汗漬,她的眉頭緊緊的皺着,嘴裏毫無意識的低喃着什麽,沒有聲音,仿佛只是一種宣洩的途徑,只是不住的訴說着,更像是祈求。她在與夢境中世界掙紮着,就像這麽多天來的狀況如出一轍。每一次她淺淺的入睡,便會在不久之後在痛苦和掙紮中醒來,帶着無法忽視的痛苦。
仿佛,夢中的一切,正是她所有痛苦和恐懼的源頭。所以,她深深的抵觸着睡眠,寧願強迫忍受生理極限的痛苦,也不想淪落那可怕的夢境中去。
伊若開始不安的蜷縮在沙發上扭動着,淚水,無聲的肆意了她蒼白的臉頰,只是,她純然不知而已。
“舅舅……”亞木的語調有些慌張。
帶着失望和徹骨的絕望,走出了觀察室。
洛禾只是淡淡望了一看,沒有阻止,又看了看牆上的華麗的鐘表,微微皺了眉頭。“看來,催眠效果不好,只睡了不到一個小時……”
然後輕輕嘆了口氣。
亞木近乎顫抖的跪在伊若的面前。
看着她驚恐的睜開蒼白的眼眸,看着她顫抖的蜷縮在角落中,看着她纖長的眼睫早已被淚水濡濕,亞木輕輕的抱着她,帶着無限的憐愛和心疼,仿佛是生命中最後的稻草,緊緊的擁抱着。
然而,換來的,只有淚水肆意。
伊若就像木偶一樣僵硬的被亞木抱着,不懂反抗,不懂拒絕。就仿佛她早已不具有人類應有的情緒。或許,在夢中她還會痛還會哭,卻在清醒的那一瞬間,她便不再有任何反應,就如同一個死人一般。
“伊若伊若……”淚水,從亞木漂亮的眼睛中決堤一般的湧出,是在宣洩這麽多天來的傷心和痛苦?還是在展現在絕望面前的軟弱和無力?他有些慌亂的捧着伊若纖細的臉頰,看着那沒有任何漣漪的空洞眼睛,顫抖的手指輕輕拭去伊若眼角殘留的淚水,就這樣,在伊若的面前,潰不成軍。
“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從始至終,伊若的眼睛,只是穿過亞木的肩膀,望着遠方飄渺的世界,沒有反應。
甚至,從沒有看過亞木一眼,一眼也沒有……
觀察室的洛禾,悄悄地抿了嘴。
仿佛有什麽決定,在心底油然而生,并且根深蒂固。
作者有話要說:難道大家以為唐臨城不會再出現了?
不,絕不。
結局中怎麽能沒有唐臨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