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本市最豪華的地帶,到處都充滿都市奢靡的氛圍。
在最喧鬧的裏舍大街的盡頭轉彎處,卻呈現了另一番寧靜和安詳。幾排看似古老的房屋,在粗壯蔥郁的榕樹遮掩下,顯得那樣的與世無争。
也許,這片“楓橋”居住區,在幾十年前,曾是香港的中心地帶,有過曾經的榮耀和光輝。只是,現在堕落了。房屋的款式風格體現出二十世紀中葉的古典別致,如今的她,褪去了華麗絢爛,附上時代的神秘面紗,沉靜,雅典。
這裏,就是伊若的家。
落地生根般,她從小就生活在這裏。這裏是她的家,爸爸的家,爺爺的家,甚至,也許是祖爺爺的家。伊若喜歡這裏的古老,戀愛這裏的幽靜。
今天,卻有種異地域的氣息充斥着裏,讓伊若心驚。
三輛黑色賓利車整齊的停在門口,低調沉穩中卻透露着尊貴嚣張,它們是安靜的如此響亮!他又來了,伊若輕輕皺了眉頭。
興奮激動的心情頓時仿似被潑了一盆冷水,徹頭徹尾。
伊若便不安的向左側的門口看去。兩個身着平常服裝,然而卻面容嚴肅,雙手插兜,警惕的眼睛在捕捉空氣中不安的分子。他們陰冷的目光讓伊若連忙轉移視線,卻在不經意間看到鼓起的褲兜,想到那具冰冷的金屬,她不禁打了個冷戰。
順手推開樓道右側的門。
這是她的家,就在唐臨城的隔壁。
“你回來了。”
米媽媽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只是今天,多加了一抹小心翼翼。在關上門的同時,伊若清楚的看到媽媽的眼睛飄向隔壁門口處伫立的兩個高大魁梧,面容嚴肅的男士,厭惡而又有些膽怯。
她知道。他們,是他的保镖。
“哥呢?沒有在家吧?!”伊若小心的問,內心有種不安,只能強烈的祈禱着他還沒回來。
“應該在,剛才好像要出來,結果……”米媽媽從廚房端出一杯溫水,遞給伊若,不自覺的輕輕聳一下肩,無奈的說。“你知道,被門口那兩個人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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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若的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
“他們不會對唐臨城怎麽樣的。”米媽媽安慰道,“畢竟,他是他的兒子。”
“那也沒有囚禁的權利。”說完,伊若氣憤的起身,卻在第一瞬間,被媽媽緊緊地拉住。
“你幹什麽去?!”米媽媽的聲音因為驚恐而變了調,焦急而嚴肅。“又要闖進去,又要像上次那樣,讓他們拿槍指着你才開心?”
伊若一怔。
回憶,讓她戰栗。
上一次那個男人的到來,引起了唐臨城的強烈反抗。那個被伊若尊稱為神一樣的男人,那個擁有着強大能力的唐臨城,在和衆多保镖們的懸殊抗争中,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當伊若聽到巨大的打鬥聲時,毫無理智,只是出于本能的闖進了他的家。
同時,也看見了‘他’——名叫唐尚的男人,以及他強勢的保镖們。
那一刻,她已經顧不得害怕。看着被鉗制下的唐臨城,伊若脫口喊出了“放開他”。沒有思索,大膽而幼稚。
然而,迎上她的,是冰冷的嗜血的槍口。
還有,唐臨城驚愕恐懼的目光。
從那一刻,她知道。
她的出現不會給他帶來任何幫助的,伊若深刻的體會着。這是他們家的事情,她并沒有插足的資格。
看着媽媽眼中極怒的焦慮,眼眶泛紅的氤氲,伊若心軟了,後悔了自己再一次的莽撞。無聲的,放棄了自己的沖動。
她靜靜的坐下,眼眸低垂,只是在傾聽隔壁的任何動靜。
“這是他們的家事,不管小城再怎麽抵觸那個男人,那也不能改變‘他’是他的父親的事實。”米媽媽盡可能的開導着伊若。
“我知道。”伊若淡淡的說。“我是怕哥會沖動生氣。畢竟,那個男人是……”伊若沒有繼續往下說,雖然心知肚明男人的身份和背景,伊若還是小心翼翼的唯恐禍從口出。
“其實,‘他’也算很有孝心了。‘他’應該不住在香港吧,大陸更不可能了,政府的監管太嚴厲了。‘他’的身份在哪裏都是很敏感的,但還是每三個月就回來看唐爺爺和小城,冒那麽大風險,不容易了。”媽媽試圖安慰伊若。
“風險?做到他那個程度,上到他那個地位,我覺得每年港督都會請他吃飯!”伊若有些氣憤,更多的,是無奈。
思緒飄回那個童年的時光。
在唐臨城十年前搬來這裏後的第三個月,伊若就見到了“那個男人”。
高大卻算不上魁梧的中年男士,甚至是一副文質彬彬的有禮知識人士。他叫唐尚,上流社會赫赫有名的軍火大亨。在香港這座開放的與時俱進的島嶼,中國政府在這裏放寬了所有的政策,包括軍火,包括走私,甚至販毒。而他,唐尚,就是包攬了這三項,壟斷南海直至東南亞地區的軍火走私,是港島上黑暗勢力幕後黑手,要知道,做他這一行的,必須有足夠強大且常年不衰的勢力作支撐才能站穩腳跟。他卻獨霸了整座港島軍火行業長達數十年,他背後的勢力,可想而知。
也許,所有人畏懼他的勢力,畏懼他的地位背景,畏懼他殺人不見血的槍口。除了唐臨城,他唯一的兒子。
伊若知道,唐臨城是多麽厭惡他強大家族所繼承下來的黑暗産業,多麽痛恨他曾經崇拜的爸爸所從事的行業,就算放棄他的貴公子地位、家業、背景、和社會影響力也在所不辭。他要與那一切的一切斷絕關系,這就是他來到這個孤僻小區和爺爺一起居住的原因。出乎意料的,“那個男人”竟然默許了,并開始了每三個月都會前來看望的行動,一堅持,就是十年。
而至于唐臨城,卻絲毫沒有任何觸動。
只是徒增厭惡而已。
伊若輕輕嘆了口氣。
或許真的如唐尚最初的預言一般,無論過程如何,他們,最終會回歸屬于他們的世界。在這裏,只是一處落腳點而已。
“真的有一天會離開嗎?”伊若自言自語道,十年的相處,早已成了家人,成為定局。從來沒有想過最終的結局,只是,唐尚這兩年來往的頻率越來越高,給伊若帶來難以排遣的恐懼和失落。
唯恐失去。
門外有了微弱的動靜,伊若警惕的起身,在門邊駐足聆聽着。過了幾秒鐘,毅然的走向隔壁,敲開了隔壁的房門。
“爺爺。”伊若沖着在陽臺上靜立的削弱背影喊道。
“恩,小若來了。城在屋裏呢。”蒼老卻依舊慈祥的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您也到屋裏坐着吧,外面風大。”伊若做足了一個乖孫女應有的乖巧和孝順,但那種因為家世背景而帶來的距離感,是伊若無法用行動來減弱的。
只能用敬畏的态度,對這個神秘的老人,做出最真摯的敬意。
輕輕的推開門,唐臨城随意的躺在床上,仿佛異常疲憊般,企圖進入夢鄉。胸口的強烈起伏,洩露了他不平靜的思緒。
盡量放輕自己的腳步聲,伊若慢慢的走進屋內。
當目光看到了被丢在地上的“國立警校結業證書”,伊若不禁詫異。
“這個結業證書對你來說不是比任何的學業證書都要重要嗎?為什麽把它扔掉?”她知道警校對他的意義,她更清楚他對警察身份的重視。
伊若将它撿起,和錄取通知書一同放在了桌子上。
同時,她看見了桌面上散開的全英文錄取通知書。
從校标上,她認出了,“斯坦福”“劍橋”還有最後一張“哈佛”的通知書。
伊若不禁贊賞的微笑。
他,一如既往的出色,具備着讓衆人仰視的魄力。
“現在看來,你面前有很多選擇的機會。難道,你選擇出國嗎?哥。”
伊若的聲音恬淡而舒适。
唐臨城緩緩的睜開了眼,伊若清楚地從中看到了極端的憤怒和不甘,棱角分明的面龐透露着危險的氣息,微皺的眉頭,緊抿的雙唇,給他原本帥氣的面龐增加了一種犀利的銳氣。
并沒有一絲因為所有機會都已經收入囊中的愉悅心情。
伊若有些擔憂的輕輕坐在床邊。
“怎麽了?”她并不希望他回答,只是想讓他知道,她在為他擔心。
這是他們的相處方式。
默契而和諧。
唐臨城用手支撐着坐起來,擡頭看看了桌上的結業證書。
剛才被奚落的場景全面襲來。
被那個男人的保镖攔住,禁止出去,他狠狠的摔上了房間的門。
“兩個月才能見一次面,你就不能騰出點時間給我嗎?兒子。”男人在他身後說。
“誰讓你進來的,出去。”他幾乎是用吼的。
他讨厭面前這個男人,曾經的崇拜變成了億萬倍的恨。當一個朝氣少年的信念被現實無情的摧毀的時候,會将自己所有的感知轉化為徹徹底底的恨。
他就是這樣。
男人好像完全不在意,忽略掉他語氣中的反叛和不敬,似乎已變成習慣,又或許,在男人看來,有情緒總比毫不在意的漠視強上許多。
男人環視四周,還是那樣的整潔清爽。幾個相框,雖然不知道裏面的照片是誰,但總不會有自己。一個籃球,一些體育器材。幾本雜志散落在床上,有關機車維護的,他的寶馬K1200R型機車是他最在乎的作品;還有一些關于槍械的,翻開的那頁正好是最新出品的Gsh-18。
男人不禁笑了一下,這個兒子仿佛得到了家族對軍械天生敏感的遺傳,并将它發揮到極致。從小,他的世界裏就是槍械,熱衷到癡迷的地步。異于常人的天賦讓他更精巧熟練地學會組裝槍支,辨識子彈,瞄準射擊。七八歲的時候,他就可以組裝各種類型的槍械,比家中的許多專業殺手更準更快。
他是軍火界的奇才。
“聽說你在警校畢業了,真出色。”男人想找話打破冷漠。
原本簡單的父親誇獎兒子的話語。卻在唐臨城聽來,是那樣的諷刺和嘲笑。他轉頭瞪着和自己同高的男人,憤怒的火簇在他明亮的眼睛中燃燒。
“謝謝誇獎。”
他是從牙縫裏把這幾個字吐出來的。他已經憤怒得不去在意自己怎麽會被跟蹤調查,不去考慮男人知道後的結果。他只想面對面的和男人進行一場真正的決鬥。
“陳耀華,你們的教官吧,是個不錯的警察。跟着他,會對你有好處的。”
從一個位居黑名單榜首的頭號通緝犯的嘴裏說出誇耀死敵警察的話,未免顯得有點滑稽。
“管好你自己吧。”他向男人正式挑釁着。“總有一天,我會把你親手送進監獄。”
男人笑而不語,有鬥志的人才有出息,不愧是自己栽培出來的人才。只是,當矛頭指向自己,這個做父親的身上,并不是那樣驕傲的。
男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本想舉手揉揉兒子的頭,卻因兒子眼中那份明顯的厭惡感所放棄了。
男人淺淺嘆了口氣。轉身出了房間。
“我不會再去上學了。”唐臨城收回思緒,平靜的說,就好像在說自己不吃飯一樣平常。“什麽斯坦福,什麽學歷證書,這一切,在他面前,就像是小孩子耍弄玩具般幼稚。”
的确,唐臨城所擁有的學歷證書,滿滿的一個櫃子,他的天賦,總是可以用最少的時間的到最大的效用。
也許,他所擁有的,比一個人一生所的到得證書還要多。
“那你想怎麽做?”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伊若試探性的問。
他從來不是個安于現狀,樂于滿足的人,或許,他的骨子裏,還是野性和挑戰最能夠給他帶來生命的價值。
而這,就是伊若最擔心的。
“混進帝豪。”
唐臨城的眼神,帶着興奮的意味。他的激動,是由刺激和挑戰構成的。“然後,徹底的粉碎它。這是一年前預謀好計劃,現在,實施的時機到了。”
在她面前,他從不忌諱的說話,展現了絕對的信任。
“不行。”
這個消息,帶來了平地爆炸般的震撼,颠覆着伊若的認知。
所謂的帝豪是港島上數一數二的娛樂城,在繁華地段建造最大規模的賭場,舞廳和娛樂設施。是唐尚在香港涉足娛樂業的一大重要産業。由于是複雜奢靡的娛樂城,保全系統的完備得讓各個娛樂場所效仿。唐臨城要面對的,幾乎是無堅不摧的碉堡。賭場中的殺手和保镖,殺人成性,舞廳的藥毒針劑,防不勝防,唐臨城在這樣的環境中,又怎樣自保呢?
“哥,那是那個男人的領地,你會被控制的。”
“你就這樣小看我?”唐臨城挑眉的姿态有種極端的自信。“我讓你這麽不放心嗎?是不是太失敗了……”
“不是,可……”伊若從沒有懷疑過唐臨城的能力,從來都沒有。
“放心,那個男人舍不得讓我死的,畢竟他就我這麽一個兒子。”唐臨城知道伊若要說什麽,他打斷她的話。“我要在他的眼皮底下,摧毀他的自信。”
我要讓你知道,若,你所仰仗的男人,是擁有怎樣的野心和魄力。
突然目光急轉,盯住牆上的飛盤。
手指輕輕上揚。
一陣清風從伊若耳際帶過,飛镖準準的直射飛盤紅心。
精準,無誤。
充滿殺傷力。
“是不是我現在說什麽你都不可能改變計劃了?”伊若清晰的從唐臨城眼中看出堅定的神情,那種屹立不倒,無堅不摧的野心和氣魄。
“你說呢?若。”
唐臨城不羁的挑起自己俊朗的眉間,像是宣告勝利般的露出微笑。
是那樣的自信,那樣的傲視群雄。
“除了支持,我沒有別的選擇了吧。”伊若深深吸入一口氣,仿似在作出多麽艱難的抉擇,将手掌輕輕地覆上唐臨城的手背,溫婉,賢惠。“那就,答應我,注意安全。”
“……”無回應,只有呼吸在凝凍。
四目相對。
唐臨城在伊若清澈的眼眸中幾乎看到自己的影子,長長睫毛一動不動的翹立着,潔白幹淨的臉畔露出少有的嚴肅。
伊若與生俱來的清新的感覺深深的觸動唐臨城的心弦。
如此簡單,如此輕易的讓他屏息。
“我自然會保護好自己,因為,我舍不得離開你。”唐臨城的語氣,嚴肅而又隐約的調笑着。“不過,我要你擔心我。最好,時刻都擔心我。”
命令的口吻,确是暧昧的話語。
“……”伊若懂得那話語中的意思,不動聲色的回應着。“我相信你的實力。何況,我還有學業,還要上課。”
言外之意,我并沒有那麽多時間擔心你。
唐臨城聞聲眯了一下眼睛。調笑的面孔漸漸僵硬了,凝視着伊若平靜如水的眼眸,久久沒有說話。
時間停滞了幾秒。
随即。
唐臨城輕笑。
然後,慢慢的靠近。
在伊若将要要躲閃的時候,下意識的,忽的捧住伊若小巧美麗的臉,感受着她臉頰的溫度,從手掌傳出,有着電流湧動的感觸。
輕輕地,在她的額頭留下一個淡淡的吻。
“你真可愛,若。我真的恨不得把你綁在我身邊。”
“……”伊若猛的掙脫唐臨城的束縛,眉頭微微的皺起。
站起,退後一步,純白的臉畔幾乎透明了。
伊若警惕而不悅的看着微笑中的唐臨城。
那明明是唐臨城調笑的語氣,玩笑的話語,但伊若清楚的知道,唐臨城,有着敢于将玩笑付諸于實踐的能力。
“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客套且生硬,伊若的臉色,僵硬着,平淡的近乎冷漠。
“這件事,我們還是瞞着爺爺比較好。”最後補充着。
“等等。”
唐臨城具有磁性的聲音在伊若身後響起,在她轉身的一瞬間,他拉住了她的手腕。
然後,輕輕地,把她按在牆壁上。
伊若驚愕的擡起她清澈的雙眼,注視着近在咫尺的唐臨城,不滿,警惕。
身體和牆壁所造成的小小空間,束縛着伊若,更像固若金湯的牢籠。
無法掙脫,倍感窒息。
“我不在學校的時候,不許和男生來往。最好,連說話都不要。”唐臨城居高臨下的凝視着伊若清澈的眼眸,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
“你…”伊若的不悅明顯的寫在臉上,而唐臨城,顯然,充耳不聞。
“我會看着你的,若。”
“……”伊若盯着他的眼睛,沒有回應。
眼神中除了平淡冷靜,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
唐臨城笑意更濃。
她總是這樣的反應。
其實,他明明知道伊若不喜歡他做越逾的事情。可是,他忍不住。
一旦喜歡,他就會毫不掩飾的表現出來。
強烈的占有欲構成他強大的野心。
才會有今天的成就和無人能及的膽識氣魄。
他和她,從十年前他出現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并不只是鄰居那麽單純。然而,十年的時間,努力地改變着什麽,卻是那麽艱難。
一方,習慣了強勢和逼迫,另一方,習慣了忍耐和退讓。
徘徊在禁忌的邊緣。
幾秒鐘過後。
伊若不着痕跡的掙脫唐臨城握住自己手腕的手。
輕輕地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完美的男性身軀。
頭也不回的,轉身出了門。
甚至,整個過程,都沒有再看唐臨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