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姜氏奶茶湯店。
應該是離職後第二年。
顧姜望着畫面中的小黑貓,漫無目的的回想。
他當時按照規則放走了無罪的黑貓,惹惱了權力交錯的幾大勢力,人間的、妖界的、鬼界的、可謂妖魔打架、群魔亂舞,反正最終丢了飯碗,為了保住小命,離開地府。姜媽媽不忿他的作為,覺得他壞了大事,不堪大用,他又看不慣母親草菅人命的做派,母子大吵一架,三個月沒說話。但吵架歸吵架,顧姜當時跟他母親的感情還不錯,雖然面上吵的兇,但顧姜并沒有非得争個高下,時代在改變,有些陳舊的觀念一時半會改不回來也是常事。何況他一直以為顧媽媽嘴硬心軟,畢竟顧媽媽還是用娘家的關系給顧姜找了份工作,避免了顧姜在家啃老,也解了燃眉之急。
顧姜去了。
雖然,這份工作,解的并不是顧姜的燃眉之急。
但當時顧姜并不知道。
顧姜覺得,母親的強勢與審時度勢,草菅人命與自視甚高,大約都是源自權勢之家骨子裏的傲慢,等母親意識到生命的平等之後,一切都會變好的——以前的顧姜,如同現在的顧绛一樣,懷揣着美好的期盼,總覺得只要睡一覺,等一覺起來,一切就都變好了。
尚且稚嫩的顧姜開開心心的去了姜家奶茶湯店。
姜媽媽家就是做這個的。
姜家發家靠的也都是姜媽媽。
姜媽媽是春秋戰國時期的人,本姓姜,原是王室中女,嫁給了秦當時的孟大将軍,孟大将軍因為戍守邊疆殉職,姜媽媽連哭帶鬧,一頭撞上了長城,撞死自己不要緊,把長城一起撞倒了,正在修建的長城浩浩蕩蕩壓下,連累了當時數千民工,而她的殉情,因為壓死了數千人,背負衆多人命,她進入地府後因罪孽深重,被發配去沒日沒夜的熬湯。
當然,這數千個民工在姜媽媽眼裏,都不算人。
這得是奴隸。
奴隸能算人嗎
姜媽媽說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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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姜和姜媽媽的分歧太多太多,多到沒話可說。
不過這都是後來顧姜意識到的,當時的顧姜還并不知曉。
姜媽媽聽從判決,認命的進入地府熬湯,從一介貴女,變成苦命的熬湯婦,路過的鬼,不論大小,都能唾她一口,罵她幾句。所有人都以為結束了一樁大案,自此塵歸塵,土歸土,一切有了終結與解釋。幾千條人命心滿意足的去投胎,腦補了孟姜氏衣着破爛的五千年,以為就此得到了賠償。然而,出乎預料的,這一個審判,颠覆整個地府。
有的人,天生的權勢欲重,哪怕被打入地府做最低等的勞工,最終也會東山再起。
比如姜媽媽。
嫁人前是春秋戰國的姜氏貴女,嫁人後是孟大将軍的寵妻,生前作孽毀了數千人的命,死後照舊風風光光白手起家。
短短兩千年,姜家成為地府的新貴,實際的掌權人。
輪回之前,需要去掉記憶。
孟婆湯成了剛需。
完全被姜家壟斷的剛需。
姜媽媽無師自通的把資本主義的毒瘤代入地府,走在時代的前沿,靠着壟斷必需品,徹底掌握了地府的絕對控制權。
當必需品成為被轄制的弱點,地府之人沒有人能反抗。
凄苦之人靠着孟婆湯洗去記憶,快樂之人靠着孟婆湯迎接新生。
沒有人能拒絕孟婆湯。
衆生皆苦,唯有靠湯續命。
閻王都換了幾任,姜家的權勢一成不變。
顧姜進入地府之前,對一切一無所知。
******
而地府監督員的出現,尤其是顧姜的任職,讓這一切出現裂痕。
地府的人以為自己迎來了新時代,他們認為孟大将軍功德圓滿這麽多年,終于從寵妻懼內的世界中走出來,打算派長子看一眼這個世界,然而萬萬沒想到,來這裏,只是顧小公子自己的想法。
勢單力薄,人微言輕。
可憐的顧小公子,如同進入高級過家家的小王子,每天被姜家的人瞞的團團轉。
好在顧姜雖然是一條黑錦鯉,但心還是紅的,腦子也很清楚,過了沒幾年,他就搞明白了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沒有和姜家一起只手遮天,黑錦鯉做了一條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白蓮花,不講情面,只看法理條文,按照規矩将一衆冤假錯案全都翻了個遍,差點把地府給翻出一個新時代新天地,地府旁人看了都說好,姜媽媽和姜舅舅恨得牙癢癢,只想按着外甥的頭,扔進地府的往生池洗一洗,看看他到底姓的誰家的姓,留的哪家的血。當然,這也是姜媽媽不喜歡顧姜的主要原因。
姜媽媽對顧姜的厭惡由來已久,從她知道自己的兒子是一條黑錦鯉起,這位心狠手辣草菅人命的貴族女就知道,自己和兒子之間勢必有一場惡戰。
如果紅錦鯉代表好運,那黑錦鯉就代表死亡。
沒有什麽比地府更适合黑錦鯉。
那是黑錦鯉的天堂。
但姜家的勢力,姜家的地盤,不容侵犯。
但當時,尤其是顧姜入職姜氏奶茶湯店之前,他不知道姜媽媽在其中的作用。
顧姜以為,姜家的家大勢大,是來自于春秋戰國王室的家大業大,而他的母親,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個聯姻的棋子。
這個誤會一直持續到顧姜搞清楚奶茶湯店到底是幹什麽的。
姜氏奶茶湯店,幹的其實算是過界勾當。
在陰陽兩界買賣孟婆湯,嗯,凡間的名字叫忘情水,斬塵散……
名字千奇百怪,東西都是一個東西。
喝了以後忘記過去,斬斷塵緣、親緣、血緣。重新成為一個和任何人沒有瓜葛的人,再次下地獄的時候,不管多麽大的仇都不會被追究。
什麽公平,什麽正義,什麽規矩,全都比不上靠孟婆湯牟利的巨大利益。
這就是明明白白的資本主義毒瘤了。
顧姜起初不知道,既不知道姜氏奶茶湯店賣孟婆湯,也不知道姜家在陰陽路上有個店鋪。
在陰陽路上有個店鋪,這是多麽稀奇的事啊。
好比高考路上有人賣□□,刑偵路上有人替犯人抹去作案痕跡。
瞎搞事嗎這不是。
而姜家權勢通天,在陰陽路上開個店鋪,開了兩千年,都沒人敢說不合适。
其實這是不正常的。
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你有一個u盤,u盤上記錄了你的犯罪證據,在相關人員帶你去審訊的路上,你一碗高配版孟婆湯喝下去,u盤格式化了。行了,不管有罪沒罪,大家都無罪釋放了。
多棒啊!
完美的地府,沒有人犯罪,不需要處罰!
反正天道塌了,你能把我怎麽的。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姜媽媽認為替家族出力是每一個貴族子女應該做的本分,所以她打算再拯救一下顧姜。
于是,剛正不阿的地府新希望一下崗,就被安排了賣臉的活。
姜家把顧小公子放在自己門口當店長,在顧小公子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把這人當成了一個同流合污的活招牌。瞧瞧,你們剛正不阿的監察員都給我們當店長了,你們還能怎麽的。
還真有人能把他們怎麽的。
顧小公子腦子轉的快,心說雖然天道塌了,但其他的監察員還在,只要我搞到證據,你們就完了。
可惜小公子到底還是年輕,沉不住氣,沒有收集完所有證據,就被抓了現行,幾百個牛鬼蛇神一起上,群毆的很有節奏,顧小公子孤身一身,任由天大本事,也翻不出浪花,差點沒死在裏頭。
黑錦鯉再厲害,也不能打個響指就随機死一片,即使顧姜有那個本事,那也不符合他的行事原則。顧姜的行事準則有點婆媽,但他堅信這是正确的——不管你犯了滔天的罪,我們得呈堂證供,大家一起公平公正的審一審,在此之前,我是不能動你的。
海邊碧波蕩漾,空曠的海洋,時不時波動的水面,映着一輪半彎不彎的月亮,寂靜的聽見蟲鳴鳥叫,讓人心神安寧。一只黑色的小貓探頭探腦的此處張望,小心翼翼的踩上海邊的細沙,深一腳淺一腳的挪動自己,時不時側耳聽,警惕的豎着耳朵,生怕露過一點風吹草動。
片刻,似乎确認了安全,小黑貓大膽的往前挪了幾步,最終在将爪子放進濕漉漉的海水前停住,似乎想起什麽似的,轉身灰溜溜的跑掉,選了一個最遠的角落,躲避潮水與海洋。
畫面一轉,白天的柳統趴在桌子上,哈欠連天。
然而晚上的時候,小黑貓又一次出現在海邊,困惑的打量四周,小黑貓蹑手蹑腳的圍着海邊轉了一圈,最終選擇遠離這片危險的地方。
顧姜的眉頭微皺,他生活了很多年,自然無比的熟悉,他記得那次應該是與母親吵了一架,但他想,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情,于是側頭問柳統:“這是什麽時間的事情?”
柳統眨了眨眼,開始努力回憶。
應該是四年前吧,他當時已經有一點的法力,好像是有兩根尾巴了,他落地後四處轉了轉,落點在海邊。空曠的海洋,夜幕下寂靜的很讓人安心寧神,仿佛海裏有什麽安撫他的東西,吸引着他往前邁步,往裏探尋。但接觸到海水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父親曾經的話,那是父母的經驗,他們曾經告訴他,夜晚的海洋,是最危險的。不能冒進,更不要去探尋,一動不動的海洋才是最危險的,因為它會吞噬黑暗。
所以他收回了落水的前爪,偷偷摸摸的找了一個遠離潮水的地方,躲了三晚。
“五年前吧,”柳統有些不太确定,“我當時覺得海底裏似乎有東西吸引我,但最後還是沒去。”
五年前,那就是自己還沒有和姜家撕破臉的時候。
他跟姜家撕破臉是在四年前。
收集證據的時候被抓住。
他當時應該在海底。
為了維持表面的平和,他晚上肯定要在海底迷惑姜媽媽,裝作一個迷途知返的乖巧好兒子。
于是顧姜笑了下,笑道:“我當時應該在海底。”
“什,什麽!”柳統一逗就炸毛,“才不是你吸引我!絕對不是!”
顧姜笑了笑,說:“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