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瘋癫
舒蘭從冷硬的軍榻上醒來之時, 天還沒有大亮。
昨日, 已經傳來了江南四省聯合響應起義軍的消息,衆人歡慶到很晚,現在軍營還是一片安靜。
可舒蘭睡不着。
宮女都被她留在了京城,這軍營裏也沒個會伺候的女人, 最近舒蘭換衣梳洗早就都靠自己。
她在衣箱中翻翻找找,終于是找出來一件顏色素白的長衣,才穿在了身上。
軍營之中,這麽幹淨的顏色實在是太不容易保持,可今日,舒蘭并不想穿別的顏色。
舒蘭獨自一人走出營帳,烏雲密布的天氣, 讓努力想綻放光芒的初生日頭也敗了下風, 整個天色依然昏昏沉沉,不像是旭日東升,反而像是暮色沉沉。
“唉”舒蘭聽見嘆氣聲回過頭去, 是吳捷。
吳捷也穿了一身素色衣衫,雖不是素白,但也相差無幾。
“吳某沒帶白衣, 讓小姐見笑了。”
舒蘭輕輕勾起嘴角:“小吳将軍倒是比你哥哥要更了解人心。”
吳捷微一拱手:“比不過小姐。”
“不, 我只是, 了解我的師傅罷了。”舒蘭眼望南面寂靜的敵營,神色寂寥,聲音飄渺, 化在風中,讓人聽不真切。
二人不約而同的慢慢向着敵營的方向走去,兩個人都沒有再開口,只是一步一不緩慢走到塞北軍營邊界。
不多時,前方一人一馬快速奔來。
守護在門口的兵将手握着弓箭,大聲喝到:“來者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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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乃長公主旗下軍醫,來此求見舒蘭舒小姐。”
士兵看了舒蘭一眼,等待着正主示下。
舒蘭點點頭:“放他進來。”
軍醫似乎馬術不佳,快到舒蘭跟前時,才堪堪勒住了馬,翻身下馬時險些将自己直接送到了地上。
他哆哆嗦嗦的站起身來,手捧着的不是什麽正經文書,而是一方繡着小黃鴨的繡帕。
那繡帕不知是多少年前的東西,本應嫩黃的顏色都掉得灰突突的,幾乎快要看不出小黃鴨可愛的樣子。
“舒小姐,我家長公主,聽聞南邊防線已破的消息,一時之間氣血攻心,已經仙去了。”
舒蘭閉着眼問道:“你手上拿的是什麽?”
軍醫膝行上前,雙手捧着那方繡帕:“長公主說,望您還記得幼時情誼。”
舒蘭睜開眼接過繡帕,這是她五歲那年,送給長公主的生辰賀禮。小孩子繡工不佳,她連續繡了十數方帕子,挑了最好看的一張給了長公主。其他的也沒有浪費,亂七八糟的都送給了各家各戶的主母。
甚至連當時的太後都有一張。
她翻過繡帕,展開一看,正中央,是鮮紅的血跡暈染成刺目的一團。
這是在請求她,饒了陳氏其他人一命嗎?
舒蘭又想哭又想笑,最後只能勉強扯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她怎麽可能,真的對無辜之人動手?無論是魏王,還是顏妃,都曾給了她那麽多的愛護。
師傅,終究還是不相信她,怕她為仇恨蒙蔽了雙眼,甚至用自己的死,來逼她饒過陳氏一族。
吳捷摸了摸舒蘭的頭發,終究還是個孩子,不應該承受這麽多:“即使沒有此事,長公主的身體應該也撐不了幾年了。”
舒蘭淚眼朦胧的轉身:“可也不應該這麽早。”
她擡頭望着天空,生生将将要湧出的淚水咽回了肚子裏。而後頭也不會的回了軍帳。
吳捷沒有跟上去:“你回去罷,長公主儀仗開路,路上沒有人會阻攔你們湘南軍。”
軍醫沒有說話,不是很尊敬的起身就走。
他生怕自己一開口就沖上去想跟舒蘭同歸于盡。他明知道,這一切都是公主自己的決定,可人總是擅長遷怒,仿佛這樣就能讓自己好過一點。
消息先遺體一步傳回京城,滿京嘩然。
百姓中無論是支持塞北軍的,還是支持湘南軍的,均一片唏噓。雖然在沈輕塵堅持不懈的洗腦之中,大多數人都認為塞北軍乃正義之師,是舒将軍思想的繼承者,可長公主,畢竟也守護了大雍那麽多年。
而皇宮之中,顏雅幽為首的人尚能安坐,王皇後之流已經數日連飯都吃不下。
朝堂之上也是如此。
王相國戰戰兢兢的求見沈輕塵,卻被沈府門房客客氣氣的拒之門外。
“主子今日不在府中。”連續數日聽到這個答案,王相國已經完全失去了相國之尊,頹然的等在沈府門外,誓要等到沈輕塵。
若不是還留着那麽一丁點尊嚴,王相國甚至想給這個比自己小了幾旬的後生跪下。
跪下有用嗎?王傲一想起了舒蘭誅奸臣,報父仇的旗號,他……真的能活下來嗎?
入夜,他依然沒有等到沈府開門,只得黯然離去。
在這人生的最後時日,王傲一突然英雄了一回。
朝堂之上,王傲一略顯蒼老的聲音響起:“皇上,臣,願領兵守衛京師!臣在,城門就在!”
雍文帝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趕忙點頭,期待着這個自己一向倚重的臣子能創造一番奇跡。
其他人,大多冷眼旁觀。有志向的早就認為大雍氣數已盡,基本都被沈輕塵勸過,已經有了歸順新朝的念頭。沒志向的,他們也不敢自己上場。有人頂替,何樂而不為?
王傲一沒有聽從家人逃走的苦勸,在無人敢應戰之時站了出來,率領京城最後的部隊,和湘南軍中仍願戰鬥的部隊站上了京師城牆。
王皇後聽到消息,不顧阻攔的也跟着爬上了牆頭。礙于皇後的尊榮,她硬闖之時,沒有人敢真攔,最後,真被她闖到了王傲一身邊。
王傲一緊皺着眉頭:“女兒,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王貴晗一把撕爛了累贅的皇後裝束,直挺挺的跪在了冰冷的地磚上,即使是盛夏,絲絲寒意依然讓人膝蓋發疼:“女兒,不想獨活。”
王傲一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兒,慢慢滴下一滴清淚。還好,還有女兒陪着他。他從小寵到大的女兒沒有白寵愛。
王傲一走上前去,時隔多年,再一次抱住了自己的女兒。王貴晗一直手回抱自己的老父親,另一只長長的袖子中,一把尖刀緩緩伸出。
“對不起。”王傲一聽見自己的女兒這樣說。聲音輕輕顫抖着,卻沒有一絲遲疑。
一如腹間那鋒利的匕首。
她,王貴晗,生是大雍最耀眼的皇後;死?她不想死。
王貴晗瘋瘋癫癫的退後,望着手上鮮血染紅的匕首,神色癡呆的笑道:
“舒蘭,我替你殺了殺父仇人。”
作者有話要說: 害怕,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