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及笄
有時候,等待中的想象才是最美好的。
她想象自己會長得越來越美,想象終有一日要讓舒家沉冤得雪,想象及笄禮後的種種計劃,每一天都期待着及笄禮的到來。贊者是誰?主賓是誰?誰會真心為自己祝福?
可當十四歲生辰這一天到來,當真的要及笄時,舒蘭發現,自己遠沒有想象中的那麽興奮。
綠娥則不同,她拿着一把白玉的梳子,細細的給自家小姐梳着頭。這一頭青絲并不像其他閨秀一般柔順,發梢處還有些幹枯毛燥。綠娥心疼的想,怎麽養了這麽久也沒養回來?
小姐小時候,頭發可是又黑又亮,比飛瀑還要美。
“小姐,你可不能再挑嘴了。”每次端來的那些補品,小姐都挑挑揀揀的,綠娥很無奈,要不早就補回來了。
綠娥漫無邊際的想着,努力将自己的心緒拉的更遠些,可最後,還是忍不住落了淚。
“小姐。”綠娥哽咽着,自己沒有辜負老爺夫人的囑托,終于看到小姐長大成人的一天。
“怎麽了?”舒蘭回頭一看,趕緊給綠娥遞了張手帕,“還哭上了?你家小姐的及笄禮,你也得高高興興的才是。”
綠娥接過手帕沒有用,而是小心疊好收到懷裏,拿袖子随便擦了擦臉:“小姐您說的是,若是老爺夫人還在世,一定也會為您自豪的”
“不就是個及笄禮,誰都要經歷,有什麽可自豪的。”
舒蘭站起身來,“快到時間了,來,替我穿衣。”
衣服是為了今日特意準備的,沒有用太後禮服那種厚重的款式,畢竟太醜了些。舒蘭最終選擇了遵從古禮,從最開始的采衣到三加,讓自己經歷一次完整的及笄禮。
而現在的舒蘭就穿着粉嫩的童子服,腳踏白布鞋,頭梳雙鬟髻。簡簡單單的裝束,襯得舒蘭那小巧的身形更像一個稚兒。
舒蘭對着模糊的銅鏡轉了個身,怎麽還跟沒長大一樣?明明比前世吃得好睡得香,她比了比自己的胸,悲哀的發現沒有任何進步。
舒蘭又摸了摸身上的衣服。朱紅色的錦邊配上粉嫩的顏色,還真不是一般的不好看。還好之後的衣裙都美若仙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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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娘娘,該出發了。”錢安算了算時間,輕輕的敲了敲門,提醒着還在嫌棄衣衫的舒蘭。
舒蘭走出門,今日過去,她也是能嫁人的姑娘了,可惜早就嫁過不該嫁的人。
此時在慈寧宮正殿裏,賓客已經陸續就位。
由于舒家人丁凋敝,實在沒法子,只好由魏王擔當了及笄禮的主人。他站在東面臺階處,靜候吉時開場。當主人也是很累的,他這把老胳膊老腿,還要在這裏迎賓。他向着天邊望去,老夥計,我這可是給你女兒掙得了莫大的面子。
就沖着他和長公主,舒蘭以後在宮中絕不會再成一個小可憐。
古琴铿锵的聲音響起,讓在場外等候賓客小小驚訝了一番。一般及笄禮的樂者都奏着溫柔雅音,哪有女兒家家用這般雄渾樂聲的?
長公主很滿意,這是她特意吩咐下去的。若能确定舒蘭沒有不臣之心,她不介意讓舒蘭做自己的接班人。
可惜不可能,自己的蠢侄兒早就斷了這條路。
伴着樂聲,和魏王相互見禮後,長公主第一個走進殿中,她作為舒蘭及笄禮的正賓,将賜予舒蘭最高的祝福。
雖然她不是所謂生活美滿、父母雙全、兒孫繞膝的夫人,但誰敢說她不夠德高望重?她的劍就是她的德行,她的兵就是她的聲望。
随後而來的客人坐在觀禮席,在一衆将士的強烈要求下,他們占據了最好的位置。
至于角落裏瑟瑟發抖的其餘賓客,只能在将士冰冷的目光中努力降低自身的存在感。
安逸太久了,大雍的貴族對于戰争與沙場,既輕視又畏懼。
當所有人落座後,魏王從主位上站起:“今,舒氏女舒蘭成人笄禮。”
秦竹先走了出來,她穿着贊者的裝束,淨手後立于西階,滿心期待的看向門口。
一身童女裝扮的舒蘭從門口出現,作為太後的她本不必向賓客行禮,可當看到那些一臉嚴肅的将士後,她依然莊重的行了個禮。
謝謝你們,否則我也活不到今日。
舒蘭向西跪坐,秦竹打開她的雙鬟髻,重新為她梳頭。細細軟軟的頭發從梳子中漏下,她在心中默默的祝願,希望自己的小妹妹能夠一生順遂。
随後舒蘭轉向東向,長公主走過來,高聲吟頌:“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然後為其梳頭加笄。
舒蘭去側室換上素衣襦裙,再回到殿中。
此為一加。
舒蘭無父母,她拜向天地,以謝父母養育之恩。此生無緣,願來世再續。
換上發釵,穿上曲裾深衣。
此為二加。
她拜向正賓長公主,以謝師恩。就算心存利用,曾經教導的恩情,一日不敢忘。
去發釵,加釵冠,配以廣袖長裙。
此為三加。
舒蘭最後再一次向觀禮席拜謝,将士們都有些受寵若驚。此時本應拜雍文帝,舒蘭如此大膽的舉動,讓他們心中又是慰藉又是擔憂。
雍文帝神色陰沉,舒蘭禮法上是沒錯,太後怎麽拜皇帝?但是太後也不能拜臣下!
三加三拜後,舒蘭飲過醴酒,等待主人魏王為其取字。
魏王笑眯眯的開口:“良辰及時,請命爾字。爰字……”
雍文帝打斷:“愛字庸玉。”
雍文帝此刻誠心的希望,願舒家小兒一生如一塊不會發光的頑石一般,庸庸碌碌。
衆将士感慨,雍玉,皇上對太後真是不錯,竟然以國姓為其取字。大雍的寶玉,只有太後才當得起!
雖然他們文化程度不高,可‘雍’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即使那三歲小兒,都認得此字。
舒蘭也有些震驚,她還以為雍文帝特意打斷,是要給她取‘美人’之類侮辱性的表字,沒想到竟然這麽大方?總讓人覺得這背後有陰謀的味道。
皇權至上,當雍文帝發話後,魏王也從善如流的改了原本自己取的字,将‘雍玉’二字工工整整的謄寫在竹簡上,親手交給舒蘭。
“禮成。”
魏王嚴肅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宣告舒蘭終于正式成年,不再是那胡鬧的小兒,不再能躲在長輩的身後,哪怕柔弱,也要走向自己的道路。
所有人都很滿意,将士們甚至在一旁高呼“願太後永世安康。”
只有雍文帝一人,在看到竹簡後陷入了無盡的迷茫。
大概,他今年真的是流年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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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複雜的儀式結束後,舒蘭卸下滿身釵環,疲憊不堪的躺在榻上。
這比她當年成為皇後的儀式還要累。
及笄,成人,她覺得很沒有實感。是因為靈魂早已二十多歲?似乎也不是,她就是覺得少了點什麽。
那是些很重要的東西,可讓她說,她又說不出來。
當她迷迷糊糊快要睡過去的時候,一股濃郁的酒香從窗口滲入,勾得她忍不住脫離迷人的夢鄉。
“沈輕塵?”
沈輕塵沒有穿他一貫的夜行衣,而是換上了初次見面時,那一身風流萬千的白衣。微微星光下,朦胧的面容讓舒蘭覺得,自己可能還是在夢中。
他給舒蘭到了一杯酒,自己則就着酒壺仰頭直飲,灑落的酒滴中,映出點點繁星。沈輕塵輕啓薄唇,醉人的聲音帶着蠱惑:“跟我出宮,可好?”
舒蘭迷迷糊糊,甚至沒聽清對方在說什麽,就一口答應了下來:“好。”
當舒蘭反應過來後,她已然置身宮外。
她扭頭看向身邊的白衣公子,神色興奮:“再帶我飛一次!”
舒蘭小時候愛躲懶,輕功學得最差。
沈輕塵無奈,這小姑娘倒是不跟自己客氣。
“你想去哪裏?”
舒蘭大大的眼睛忽閃着,她好久沒出過宮了:“我要去最熱鬧的地方!”
壽星公最大喽,沈輕塵只得攬住小姑娘的腰,再次飛身而起。向不遠處的鬧市奔去。
舒蘭興奮得時而尖叫,時而大笑,驚得深巷醉漢覺得自己見了鬼,引得睡醒的潑婦破口大罵。她不好意思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是了,她終于知道少了些什麽,少了幼時得到禮物的那一份喜悅,少了親朋無怨無悔發自內心的祝福。
她不自在的扭了扭腰,小聲說道:“謝謝。”
夜風很大,她也不知道這一聲謝是否有人聽見。
作者有話要說: 注:本章所用及笄禮祝詞,出自先秦的一首詩《土冠辭》。其實是男子加冠的祝詞,不過我實在是不會寫,就用來女主及笄禮了。
具體禮儀查的百度百科,有适當的精簡,因為真的很複雜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