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命運
高聳茂密的樹林,枝繁葉茂,春日的喧嚣伴着盎然的綠意,小溪湖水波光粼粼,像是魚尾的鱗片,熠熠生輝。水流緩緩地流淌過鋪滿石子的沙土,陽光溫暖的透過樹葉灑下來,陸桓面前一張圓圓的小臉忽然靠近,占據他全部的視線,女孩身後背着一把破布包住的木劍,她拉着陸桓的手,面上有些擔憂,輕聲問:“哥哥,你還好嗎?”
好久沒想起她,一時間,陸桓怔怔,還沒來得及回答,他眼前畫面一變,黑色的濃霧彌漫開,時間好似突然倒退到他逃出那個魔窟的時候,在那個無比寒冷的冬日,大雪飄灑,母親慌慌張張地抱着年幼的他出逃。
周圍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雪地上到處是淩亂的腳印,濃煙與血腥氣嗆得他睜不開眼,冷風呼嘯而過,到處都能聽到有人在哭喊,聲音撕心裂肺,十分駭人。
母親逐漸走不動了,但她仍然拉着陸桓的手,笑着說:“沒事的,阿桓,我們一定會出去的,以後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你可以做個無憂無慮的小孩。”
旁邊的小女孩低着頭,一步一步踩進雪裏,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
無憂無慮,真的會是這樣嗎?
他們逃到一間村莊,這裏人較少,旁邊就是璇封城,再往上是天元宗,母親說,在這裏,他們一定會平平安安,快快樂樂。
再然後,一切都消失了,就連母親也不見了,聲音連同的畫面,像是褪色的記憶一樣逐漸消失,歸于一片空白之中,化為無數階梯,綿延而上。
“哥哥,”有一只溫暖的小手悄悄牽上他的手,她說:“別怕。”
片刻間,他的手心空了,這最後的溫暖也悄悄消失了,在一片虛無中,這份溫暖好似從未來過。留下的,是無盡的黑暗,和黑暗之外,能隐約聽到的人聲。
08有些害怕,在它的數據視角下,被藤蔓困住的陸桓生命力流失的飛快,藤蔓中似乎是帶着些什麽微妙的毒素,正在通過接觸緩慢侵蝕着陸桓,他的體溫不斷下降,心跳頻率變低,這可不是好的體征。
“宿主,宿主你聽得到嗎……嗚嗚嗚……”
劍冢鋒可以說是這些劍的墳墓,峰上的所有東西幾乎都沾染了劍的煞氣與怨氣,劉耀打的就是要陸桓吃苦頭的主意,半分也未保留。烏黑的藤蔓盤旋着緊緊的束縛住陸桓,将他牢牢鎖住,細小卻尖銳的樹枝狠狠刺進他的皮膚,劃破的地方流出的血,染紅了白袍,沿着傷口滑落,黑與白,混着血色,有種說不出的詭異美感。
血一滴一滴掉下來,掉進黑色的土裏,沉了進去。
陸桓額前的鬓發垂落下來,蓋住了他的大半張臉,籠在陰影之下。
眼見陸桓沒有任何的反應,劉耀得意地上前了一步,蹲下身拍了拍藤蔓,看着陸桓輕蔑地說:“每每看見你這種裝的滿不在乎的樣子,你知道我都想做些什麽嗎?就是這樣,狠狠的羞辱你……哈哈哈哈哈哈。”
他想起昨日在大食堂被壓着打時的屈辱情景,劉耀笑容漸漸消失,他站起身,表情陰冷,踹了兩腳過去,陸桓躲也未躲,只悶哼了兩聲,低低喘着氣。
卷毛咽下口中的血,擦幹了嘴邊幹涸的痕跡,朝劉耀急急地伸出手:“你讓我做的,我也已經按照你說的做了,現在,藥總該給我了吧?”
“急什麽,我還會少了你的嗎?”劉耀不屑,随手扔給他一個小小的布袋,距離太遠,袋子掉在地上,袋口沒有系緊,裏面的黑色藥丸咕嚕咕嚕地滾了出來。
看着卷毛撲上去視若珍寶地拿在手裏,站在最後的林柔眼底閃過幾絲厭惡,待轉到陸桓身上時,又忍不住化為了驚豔。
大典那日,她已經見過陸桓,只是那個時候的陸桓卻選擇幫林團說話,要不是他那句提醒,單憑林團自己那個結巴,是斷不可能翻盤的,長得再好看,不助自己的,就是敵人。
想到這,驚豔化為怨恨。
這主意當然也有林柔的參與,劉宗顯還沒完全放棄林柔,前些日子他和玉簪碰過面後,就知道今日開竅之時必然要來劍冢峰,玉簪與劉宗顯交好,自然不會瞞着自己的小算盤不說,他打算在弟子們嘗試時,往劍冢內部探一探,看看有沒有機會得到什麽靈器的賞識。
若是得到,那可是天大的殊榮,他常年修為止步不前,自然也想搏一搏旁的出路。
劉宗顯已經沒機會再來劍冢峰,但聞言難免勾起了些別的心思。當日大食堂前,他已放下狠話要陸桓好看,但後來忍氣吞聲的事,無論是劉宗顯還是劉耀都咽不下這口氣。得知玉簪師叔的打算,他們二人便想出了這個主意,甚至還聯合了劍冢峰關着的林柔,打算來個裏應外合。
雖然沒打算要陸桓的性命,但就是要狠狠挫挫他的銳氣,出口氣,最好是叫他身敗名裂,不得不自行下山才好。
林柔願意配合也有自己的打算,這劍冢峰荒蕪無人,傳聞中的老祖更是萬年不出,她呆的幾乎要發瘋,迫切的想要尋求離開的辦法。所以,她提前配合着劉耀制造了濃霧越來越濃密的假象,她求心中期,這點小障眼法還不在話下,外加卷毛的馭木能力,事情進行的超乎尋常的順利。
原本劉耀還擔心自己拿不下陸桓,這才三個人都出動,卻沒想到今日這麽輕易。
劉耀家中富足,平常見過的陰損怪招不在少數,加上林柔願意幫助他們,幾人商議出了一個十分陰損的主意。
天元宗最是重視清譽,若是一個新入門的弟子,控制不了自己的醜态,意圖調戲孤身一人在劍冢峰閉門思過的林柔師姐,還沒成功結果被其他弟子發現,那麽他的下場會是如何呢?
這樣的劇本故事有一半要歸功于林柔,她半推半就,同意了這件事。她太想要離開這鬼地方了,不破不立,犧牲一點也沒什麽,反倒還可以順便刷一波同情。水鏡一事後,她有六分把握林玄必定會因此責怪自己而憐惜她,門派其他弟子也只會同情自己。
那麽,到時候想要離開,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劉耀對此沒有反對意見,這樣的理由巧合有餘,還正正好能洗脫他尋仇的可能性,對于他來說百益無一害,至于卷毛,劉耀很需要一個能幫自己作證,但表面看,又是不會針對陸桓的人。
這件事情進行到現在,可以說是非常順利,沒有半點阻礙。
估計玉簪師叔也不會想到,會有人借着他離開的機會搞事,他的離開在劉耀暗中的牽引下,引起了諸多弟子的恐慌,劉耀原本想着等到折磨陸桓夠了,就将他一個人丢在這裏,其他幾人分散着回去,就說濃霧太大分散了即可,等到玉簪師叔出現,再帶人去尋陸桓。
再“剛剛好”的撞上,他想要欺負林柔的現場。
到時候衆人一看,陸桓就算是再怎麽翻天也躲不過宗門的規矩和這麽多雙眼睛,到時候,他倒要好好看看他還能怎麽傲氣。
“人莫不會是死了吧?”林柔忽然出聲,“你們沒發現嗎,他怎麽半點不掙紮?”
劉耀笑容一滞。他們想的那些的實現,都要建立在陸桓沒死的基礎下,要是人在這時候死了,那這件事就變得難辦了。
他仔細看了看低着頭的陸桓,将手試探地伸到鼻子下,還沒死,但氣息已然變得微弱,劉耀手一抖,碰到陸桓的臉上,吓了一跳,陸桓身體十分冰涼,确實與死人的狀态接近了。
怎麽會這樣。
劉耀咬牙說道:“不過是被捆的緊了一點兒,踢了兩腳,他昨日還……怎麽可能連這也受不住?”
卷毛一聽,慌了神。這件事情要是被發現,殘害同門的罪名落下來,他可承擔不起,是劉耀找到他時威逼利誘,說這件事無論有多大他都能頂下,自己才肯辦的。
林柔面色也凝重起來,她遲疑了片刻,聲音輕柔卻決斷:“沒時間了,要是死了你我可都擔不起,不然就将他扔進劍冢裏,到時候不行就說他是自己跑進去才死的。”
—
陸桓還能聽到周圍的聲音,他想睜開眼睛,但試了幾次,眼底都是一片茫茫,無邊無際的黑暗似乎要将他整個人都拉下去,沉到底,再也出不來似的。
心底裏最深的那個秘密,在劍的戾煞之氣影響下,也蠢蠢欲動,幾乎要藏不住,還好血液的流失極大的影響了他身體的狀态,一時半會,他應該還不會暴露。
其他的感官都變得模糊,只有風好似變得格外的冷,呼吸之間,空氣變得愈發稀薄。
他聽着血滴答地間歇落在地上,整個人都沉在黑暗裏,似乎有道聲音在問自己,長久以來,他到底在等什麽,如果就這樣放棄,也許真的可以無憂無慮,再也不用去想其他的事情。
聲音重複環繞着,低低的:別再掙紮了……就這樣死去吧。你所奢望的一切,本就是不應該去想的。
是這樣嗎?
陸桓扯了扯嘴角。不,并不是這樣,他要的是命永遠掌握在自己手裏,要的是天不給的公理他自己去取,要的是手中持劍,護想要守護的人不受傷害。
這樣死去,是無能者推辭命運的悲鳴,他不信命,只信自己,人定勝天。
風變小了,世界逐漸安靜下來。
他喘着氣,勉力睜開眼睛,血液的流失叫他動的很是緩慢,劉耀等人尚未發現,事情已發生了變化,寂靜被突然的斥責聲打破,一道聲音急促而混着怒意,柔和的卻不失鋒芒,似一道挾着光的利刃,破開無邊黑色。
“你,你們,你們怎,怎麽敢!”嬌小的身影扛起一把發着沖天光芒的劍,劍光如炬,她喘着氣,劍直直地劈下來,紅繩系着的鈴铛發出清脆的響聲,霎時間,天地震動,光芒照亮了這片黑暗之地。
林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