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冰涼的雨滴密集的擊打在車窗玻璃，外面的世界很快模糊不清。
車廂裏溫度升高，慕織的身上漸漸回暖，濕粘的衣服貼在皮膚上格外難受，她小幅度的動了動，餘光裏，旁邊的男人朝她投過來一眼，于是，她挺直後背，僵硬着坐在位置上不再動彈。
心裏亂糟糟的，慕織到現在也沒明白自己剛才怎麽就鬼使神差的點了頭。
可能是他眼神太真誠、誠懇。
但這絲毫阻擋不了她此刻的慌亂，她抱着雙肩包靠着車門，整個人幾乎都要貼到上面。
腳上的鞋也濕透了，一挪腳，她能看到車內幹淨的地毯上留下了大片污漬，于是動也不敢再動，生怕弄髒他的車。
她的衣服也是濕的，座椅避免不了也要髒。
慕織如坐針氈。
車廂裏空氣安靜，慕織能感覺到前排司機時不時從後視鏡投過來的好奇目光，還有，來自身旁男人的注視。
慕織深呼吸，等平複好心情，扭過頭，對他說了上車後的第一句話。
“謝謝。”她又道歉：“對不起，把你的車弄髒了。”
聞言，葉舟的視線從她雙肩包上的挂件上移開，看向她，迎上那雙清澈不安的雙眸，笑了笑，“無妨。”
他說：“清洗一下就能解決的事情，不用感到抱歉。”
他的言語包容性很強，聲音也好聽，慕織心裏的負擔漸漸減輕。
“挂件很精致。”葉舟的腦子裏閃出一個畫面，指了下她的雙肩包。
上面的紅色四葉草很別致，也很特別，只是略顯陳舊，應該有些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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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織意外，“這個嘛，這是我自己織的。”
“手很巧。”
誇獎來得猝不及防，她有些微怔和羞澀，一時之間內心更加複雜。
葉舟又看了她兩眼，像是忽然懂了她眼底的糾結，笑了笑，溫和道：“我們應該算不上陌生人。”
“只是第二次見。”慕織小聲反駁。
他低笑一聲，饒有興趣的問：“所以，為什麽敢上我的車？”
慕織被問得臉上羞紅，潛意識脫口而出，“因為我覺得你像個好人。”
葉舟微微挑眉，“你怎麽判斷一個人的好壞？”
“感覺。”慕織盯着自己的腳尖。
旁邊的人沉默了，一瞬後，給了她一顆定心丸，他鄭重道：“嗯，你的感覺沒錯，我是個好人。”
司機沒想到葉先生會有一天需要證明自己是個好人，在前面‘哈哈’笑了兩聲，看了慕織一眼，說道：“小姑娘，葉先生真的是一個好人，你可以對他一百個放心。”
慕織的臉騰一下紅透了，雖然她的顧慮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擺到明面講出來她還是有些尴尬。
葉舟也彎了下唇，“你可以相信這句話。”
慕織：……
她覺得，他想表達的是，可以相信他這個人。
司機又悄悄看了葉舟一眼，覺得葉先生現在和剛才是兩種不同的狀态。
從百裏家出來時明顯心情不太好，但從撿回來這個小丫頭，他已經情不自禁笑了好幾次，而且，還很有耐心的在逗她。
他想，回去一定要和百裏先生講一下這個八卦。
雖然他是百裏先生的司機，也經常接觸葉先生，多少了解一點他的性格和為人，但他還從未見過葉先生對哪個女人這麽上心。
後排的小姑娘應該算是個小女人。
外面雨勢絲毫沒有減弱，車速提不起來，但開得很穩，慕織坐後排一向愛暈車，現在竟然沒有頭暈想吐的感覺。
她看了眼外面，“XX酒店”的霓虹燈朦朦胧胧，但也能捕捉清晰。
慕織心生想法，扭過頭，一雙幹淨清澈的眸子望向葉舟，欲言又止。
如果現在下車，他會不會以為她不相信他是好人，還有，車是她弄髒的，她是不是應該掏個清洗費用？
慕織內心還在掙紮的時候，葉舟不知何時對上了她的目光，溫聲問道：“想住酒店？”
慕織眨眨眼，看着他深邃的眸子，點頭。
他好像會讀心術，一語中的。
葉舟看了她一瞬，掏出手機，邊低頭劃開屏幕，邊說：“前面有一家不錯的連鎖酒店.....”
他在手機上操作了一會兒，然後把屏幕朝向她，遺憾道：“客滿。”
慕織眼裏的光芒淡了三分，但又不好開口讓他繞道去別的酒店。
葉舟看到她眼底的失落，頓了頓，開口：“不過，泰森酒店在前面不遠，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安排。”
慕織心裏一抖。
泰森酒店是葉家泰森集團下的産業，如果他打個招呼，即便客滿，相信也會變出一間，但是，她住不起啊。
慕織吓得趕緊搖搖頭，“我就住一般的小賓館就行。”
葉舟皺眉，直接否決，“不行，環境差，而且也不安全。”
他語氣認真：“我把你帶出來，就要對你的人身安全負責。”
慕織：......
如果再堅持，就顯得她有點執拗且不知好歹。
葉舟靠在座椅上，手指在西裝褲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叩着，側目看着小姑娘的表情，須臾片刻，問：“想好了嗎？”
慕織抿抿唇，扭頭看着他，誠心道：“那就打擾你了。”
他微微揚起唇角，點了下頭算是回應。
以泰森的財力，慕織覺得，葉舟作為葉家人，住宅即便不是氣派的別墅，也應該是一座豪宅。
而當她踏入這間140平方的公寓，眼前簡約的裝修讓她微微詫異。
相比別墅和豪宅，這個房子确實不算大，但整體風格淡雅，客廳寬敞整潔，整面的落地窗視野開闊，把外面的霓虹燈盡收眼底。
慕織站在玄關快速掃了一圈，這是她進入陌生環境後潛意識裏的習慣。
灰色沙發扶手上有一件黑色外套；前面的茶幾上還有半杯未喝完的水；落地窗前放置了一張和沙發同色系的貴妃椅，上面還有未收起的毯子；電視櫃上擺了一盆綠蘿，長勢旺盛。
幾乎同時，慕織腦子裏出現男人坐在沙發喝水、搭着薄毯躺在貴妃椅上小憩、以及彎腰澆花的情景。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她回神後趕緊甩甩腦袋，趕跑這些可怕的畫面。
但無疑，這個房間充滿了生活氣息，這讓慕織緊繃的神經忽然放松了些。
“請進。”葉舟回頭，見她還站在玄關發呆，順着她的視線看向客廳，似了然的說：“抱歉，有點亂，稍等一下。”
然後，她看他收起了外套，疊好了毯子，把水杯收到了廚房。
慕織：......
“櫃子裏有拖鞋。”他從廚房出來，說：“裏面有新的。”
慕織對他笑笑，彎腰拿出來一雙男士的，穿在腳上大的滑稽。
葉舟看到笑了下，“将就一下。”
“沒關系的。”
“先去洗澡，驅驅寒。”葉舟替她打開了浴室的燈，看她走過來，問：“頂櫃有幹淨的浴巾，其他洗漱用品有嗎？”
慕織：“有的。”
葉舟點點頭，示意她，“去吧。”
她懷裏還抱着沾濕的西裝外套，正想問他要不要送洗，他卻什麽都沒說，先伸手把衣服接了過去，“還不去？等感冒發燒？”
兩人離得很近，他幹淨的氣息萦繞在耳廓，慕織感覺自己耳朵是滾燙的。
“我去拿換洗衣服。”
“你睡這間。”
順着他指的方向，慕織看到一間朝南的客卧，旁邊還有一間，她不知怎麽回事，脫口問了句：“旁邊是你的房間嗎？”
“嗯。有事情随時叫我。”
“好的。”她有些不自然，拉着行李箱進了房間。
浴室裏水汽氤氲，溫度漸漸攀升，密閉的空間熱氣騰騰，慕織臉頰微紅，心跳砰砰。
她僅憑着感覺，竟然就跟着一個陌生男人回了家？
慕織站在淋浴下，有些想不通，感覺自己對他的信任毫無理由。
後來，她給自己荒唐的行為勉強做了一個總結：以他的身份、他的氣質和長相，能對她這種小豆芽有什麽心思呢。
只不過是看她可憐，而他善良，所以起了憐憫之心。
慕織心事重重，洗澡時間也有點長，吹幹頭發抱着髒衣服出去，葉舟正好打完電話從陽臺出來，看到她，指了指陽臺，說：“洗衣機。”
“謝謝。”
等洗衣機運轉，慕織指着旁邊的烘幹機，小聲問：“我可以烘鞋子嗎？”
“不巧。”葉舟說：“前兩天壞了，還沒修。”
慕織‘哦’了一聲，看了看濕噠噠的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腳多大尺碼？”
她下意識回：“37碼。”
葉舟點頭，“嗯，我讓人明早送一雙新的過來。”
“謝謝。”
他笑了笑，“你今晚好像一直在說這兩個字。”
慕織看他，真誠道：“因為我除了說謝謝，好像也沒其他的感謝方式。”
“如果這樣你心裏負擔少一些，那我接受。”
“謝謝。”她又一次道謝。
葉舟拿她沒辦法，失笑的搖了搖頭，從冰箱裏拿了一個冰袋，遞過去，說：“敷一下。”
他好像洗了澡，仔細聞，身上的味道和她剛用過的沐浴露一樣，慕織好不容易壓下的心跳，又開始不受控制的亂蹦，她感覺自己莫名其妙。
他太高了，慕織167cm的身高也得仰起頭。
她把這種心跳，歸結為壓迫感。
葉舟穿了簡單的居家服，額頭發絲微微垂下，顯得休閑又随意，他把冰袋往她眼前遞了遞，“腫了，冰敷一下。”
在涼亭下，他應該已經發現了，他保留了她的自尊心，避免她尴尬，沒戳穿而已。
慕織也不再遮掩，大大方方地接了過來。
這次沒有道謝。
純屬是因為心跳太快，亂了、忘了。
葉舟滿意的看了她兩眼，又轉身從醫藥箱裏翻找了一下，拿出一管白色藥膏，說：“敷完自己塗一下，消腫效果很好。”
慕織手壓着冰袋在敷臉，眨着幹淨烏黑的雙眸盯着他，發問：“你對所有陌生人都這麽好嗎？”
聞言，他笑了，把藥管塞進她另一只手裏，不緊不慢道：“我以為你至少把我劃入了認識的範圍。”
“不是。”慕織讪讪，解釋，“我的意思是，你對其他有過一面之緣的人也這麽好嗎？”
“分人。”
“比如？”
他頓了頓，似思索片刻，幽幽道：“比如，覺得我是好人的人。”
慕織：......
見她面露窘迫，葉舟笑了聲，不再逗她，“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女孩。”
“是嗎？”慕織小聲咕哝了一句，垂下眼，心想：那一定是個很好的女孩，所以，即便自己和她相像，他也是這般好的相待。
葉舟：“不去塗藥？”
“哦，塗的。”
慕織塗完藥從房間出來，看到葉舟還坐在沙發上，像是在故意等她。果然，聽到她走近，他扭頭看過來，然後示意了沙發的另一端，溫潤的開口：“坐。”
慕織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心慌意亂。面前的茶幾上推過來一杯水，透明的杯壁上是節骨分明的手指，慕織盯着他好看的手微微出神。
“姜水。”他說：“防止感冒。”
慕織端起來抿了一口，看向他，眼神困惑。
“聊聊？”他态度随和，整個人很放松的靠在沙發上，閑适卻不顯懶散。
慕織的背脊也跟着放松，微微一笑，“想聊什麽？”
葉舟的視線從她淺淺的梨渦上移開，“看你。想聊什麽都行。”
慕織一下犯了難，她有些捉摸不透面前這個男人真實的目的。
看她蹙起的秀眉，葉舟開口：“如果你想，可以和我聊聊你的事情。”
慕織恍然。
他是指她臉上的巴掌印，是指今晚流浪的原因。
慕織看着他，不知從何說起。
葉舟很有耐心，不疾不徐的問：“很複雜？或者，我們聊聊前兩天咖啡廳的事情？”
慕織：......
她張張嘴，只說出一句：“那天是個誤會。”
“嗯。”葉舟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笑着問：“所以，是在找男朋友？”
慕織連連擺手，“沒有，我是聽家裏安排去相親的。”
“既然不想，為什麽要答應？”
她沉默了，低頭摳着手指，像是做錯事被訓的學生，好大一會兒，她有些別扭的開口：“我需要錢。”
慕家這次讓她回來時說的很好，只要同意和葉少相親，不管結果如何，都會給她一筆錢，所以她才會孤注一擲。
葉家的財力和地位都擺着這裏，她以為把話講明白，葉少便不會勉強，但她沒想到葉明森的人品這麽惡劣。
慕織還記得，當時和葉舟陰差陽錯面對面坐的時候，自己心裏是何等慶幸和雀躍，他看起來是那麽的溫和、穩重且正直，她覺得自己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
然而，空歡喜一場。
慕織情緒有點低。
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剛才的回答太物質？會不會對她‘另眼相看’？
但出乎她的意料，葉舟并沒有像想象中一樣抨擊她的行為，反而很溫柔的問：“他們威脅你？”
慕織驀地擡頭，有些錯愕。
他什麽都沒問，但好像什麽都清楚。
她想到了Q上的Baron，即便她寥寥數語，也懂她心裏在想什麽，讓她很強的傾訴的欲望。
這種感覺很奇怪。
慕織在發愣，聽葉舟又問：“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她回神，這次沒拒絕，像是抓住了一顆救命稻草，本能的點了點頭，回：“有！”
作者有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