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10
那時顧洵不過九歲。
時栗無法想象，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眼睜睜看着自己心愛的寵物被宰殺，還要把它吃下去的心情。
顧思迪說困了，伏在時栗懷裏，恹恹地睜着眼：“栗子老師，你不要告訴哥哥噢，他不喜歡自己的事情被別人知道。”
小姑娘捂着嘴打哈欠，意識混沌，說的話上句不接下句：“我在家，從來沒人願意這麽聽我說話……”
車子颠簸，顧思迪在時栗懷中睡去。
時栗轉頭去看顧洵。
他應該也已入睡，頭朝向左邊，十分安靜。
時栗的左手依舊被他握在手心，車裏暖氣夠足，時栗手心出了些汗，黏膩膩地不舒服，想把手悄悄拿出來。
她只動了一下，立刻又被拉緊。
時栗微怔，意識到顧洵并未睡着。她看看懷裏的顧思迪，想起剛才她說的有關于顧洵的一切。
他原來……一直在聽嗎。
車子飛速向前行駛，付秘書開車又穩又快，到達顧洵的私人住宅，不過半個小時。
懷裏這個小朋友睡得十分安穩，顧洵先醒來，看了眼被自己攥紅的手，沒有絲毫愧疚，慢慢松開。
随後擡眼看時栗。
都是成年人，有些話不必說開。時栗了解，不會直接詢問他剛才是醒是睡。
手上失去熱度，車門打開。冷風一吹，手心的濕潤漸漸消失。
時栗攥了攥空着的手，腦子裏還是顧洵那句“栗子”。
顧洵彎腰，把顧思迪抱起來，對時栗說道：“走吧。”
時栗的手扶住門把，遲遲沒下去。
“時小姐，”付秘書看她實在糾結，推了推眼鏡，“顧總有話和您說。”
時栗這才慢吞吞扶着門下車。
這是套高級公寓住宅區，顧洵抱着顧思迪走在前面，時栗留了段距離，跟在後面。
一路無話。
進了房間，顧洵先給時栗拿好拖鞋，才顧思迪抱進卧室。
時栗忍不住打量室內。
入目的桌子或是櫃子上，沒有放置任何東西。四周也是幹幹淨淨，潔白的一整張牆，沒有牆紙，也沒有裝飾畫。
清冷到有些可怕。
安置好顧思迪，顧洵輕輕把房門關上，推開書房的門，朝時栗擺擺手。
時栗靜靜跟上去。
看起來，顧洵已經緩了過來，臉色如常，表情也恢複到前幾次見到時栗的冷臉。
時栗找了個角落坐下，看到他桌上的一本漫畫書，又收回視線。
是顧思迪的書，看起來，她應該是經常過來。
“今天麻煩你了，”顧洵說道，“你幫了我大忙，想要什麽，随便你提。”
時栗搖頭：“我也沒幫上什麽，你和思迪好好休息就好。”
“不用跟我客氣。”
“既然這樣，就幫我找個人吧。”時栗笑笑，慢慢說，“十四年前，有個被領養的男孩，落在了北京，我找了他很久，但還是沒有消息，如果方便，可以試着幫我找一找。”
顧洵低下眼，拿着筆在紙上随意地塗塗畫畫：“找了很多年？他是你什麽人？”
“朋友？”
時栗：“親人。”
顧洵手中的筆在紙上劃出又深又長一道印。
但他很快回過神，壓住心底瘋狂的念想，繼續問：“這麽多年了，找到他還有什麽意義麽？”
“沒什麽，想問問看，他過的好不好。”
時栗看着時間，發覺外面天色漸漸黑下來，起身道別。
走到門邊，時栗停下，轉頭喊他：“顧洵。”
顧洵擡眼。
“這些年，你過的怎麽樣？”
顧洵平靜地撩起眼看她，對視半晌：“付秘書在樓下等你，讓他送你回學校。”
時栗很輕地嗯了一聲，不再留戀，兩道關門聲響起，走的潇灑。
顧洵放下手中的筆，白色的紙上留下一個“栗”字，在聽到敲門聲的那刻，慌忙翻過來貼在桌面上。
顧思迪伸進一個腦袋，她還光着腳，揉着眼睛問顧洵，時栗是不是已經走了。
顧洵朝她招手，攔腰把她抱起來，從抽屜拿出棉襪給她穿上，嗯了一聲：“她還有其他事情。”
顧思迪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靠在顧洵胸前，沒什麽精神地喊：“哥哥——”
“困的話，就再回去睡一會兒。”
顧思迪抱住他的腰，小聲道：“你之前……是不是和栗子老師認識呀？”
兄妹倆沒有秘密。
但有關時栗的事，顧洵還是不想讓顧家的任何人知曉。
顧洵摸摸她額頭：“怎麽突然這麽問？”
“栗子老師很關注你，你也很關注她。”顧思迪閉着眼睛，似是在回想，“今天在海洋館，你靠在她肩膀上了。”
顧洵輕笑一聲。
“所以你對栗子老師是不一樣的，和對之前那些姐姐們，差別很大。”
顧思迪仰起臉：“哥哥，你是不是喜歡她？”
顧洵反問：“你喜歡她嗎？”
“當然，我最喜歡她！”
顧洵笑笑，順着接話：“那我也喜歡她。”
顧思迪聽出顧洵的敷衍，癟癟嘴，拿起他的手機，自言自語道：“我給爸爸媽媽打個電話。”
顧洵任由顧思迪翻他的手機，看着九歲的小孩子精湛的表演。
-“我不舒服，剛睡醒，在哥哥這兒呢。”
-“因為…因為我們遇上了那個壞女人！”顧思迪哇地哭出來，抽泣道，“她罵我…還說我小小年紀這麽不懂事…我真的不懂事、這麽差勁嗎？！她也太侮辱人了……”
顧洵聽見“侮辱”二字，差點沒忍住笑。
“對，就是那個宋雪妮，她就是看我不順眼，我不想再見到她！”
顧思迪又重新換上被欺負慘了的低聲，“我知道，我說什麽你們都是不信的，但是栗…小時老師在，宋侯哥哥也在，我哥哥也在，你們可以去問的……”
顧思迪擡手擦掉臉頰邊的眼淚，重重哼了一聲，把手機摔在桌上：“不信我就算了！”
又是同樣的套路，這時候的确需要有個人過來接話。
顧洵無奈地看着她，拿起手機接到耳邊：“爸？”
顧父默了一聲：“你怎麽會在海洋館？”
“陪宋侯聊西邊那個項目，我不知道他會帶宋雪妮來，在海洋館偶遇了思迪。”顧洵慢悠悠添油加醋，“我也沒想到，宋雪妮對思迪的惡意會這麽大。”
顧父倒是直截了當：“那以後都不用再有交集了。”
顧洵：“好。”
挂完電話，顧思迪已經恢複活蹦亂跳的樣子，眼睛亮晶晶的：“我以後還會看見她麽？”
“不會了。”
顧思迪抱着顧洵脖子瞎興奮了會兒，突然說道：“栗子老師說，我對音樂很有天賦，沒準以後，可以去個音樂學院呢。”
顧洵：“你想去嗎？”
顧思迪擡起頭，皺着眉：“你說什麽？”
“音樂學院，你想去嗎？”
“想，但是……”
“沒有但是。”顧洵摸摸她頭發，“我們小思迪想做的事情，哥哥都會幫她辦到。”
哥哥九歲沒有的快樂，希望你都能擁有。
這是哥哥的願望。
接下來的一個月，顧洵都在全國大小地方來回跑。當付秘書又一次把日程表拿到他面前時，顧洵第一次皺了眉頭。
以前也不是沒有這種高強度的出差，在外幾個月，顧洵也覺得累過。但這次，他實在感覺過于疲憊。
付秘書看着他眼睛的烏青，說道：“明天的活動可去可不去，您想取消嗎？”
顧洵把平板丢給他：“不去了。”
付秘書接過來，把桌面上的東西收好，欲言又止地喊：“顧總。”
“您心亂了。”
在顧洵想繼續問他這句話的含義前，付秘書已經愉快地收拾完東西出了門。
這麽看來，他明天鐵定也是假期。
付秘書真心希望老板可以多休息幾天。
秘書完成任務，顧洵卻沒有。按照流程，他需要給顧父彙報完工作行程，再說說公司針對近期一些事件的規劃。剛聊完準備挂電話時，顧思迪把電話搶了過來。他順着話，問她近期的鋼琴課上的如何。
顧思迪立刻懂了，她嘆了口氣：“小時老師好嚴格的，她最近還教了我好多新曲子。”
“哥哥我跟你說啊，我覺得小時老師談戀愛了。”
顧洵轉筆的手一頓，水筆滾過桌面落在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
顧思迪當八卦一樣說給顧洵聽：“我練琴的時候，她就一個人坐在窗邊，盯着手腕上一個小繩子手鏈發呆。”
身後是顧母的笑聲：“這小丫頭，還懂這些……”
顧洵半晌沒說話，說不清此刻是欣喜還是擔憂。
“但是沒過多久，我發現她把手腕上的東西拿下來了。哎，她不是立春的時候過生日嗎，我打算送她一條好看的手鏈，哥哥你有空幫我選選啊……”
電話被顧母接過，囑咐了他幾句注意保暖的話，挂斷。
房間裏又只剩顧洵一個人了。
-[她把手腕上的東西拿下來了。]
拿下來，這很好，意味着時栗終于不再執着于他，會放下過去，過自己的生活。
但還是會不太甘心的。
顧洵沒什麽宏圖大志。走到今天這步，完全是順從顧父心意的結果。渾渾噩噩過了這麽久，單受折磨就過了多少年，顧洵已經記不清了。
唯一支撐下去的，不過是想要活下去，以及再見見她。
能有朝一日，意氣風發地站在她面前，告訴她，我這些年真的有在好好活着，你看啊，我現在就過的很好。
可當他真正站在她面前時，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說假話很簡單，但對着她說假話，很難。
而顧洵也并不能确定，時栗對于他的這份感情，究竟是真的喜歡，還是持續多年的執念成真。
給自己洗腦久了，假的也會輕易讓人相信。
顧洵拿出手機，點開和時栗的聊天框，界面還停留在上次的聊天內容。
——[丢了吧。]
顧洵不敢回想自己當時是怎樣的心情，把這三個字發給她。
尤其是在知道，時栗可能從那時就懷疑他是十三後，一次次反複試探，得到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和失望。
時栗沒有再回消息，而朋友圈那條內容，也是為了讓時栗打消顧慮，找宋侯要的視頻。
但這麽拖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顧洵閉上眼睛，笑自己貪心不足。明明最先開始，只是想見她一面。但顯然，他現在想要的更多。
手機震動一聲，顧洵點開。
[時栗]：[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時栗]：[上次托你找的人，有消息了嗎。]
沒有稱謂，沒有敬語。
她這麽聰明，從上次兩人最後見面，就應該知道了。
既然如此，沒有再隐瞞的必要。
[顧洵]：[嗯。]
[時栗]：[所以，你什麽時候回來？]
[顧洵]：[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