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注定被舍棄的小廢物(2)
劍宗,聞道臺。
這是劍宗內門弟子每日練劍之處,設于劍山山尖,昔年劍宗開宗立派時,由初代宗主取上古神物補天石煉成一樸素石盤,置于陡峭山尖。聞道臺中央是破石盤而出的峰巒,四周是環繞平臺。
這聞道臺看似寬廣,實則不然,單是從巒底吹上來的呼嘯山風就能讓普通弟子吓得兩股戰戰。
若是去的晚了,僅剩聞道臺邊緣位置,稍不注意便要直面臺下萬丈深淵,更是對心性的考驗。
今日的聞道臺格外熱鬧些。
因為靈玉長老那位天生劍骨、卻因不通七情而無法駕馭靈寶,只握着一柄凡鐵的弟子歸眠,往日一貫是早起練劍,偏偏今天到的極晚,石臺上空位所剩無幾。
而在她練劍不到一刻鐘後,竟然被師兄弟們飛來的靈劍逼到了石臺邊緣。
一時間,弟子們心思都往那處飛去,原本來去洶洶的劍招殺意驟減。
幾位女弟子聚在一旁,瞧見那單薄身影被逼到邊緣,皆是緊皺眉頭,領頭的是劍宗宗主門下大弟子,五官格外英氣,提劍便要朝那邊去——
卻被旁邊另一人搭住手腕,勸阻道:“瓊英師姐,算了。”
瓊英緊蹙的眉頭卻仍未松開,只冷言冷語地說道:“身為同門,皆當互相關愛,做出這等欺負弱小之事,叫人看了惡心。”
她指的是不遠處練劍時有意無意禦劍将歸眠逼到石臺邊緣的幾人。
勸她的人輕嘆了一口氣,“他們又不是第一次了……師姐若是出手,事情難免要鬧到宗主跟前,到最後,又成了各峰長老們的護短大會,旁的好說,只咱們那位靈玉長老。即便收了門徒,也一貫放養,從不為門下弟子出頭。”
“師姐縱使這次又幫了歸眠,等長老們出面,他們下次只會更加變本加厲,何必為這點小事叫咱們師尊為難?”
勸說者同樣是宗主門徒,既與瓊英同氣連枝,見她要仗義出手,想到之後光景,下意識地分析其中利弊,末了眼神複雜地看向那處,重又低語道:“只要……別讓他們鬧出人命便是。”
瓊英握緊了劍柄,她看向歸眠的一身凡衣俗布,還有手中已出現豁口的鐵劍,蓋因對方這副與劍宗內門弟子格格不入的做派,才會引得衆人格外排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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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自家師尊将徒兒們呵護備至,還有各峰長老們護短至極的模樣,靈玉山那位……
便越顯得怪異,據聞這幾百年來陸續收過七八個弟子。但只管收不管養,任由他們似野草般生長。縱是在外隕落,也不曾為他們出過一次面。
——如果不想要徒弟,不收便是,何必給人希望,又叫人這樣絕望?
不遠處。
一紅、一藍兩柄飛劍,圍繞着那道細長單薄的身軀,劍身散發出流光溢彩的光芒。
但它們的威力可不止表面上看去的花裏胡哨。但看歸眠身上那褴褛的衣衫、還有落在石臺上的碎發,便能看出,這兩把靈劍是何等銳利。
“锵……”
一聲脆響。
是歸眠觑見這兩柄劍的飛行軌跡,拔劍将其中一柄洶洶來勢給攔下。
但這也只是一時之計,果不其然,劍身相接的一剎那,她自己手中的劍就斷成了兩截。
“嘁,你不會以為就憑你手中這破銅爛鐵,也能跟我師父贈予的寶劍相比吧?不自量力。”
半空中,有一道身影禦劍而來,飛到近前時,那人半蹲下身軀,單手撐着膝蓋,唇邊挂着邪佞的笑容,語氣格外鄙夷。
幾乎就在他話音剛落下的瞬間,另一人擡起手,将紅色飛劍召喚到了身邊,附和般同歸眠說道:“別掙紮了,你乖乖站好,讓我們戳上那麽一二個窟窿,叫我們試試這寶劍威力。反正你這人靈識混沌,七情不通,也無六欲,怕也是不知痛——大家都是同門,你便幫師兄這個忙,如何?”
被兩柄飛劍逼到石臺邊,身後半步就是懸崖的女子衣衫與發絲都被崖下山風吹得獵獵作響。
但她神情格外平靜,只是握緊了手中的劍,小鹿般的圓眸迎上二人,模樣認真,用喑啞聲線說道:“會痛。”
留在身上的這些傷口,她是會痛的。
然而聽見她回答的兩位師兄,只是對視一眼,随後便齊齊大笑出聲。一時間,山谷裏俱是他們倆的笑聲,回蕩不絕。
“哎,師兄,你信嗎?她居然說她會痛?”
持紅色飛劍的人往旁邊靠去,笑吟吟地出聲問自家師兄,還沒等到答案,便摸着下巴自顧自地開口:“反正我不信,不若你先讓我砍上一劍,假如沒有痛得滿地打滾,我便當你是在撒謊——”
“看劍!”
劍身靈力大漲,紅色光芒愈發膨脹,此等程度的蓄力,讓人一看便知不能用一般的修為去接,歸眠不過煉氣期,渾身上下也掏不出一件像樣的護體法寶,真要硬生生吃下這一擊,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何況她身後是劍山的萬丈懸崖,就她這種僅強于普通人修為的弟子摔下去,鐵定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一旁的瓊英見狀,手中長劍已出,心中做好決定,無論如何要攔下這兩人的胡鬧!
按瓊英設想,她的劍該正好攔下那柄紅劍。而餘下的藍色光劍,則要靠歸眠自己。
但她沒想到,自己的本名劍才剛飛出去,那紅劍就在半空中倏然加速,瞬間超過了她的飛劍攔截軌跡。
揣着手站在一旁的弟子對她出手早有防備,見她攔空,不由回頭沖她得意一笑。
“啊!”瓊英只能睜大了雙眼,看着那兩柄劍以雷霆之勢朝着歸眠而去。
站在石臺邊的人同樣雙目圓睜,卻是為了看清這劍的來勢,她半步不退,将手中剩下的半截劍舉起,明明已經被逼到這等地步,她也沒有半點退讓的意思。
站在瓊英旁邊的師妹狠狠一跺腳,取出腰間的傳音鈴铛,朝那邊喊去:“長祈、長生,你們若再不住手,我便即刻将此事上報師尊,請他定奪!”
聽見這話,兩人确實有些緊張,但飛劍只在空中遲疑片刻,很快就繼續朝前飛去,站在飛劍上的長祈唇角笑容更盛:“上報宗主又如何?”
“我這飛劍速度如此快,一會兒等她掉下山崖,我再去撈,準來得及——”
“瓊英,你少礙事。”與此同時。
一道聲音飽含催促,卻只有一人能聽見:
【請宿主一刻鐘內于聞道臺拯救女主角!失敗懲罰:一時辰內遭受六十四道天雷加身之苦。】
蘇明繡站在靈劍山洞府前,面無表情地聽系統第五遍催促。
這就是她上個世界積攢的五個ooc值換來的懲罰……系統在這一世,為了不讓她鑽規則空子。除卻終極任務之外,竟還頒布日常任務,且還附帶失敗懲罰。
可想而知,縱使蘇明繡不願利用歸眠,這其中原本可規避的事項,而今怕也由不得她。
不多時,聞道臺上吹起一陣狂風,比山間呼嘯的冷風更甚,甚至卷來山谷裏的流雲霧霭。
一時間,所有弟子都情不自禁閉上雙眸,待再睜開時,就見歸眠的跟前多了一道仙風道骨、清峻雙絕的身影。
水墨色長衫随風微微擺動,濃墨、深灰、淺與白的痕跡仿若有生命般于衣袍上流動,盯着它看的人不禁感到一絲眩暈,還是被“叮、叮”兩聲脆響,驚醒了神智。
只見兩道微弱的光芒一閃即熄,原本還鋒芒大盛的兩柄飛劍,而今已變成幾道碎片,落在來人的腳邊。
這一變故使得聞道臺上霎時陷入寂靜。
長祈、長生這倆師兄弟一個楞得一屁股坐在飛劍上,另一個下意識後退兩步,額間擠滿豆大的汗滴。
唯有一道略帶沙啞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格外平靜道:“弟子恭迎師尊。”
緊跟着,瓊英最先回過神來,低頭拱手行禮:“拜見靈玉長老。”
其餘人方如夢初醒,跟着齊刷刷地開口,聲音擴散出去,使劍山山谷回音三響。
原本狼狽摔倒的兩個弟子也都跟着爬起來,低下頭顱時,掌心充滿了冷汗,他們從未想過靈玉長老有為歸眠出頭的那天。
畢竟劍宗上下皆知,宗內地位最低的就是靈玉山弟子。因為那座山的主人從來都對這些徒弟不聞不問,讓他們過得比外門弟子都不如。
——今日這靈玉長老怎麽轉了性子?
他們盯着對方腳邊破碎的靈劍,心裏又是痛、又是慌,只站了片刻不到,身形就搖搖欲墜起來。
可損壞這飛劍的人卻連一道目光都沒往他們身上看,而是回身見到半跪在地上、十分恭敬的歸眠,目光掃過對方身上破爛的衣衫,還有手中已經斷裂的劍柄,蘇明繡眼眸一黯,卻只抿了抿唇。
半晌後,她輕聲道:“哦,是你。”
好像花費了很大功夫,才認出面前這穿得破爛如乞兒、瘦得像根豆芽菜的人,是自己十幾年前新收的徒弟。
在場都是修道之人,各個耳聰目明,誰也沒有漏過她這簡單的幾個字。
當下,不少人都悄悄擦過頭上的汗,松了一口氣。還好,靈劍長老看起來并非是為歸眠出頭。否則他們這些看戲的也要跟着吃挂落。
緊跟着,又有弟子想起來,今天是聞道臺特殊的日子,劍宗一貫有些不成文規定,譬如為了幫助內門弟子精進劍術,各山峰長老會挂名聞道臺,此名帖百年一換,挂名期間,任由弟子挑戰——
今日,恰是聞道臺更換指導長老的日子。
果然,這位靈玉長老很快便起手捏了道劍訣,劍氣朝石臺中央高聳入雲的黑山石而去,擊出金鳴之聲,而原本漆黑的山石,忽而浮出一道金光,金光吸納劍訣之意,變幻成小篆“靈玉”二字,重又沒入黑石中。
此後百年,凡有弟子想挑戰,只需以長劍叩擊山石,便可與靈玉長老約戰于此。
蘇明繡改換聞道臺名帖後,便消失在原地,沒再往歸眠那裏看一眼,徑自消失在原地,仿佛從未來過,唯有地上那無意間擊中她衣袍又破碎的飛劍作為痕跡。
籠罩在聞道臺上的威壓消失,弟子們汗涔涔地擡起頭來,瓊英目光複雜地又往歸眠那裏看了一眼,似乎想安慰她什麽,終究還是沒出聲。
她覺得是自己多想了,這位靈玉長老,分明還和從前一樣,不近人情、冷心冷肺。
靈玉山。
為保存那塊萬年玄冰,這山峰封頂常年冰雪不化,永不見春景,蘇明繡站在洞府前,盯着外面的白色霧凇,不知在思索什麽。
倒是系統不甘寂寞,又開始找存在感:“你不是喜歡這張臉?看那麽多人欺負她,為什麽不肯将她納入你的保護下?如果是單純為了反抗我,就眼睜睜看着一個人受苦,那你未免太幼稚。”
蘇明繡盯着面前那塊冰湖,遺憾地想,這塊地條件實在艱苦。若是從西域移來玫瑰,怕是也難活,種點什麽呢?
她在原主的芥子袋裏翻了翻,按照世界設定,靈玉長老為了複活愛人,身上常備各種天材地寶,以便實驗不同古方——
很快,她翻出了幾枚蓮子。
但原主似乎不太在意這東西,并未留下相關記憶,蘇明繡便只能抱着試試看的心态,奢侈地用靈力将冰湖融化,又催生蓮子,待它冒出芽,才将它放進湖中。
系統又問。
【難道你不想完成任務了?也好,反正最終神魂破碎、消散于天地間的人是你不是我。】
“你說得對,”蘇明繡繼續給冰湖灌注靈力,見那蓮子裏顫巍巍探出一片綠葉,她慢悠悠地應和,“我得完成任務,活下去。”
她一幅豁然開朗的模樣。
但系統卻生出一分警覺,上次蘇明繡這麽聽話的時候,最後可是給它憋了個大的。
故而這次,它半信半疑,決定先下手為強。
三天後,夜晚。
蘇明繡在冰湖旁修煉時,聽見了腦海中的聲音:“檢測到女主角身中魅魔情毒,請宿主于一個時辰內趕到,替其解毒。失敗懲罰:兩個時辰內感受五雷轟頂之痛。”
單是聽見“魅魔”、“情毒”這種詞,蘇明繡就生出不好的預感,及至從原主記憶中得知這玩意兒是什麽時候,她在心中罵了一句,起身以縮地成寸的術法,瞬間來到劍宗百裏外。
魅魔情毒,随中毒時間往後移,起初中毒者無所感,還能憑借靈力驅出,後來卻會渾身燥熱不止,毒素只能以體-液的方式被逼出,而且觸碰到中毒者體-液者,也會染上情毒,從此二人再離不開彼此的身體。
這是狗系統看她對歸眠沒有情,就要她先生欲。
按頭先婚後愛是吧?
蘇明繡眼眸微斂,等抵達目的地,才發現這是一處熱鬧的小鎮。
劍宗內門弟子每個月都要下山替百姓降妖除魔,一來鍛煉自己,二來可匡扶道義。
今天歸眠就是接了這樣的任務,只不過任務委托上寫的分明是“狐妖”,等她來了,才發現這是更為厲害的魅魔,可惜身上一件除魔法寶都無,而今被那魔物耍得團團轉。
待蘇明繡抵達時,那魔物正借戲園裏的脂粉氣,遮擋自己的氣息,在暗處偷偷笑。
誰知還沒得意兩秒——
一柄飛劍便貫穿了它的身軀,它低頭看去,嘴角的笑意還沒停,就見自己的身軀逐漸散去。
随後,一道劍意升空,于夜空中散發出璀璨光芒,有修道者見到這劍光,皆紛紛避開,因為這是大能們對這城鎮落下烙印,将其暫時接管的昭示。
仍在小心翼翼防備魅魔突襲的歸眠忽見眼前多了一道水墨色身影。
她徑直看去,發覺竟然是自家師尊。
只見她認真思索兩秒,然後拔-出了剛從集市上買的新劍,朝着蘇明繡沖去。自然,長劍才剛砍到附近,就“锵”一聲又斷了。
盯着斷劍,歸眠目光放空地想,居然是真的師尊?
沒等她想明白自己為何短期內得見師尊兩次,她就被一細柳條貼着後頸落下,才被凍得一激靈,人就被橫了過來,衣衫勒住脖頸,柳條彎彎地承載她的重量,懸于橫梁,歸眠四肢落下,低頭撲棱不到地板。
“咦?”
她發出不解的聲音,擡頭去看蘇明繡,誰知下一刻,面前的地板上就冒出一團火光。
灼熱鋪面而來。
即便還離她有一些距離,但這滾燙也叫人難忍,縱使她身上有靈力,也被烤得難受。
歸眠呆呆地看着在烤自己的火,又看了看被施了法而顯得格外長韌的柳條,額間很快就冒出汗來。
但她只是努力揚起腦袋,對蘇明繡認真開口:“師尊,我不好吃的。”
聲音被火炙過,變得更加沙啞。
蘇明繡站在窗邊,漆黑的雙眸中映出歸眠身下的火光,見到她身上的汗意越來越多,帶毒的汗滴落入火堆裏,發出滋滋的聲音。
不消片刻,歸眠就被烤蔫了,她見自家師尊一聲不吭,也猜不透她的想法,只是想到人們說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她遂又動了動手,開始在衣衫裏摸索什麽。
蘇明繡見她差點被火舌所舐,眉頭一皺,“別動。”
被訓的小徒弟縮了縮腦袋,可惜地看見幾枚銅板掉進火光裏,爾後眼巴巴地朝蘇明繡望來,叫她瞧見自己掌中的一個罐子,擰開罐口,飄出一股奇異的香料味。
下一刻。
她反手把這些香料往自己身上倒,有氣無力地對蘇明繡道:“這樣……”
“我會好吃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