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23章
坐馬車坐的腰酸背痛,我和闵讓一合計,出了湖北就換上驿站快馬,順着宜城、荊門、鐘祥、當陽、宜昌、野三關、紅岩寺、恩施、利川、萬州、梁平、墊江、渝州直入大巴山,饒是走了近道,一路過來也過了月餘。
姐夫已在山門等候多時,見我們來了,揚眉一笑:“怎麽比信上說的晚了大半天,路上有事耽擱了?”
我笑嘻嘻回他:“不是什麽大事,渝州小吃多,就給絆住腳了。”
他不置可否,看向闵讓:“這位就是闵公子吧?小析這孩子從小不讓人省心,麻煩你照顧了。”
闵讓豁然一笑:“朋友之間,說什麽麻煩不麻煩的。”
姐夫拍拍他肩膀:“一路過來也累了,先跟我去客房休息休息,我會把晚飯送過去的。”
我和闵讓被蒙住眼睛,被姐夫和另一個外姓弟子扶着往山裏走去。
蜀中唐門一向是江湖中最神秘的的門派,身居大巴山中,占地百畝,良田千頃,烏漆銅釘大門常年金幣,外人難窺其一二。有人說,裏面藏有數萬珠寶,有人說,裏面藏有絕世武功秘籍。闵讓這麽跟我說的時候,我差點笑打跌:“原來外面都把唐家堡傳成神魔了啊,難怪你那麽想進去瞧瞧。”“你進去過?”“當然,我就告訴你一個人昂。其實說白了,裏面就是一座城,當鋪布坊小吃雜耍武器鋪胭脂水粉一應俱全,比襄陽的東西還多還好,因為門內弟子,尤其是內三房弟子無事不得外出,就有外姓弟子在唐家堡中擺攤開鋪,這叫做什麽……內部消化。”
現在我和姐夫并肩走在山路上,闵讓腳程慢,倆人落在後面,我問姐夫:“你的傷沒事了吧?”
“峨眉的傷藥很管用,已經全好了。”
“這麽說你那段時間一直都在峨眉?”
“是啊,每年群英大賞後峨眉就成了醫館,大傷小傷都有,回頭得跟蕭盟主說說,以後點到為止就好。”
我在心中翻了個巨大的白眼,你不就是最不會點到為止的人嗎?
他不問我的近況,我也不說,外面傳的熱火朝天,連蕭墨陽都知道了,他沒可能不知道,之所以不問,是怕我尴尬。
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這話,也就走完了狹長曲折的山路。姐夫一聲“到了”,解下我和闵讓眼上的黑條,抱歉的對我們笑笑:“門內規矩,外人入山都要用黑布蒙上眼睛,還請多多包涵。”
烏漆銅釘大門吱呀一聲向兩邊打開,繁華璀璨的十裏長街在我們面前緩緩鋪開。這是一條很長的街市,兩邊羅列了各種鋪子,随處可見身着墨青勁服的唐門弟子。短短兩年時間,唐家大街的規模已翻了數番,一家家看過去,我竟有種身在京城的感覺。
“原來這就是唐家堡,我本來以為唐家堡是很陰森可怖的地方,真是沒想到,世外桃源四個字太遜色了,天上人間,這是天上人間!”闵讓激動的結結巴巴,跑到一家緞坊前,“這,這是上好的蜀錦緞子,我聽說那些地方官都拿這種東西上貢,居然也會出現在這裏!”他本生的清秀,瞪大眼睛結結巴巴的模樣也不讓人生厭。
那外姓弟子叫徐奕,外三房中奪魂房弟子,門中排的上前十的殺手,遠遠地見他這樣,不由失笑,“幸虧沒見着什麽貓眼兒石祖母綠,不然肯定得丢了魂兒。”
貓眼兒石,我倒是見過幾顆,惑影晔把那東西做成額墜帶着到處晃,那次被我弄丢了一顆,心疼的我好幾天沒睡覺,他聽說後只是眉尖一挑,又讓柳簌兒送了顆來玩。金色石核在翠綠石面上閃閃發亮,一看就知道是上上品。
“小吃街在北邊那條街上,我瞧着你們都累了,今天先不去逛,等下我買點給你們送客房去。”
我嗯了一聲,叫回闵讓。一行人穿過十裏長街後的鐘樓,又是一道朱紅柳釘大門,有東西北三條石子路,姐夫帶着我們從西路過去,轉過抄手游廊,進了拱門,鱗次栉比的兩排竹樓,花園盆栽,假山池沼,一應俱全。
不只是闵讓,連我都愣住了。
“西苑一共有十六座客房,若是趕上群英大賞那種人多的時候,每座客房還能單分出四間客房,很是寬敞。”姐夫拍拍我肩膀,“怎麽樣,姐夫對你不薄吧?”
我撇撇嘴,白他一眼:“當初你和我姐成親時也沒見你把我們安置在這裏,一群人擠在廂房打地鋪,你也真好意思,不怕我把我姐帶回去?”
“真不領情,”姐夫搖頭,“不是怕你睹物思人觸景傷情嗎?”他随手打開一棟門走了進去,屋中大多布置竹木,生活用品一應俱全,我放下行李,回頭發現闵讓不見了,姐夫說他跟着徐奕去另一間了,見我點頭,又問:“小析,你跟他怎麽認識的?”
“信上不是說了嘛,在樊城的客棧裏認識的,我們在同一家投宿的。”我邊整理邊回他,“你想說什麽?”
“沒有,只是有點兒不對勁兒,雖然很像,但是我覺得很不安。”姐夫斟酌着措辭,“所以我才會把你們的眼睛蒙上,繞路上山。”
合着這是懷疑闵讓洩露路線呢,我一聽就不樂意了:“闵讓是我朋友,你懷疑我朋友?他只是個教書先生,沒有你們那些心機。”
“莊主當初不想那個什麽君顏留下,是你非要堅持的,結果呢?泉劍山莊被毀,上上下下幾百口人一夜之間被屠個精光。那麽小的孩子尚且能做得出來,他一個教書先生又有什麽不能的?況且,他是不是教書先生都說不準。”
我聽他口口聲聲針對惑影晔,腦袋裏轟了一聲,什麽禮節什麽尊長都不顧的吼開了:“你知道個什麽?什麽屎盆子都往他身上扣?他又不是軟柿子任你們捏扁揉圓,還要為他根本沒做過的事兒背黑鍋!”
“啧,你跟他在一起才多久,就把他當犢子護着了,我瞧着你是被迷了心性,就像外面說的,甘願做他的男寵?晟繡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弟弟!”
“原來你是這樣想我的?好,唐銘,你很好。”沒等他再開口,我已飛快跑出竹樓。
惑影晔口口聲聲說愛我,結果卻要離我而去;姐姐說要看我娶姑娘過門,結果卻先我一步走了;還有那麽多,我離開的,或者離我而去的人和事。
攤開手心,空空如也。十八年,十八年,兜兜轉轉,又回到那個孑然一身無牽無挂的嬰孩,究竟是我錯堪了這人生,還是它厚待了我?
“晟兄在發什麽呆呢?”
不知不覺走到了闵讓房前,我擡頭,他正站在窗邊對我笑,及肩黑發被風拂起,又落在肩頭。
“怎麽站在那裏發呆,有心事?”
見我不答話,他索性出了竹樓站到我面前。
“我跟唐銘吵架了。”
“唐銘?”他怔了一怔,“就是你姐夫?你們怎麽了?”
“為了點兒雞毛蒜皮的事兒呗,”無力的翻了翻白眼,“闵兄,我好累,他在我屋裏,我懶得回去,現在你這裏睡一下哈。”不等他反應過來,我已經把卧房門從裏面扣上了。
把自己摔在床上,揉揉腦袋,在我懷疑下一秒它就會轟然碎裂時松了手,大敞四肢酣酣睡去。
我是被一股烤雞香氣饞醒的,推開房門,闵讓、姐夫和另一個少年站在桌前,那少年推了唐銘一下,向我努努嘴,唐銘帶了滿臉尴尬走到我面前,“小析,下午是我說錯了話,你別往心裏去。”
我深吸一口氣,看向唐銘:“你不用道歉,因為那些都是真的。”
唐銘石化了。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說的很對,我沒有介意,只是有點難過。”
他摟了摟我的肩,“有我在,以後不會讓你受半分傷害。”
“肉麻死了,”我甩甩手,嫌棄地看他一眼,“還不給我介紹介紹?”
姐夫“啊?”了一聲,回頭看看那少年,“你不認識他?”
“有點眼熟,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我沖那少年抱歉笑笑,他還我一個笑,“我叫夏夜塵,是玉笛仙苑的弟子。”
“啊啊,原來你就是夏夜塵,我就說很眼熟,”我抱拳,“晟析久仰夏師兄大名,今日一見,榮幸之至。”
他點點頭,“唐師兄跟我提到過你。不必客套了,我倒喜歡你本來的性子。”
我本來的性子?狐疑的看了姐夫一眼,他還不知道把我說成什麽樣子了呢,腹诽歸腹诽,禮節還是要守的,我眨眨眼,“夏師兄的內傷全好了吧?”
“已經好多了,勞師弟挂心。唐師兄說你喜歡吃雞,就跑去小吃街買了兩只烤雞來,還熱着呢,我們邊吃邊聊,如何?”
姐夫忙哎了一聲,我又白他一眼,拉了闵讓和夏夜塵坐在我兩側,将兩只雞腿扯下來夾給他們。
“哎,哎,夜塵不能吃油膩的東西,”姐夫跳起來,被夏夜塵扯了一下:“我現在在吃草藥,大夫說不能進有你的吃食,就不能陪了,還望師弟見諒。”
我瞧瞧夏夜塵,食指與中指夾起木箸,将青菜送到口中細細咀嚼,再看看我自己,油乎乎的手指抓着烤雞就啃,啃得嘴邊一圈亮閃閃,用袖口一擦,大口喝酒大塊吃肉,連點兒斯文樣兒都沒有,怎麽看怎麽……粗俗,人比人氣死人啊。
那一天我喝了很多酒,摟着姐夫劃拳唱歌到天亮,最後歪七爛八地癱在地上睡的昏天黑地。
姐夫收了幾個徒弟,天天在後山竹林帶他們練基本功,這幾天都是夏夜塵帶我們逛唐家堡,那日實在無聊,便央了夏夜塵帶我們去後山竹林看看那群娃子們。姐夫從前教我壓過腿,所以我很為那群孩子們憂心。
走到暗器房訓練場,果然見姐夫将一男孩的腿從身側扳上頭頂,還怕他不受累似的用手抓住那條腿,男孩早已淚流滿面,咬着牙不吭一聲。我頭皮一下麻了,走到姐夫身邊把他手松開:“這些孩子還這麽小,你就讓他們拉筋?”
姐夫順勢松開那男孩,喊了一聲休息,“就是趁他們小才讓他們早點把筋拉開,再過兩年比這受疼更多,唔,你們怎麽來了?”
“聽說你在這裏帶徒弟,就來看看咯。今年有沒有特別有天分的?”
他搖搖頭:“一個個還沒見過暗器呢,等過兩年摸摸孔雀翎再看看吧。”
“暗器是最容易上手的,也是最難學精的,你得去刺激他們的興趣點因材施教,而不是死教,”夏夜塵揮揮手向那群孩子走過去,“看我的。”
長身躍起,笛影舞出千千萬萬,夏夜塵一襲藍衣,素心劍法如行雲流水,飛龍遁地,将那些無精打采的小徒們看的目瞪口呆。
“我只知道夏師兄劍法超凡入聖,沒想到用笛打出來也這麽淩厲,只是斂了殺氣,更像舞劍。”我張大嘴巴,一邊的姐夫跟着點頭,“就憑這套劍法,挖牆腳踢場子什麽的都夠了,經典談不上,還是那場他跟蕭墨陽的比試更精彩。”“你還嫌你徒弟沒被挖走啊?當心被夏師兄撬到玉笛仙苑,有你後悔的。”
“好!”我話音剛落,就聽見幾個男孩拍手叫好,一窩蜂似的纏着夏夜塵問東問西。
“你看,這就将踢場子。”姐夫苦笑,看向夏夜塵的眼中滿是寵溺。
“你們師傅很厲害的,要好好跟着你們師傅練武,等你們學會了暴雨梨花針,哥哥就把這套劍法教給你們,好不好?”
“好!一言為定,哥哥來拉鈎鈎!”
我跟唐銘對視一眼,咋舌,暴雨梨花針是唐家堡最高絕學,尋常弟子見都見不到,姐夫閉關了半年多只練完第一重。這夏夜塵……還真會哄孩子啊。
夏夜塵俯身跟他們打了勾,奪目的日光傾灑在如瀑的發上,他微微笑摸摸那男孩腦袋,“你叫什麽名字?”
“雲遙,我叫雲遙。師傅說我的名字很好聽,哥哥覺得呢?”
“是很好聽,雲遙今年幾歲了?”
“七歲,雲遙是最小的,所以師兄師姐都很照顧雲遙。”
夜塵莞爾:“剛剛的拉筋痛不痛?”
雲遙搖搖頭,“不疼,我知道師傅是為了我們好。”
“雲遙很乖,很堅強,當初哥哥拉筋都疼哭了,你比哥哥還棒,以後會有大出息的。等雲遙将來有出息了,不要忘了哥哥,好不好?”
“不會忘了哥哥的,哥哥很漂亮。”雲遙伸出小指,“來,我們打勾勾。”
竹影婆娑,拉出一大一小兩個人影。
“他真的很會哄孩子,剛剛哭的那麽慘的人,被他幾句話搞定了。”我戳戳姐夫。
姐夫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等你有了孩子,也丢給他帶就是了。”
“說什麽呢?”我瞪他,“反正不能丢給你帶,遲早把我孩子折騰散架。”
姐夫樂了:“八竿子沒一撇的事兒呢,等有了那一撇再說吧。剛才徐奕說老張家進了一批新鮮魚頭,走走走,咱們去吃魚頭鍋,晚了可就吃不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