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白雪公主與灰姑娘
“哈哈哈哈!”尖利的女聲響徹在禮堂中,“你們都會死!你們都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
“好——停!”
剛才還在尖笑的少女倏地收了表情,撩起擋了大半張臉的長發:“如何?”
勵琛幾乎是躺在前排的座椅上,雙手交握的腹部,一副出神的模樣,不知在想什麽。肖恩坐在他旁邊,沒什麽話好說,可又見負責排演的“導演”等着自己發言的模樣,便踢了踢勵琛。
“說點話。”
“噢——”勵琛拖了一聲,慢悠悠地說道,“聲音是夠大了,但是情緒還不夠。”
站在舞臺上的少女無意識地扯了扯裙擺:“我需要再恨一點?凄厲一點?”
“不對。”勵琛搖搖手指,“是把自己更感同身受一點。”
少女有點茫然,她已經很努力體會角色的心情了,可除了可恨可憐,她實在想不出其他。
“你得明白,‘她’已經瘋了。”勵琛忽而被肖恩戳了戳,只好換個辦法解釋,“好吧,不是瘋,但她的執念只專注在了一件事情上,別的已經不在乎了。”
然後他轉向肖恩:“我覺得你可以做個示範。”
“我才沒瘋!”肖恩瞪了他一眼。
“我知道。”勵琛一笑,“這就是你平常的狀态。”
肖恩又被噎住,悻悻地走上了臺。沒辦法,劇本名義上是她寫的,她逃也逃不掉——當然,不排除她忽而覺得這也挺可樂的。
照往年的安排,曙光之後就應該是二三四年級為主力的校園文化活動,也算是佩薩最大的校內慶典。今年曙光出了大事,本來大家已經不奢望能再有這熱鬧了,誰知校長和幾個院長一合計,拍板繼續辦,還要大大地辦!
想想也是,雖然碰到了襲擊,可佩薩學生的英勇傑出也被展現了一把,開個慶典還能順便讓大家轉變一下心情。至于死傷失蹤的人口,只要幾大家族點頭說問題不大,三兩個算啥?
既然要大辦,校園裏大大小小的社團便被發了通知鼓動出節目,幾大組織更是被點名一定要出人出力。熔爐作為佩薩裏一馬當先的學生組織,赫然在列。
熔爐當然首先反駁了一下,理由是他們的主要負責人之一還失蹤在撒彌爾,不過直接被駁回。
這個超級社團裏雖然人才濟濟,但出節目這種事還真算不上擅長。唱歌跳舞的好手不是沒有,可這種單人節目拿出手來未免太單薄。當“戲劇”這件事被躍躍欲試的成員們拍板下來,工作分派便堂而皇之地從幾個“大佬”開始。
在一幹被“抓壯丁”的領頭人物當中,肖恩主動攬下了劇本的活兒。
熔爐表示可以接受。劇本看起來就是一個人能搞定的事兒,肖恩用什麽手段,完全無所謂,總比讓她去組織演員排練來的好。
肖恩找了誰幹活呢?只有之前曙光跟着她的那三個煉金術系的男生了。三個爺們糾結了半天,只好把雷蒂阿的各種寓言故事抄抄改改,湊一塊算完。
他們最後朗讀全劇本給肖恩的時候,勵琛恰好過來找肖恩,一聽就樂了。
“這算是個什麽故事?”
肖恩翻個白眼:“就是我愛你、你愛我那檔子事兒呗。”
勵琛想了想:“我覺得可以這樣……”
于是這五個人湊一塊兒把劇本大修了一遍,得到了終本——從前一個小女孩,她的母親死了,父親娶了一個繼母。繼母帶了兩個女兒過來,這母女三一直把小女孩欺負到大。後來二姐嫁給了王子,生産時被女孩報複,留下個一個唇紅齒白發烏黑的女嬰,自己卻難産死了。女孩憑借美貌取代了二姐的王妃地位,發現二姐的孩子越長越像二姐,就命令獵人把她殺了。小姑娘被獵人帶到森林裏,誘惑獵人的同時将其擊斃,逃向森林另一頭。後來她遇到了另一個強大國家的王子,成為了這個國家的王妃。婚禮當天,小王妃派人将其來參加婚禮的繼母囚禁起來,穿上燒紅的烙鐵鞋,終日舞蹈不得停歇。
沒錯,這就是《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的結合版。抄襲嘛,誰不會?不過雷蒂阿沒出現過這種類型的童話,因此劇本對除了勵琛以外的人來說,都很新鮮。
肖恩對此劇本的評價是:“繼母真是一份掉智商的職業啊……”
勵琛問三個煉金術系的小夥有什麽感想,三小夥想了想:“仇恨不要連累下一代?”
勵琛說:“不,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他是将這句話翻譯好了才說出來的,肖恩問道:“這也是‘仇恨不連累下一代’的意思啊?”
三小夥在旁邊默然——我們才沒這麽兇殘!
回到現場。對操控此劇忽然感興趣的肖恩已經登上舞臺,做了一次示範。這一幕是“白雪公主”擊殺獵人之後的一場獨白,突出她第一次殺人後心理的恐懼,和逐漸襲來的黑暗扭曲。老實說,黑長發白皮膚紅嘴唇的白雪,不放出來吓吓人才叫遺憾。
肖恩僅僅進行了最後一句臺詞的演示。沒有前面臺詞的鋪墊,忽然的放聲大笑吓了在場人一跳。她的笑裏多了一種純粹和篤定,還有放縱自己的恣意。那種快意恩仇的感染力,連其他在場的社員都看出了這比之前那女生要演得好,不禁啪啪啪鼓起掌來。
“你看,就是這麽簡單。”肖恩拍了拍在旁邊的少女,“別這麽矜持,小魔法師。”
小美女一時無語,有能耐你怎麽不上啊!
肖恩回到臺下。白雪先前的溫和太叫她牙酸,她才堅決抵制親自出演的,不過這并不影響她的本色出演。一坐定,她就問勵琛:“怎麽樣?”
“感染力好很多。”勵琛表揚了一句,肖恩剛要得瑟,便又聽那小子補充道,“不過太爽朗,複仇的感覺就輕了。”
肖恩蹭地站了起來,一把拎起勵琛:“有能耐你來!”
在臺上的少女一愣。嘿,這不是我剛剛的臺詞嗎?
勵琛拍開肖恩,扯了扯莫須有被抓皺的袍子,慢悠悠走上臺去。
被之前肖恩的大笑吸引過來的熔爐成員,直接站着不再挪動。他們知道劇本的大綱實際上是這個少年寫出來的,因此十分期待觀看他對角色的理解。
勵琛朝站在臺上的少女示意道:“你坐到我的位子上去。”
少女跑下去坐好。事實上,這一排位子正是屆時的評委席。其他原本還留在舞臺上的成員一瞧連主演都下去了,跟着撤了個幹淨,整個舞臺只剩下勵琛。
勵琛随意找了個紅底黑面的呢絨披風,往脖子上一系,在舞臺的一側站定。
沒有追光燈,沒有音效。勵琛稍側向中間,擡手一撩,披風在他身周垂出略有旋轉的弧度。
他的右手扯起披風的一邊,蓋住自己大半張臉,但嘴和下巴線露了出來,整個身體也沒怎麽被遮擋。
“噗嗤……”像是碰到了什麽好笑的事,少年的嘴角露出笑意,身體也因此陣陣聳動,“呵呵……呵呵呵呵……”
實際上他發出來的是一陣陣的氣音,急促而越發明顯,仿佛真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禮堂裏回蕩着他壓抑而起伏的聲音,微妙地陰森起來。沒多久,他似乎憋不住了似的,終于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他笑的動靜太大,左半邊臉從披風中滑了出來,“哈哈……哈哈哈!”
笑聲忽而戛然而止。
這個停頓如此突兀,仿佛剛剛那尖利的聲音只是幻覺。
少年瞪着眼睛,但勾着嘴角。他的視線緩慢而僵硬地挪向臺上的一個位置——死去的獵人會躺在那兒——語調溫和卻篤定:“你們都會死。”
“灰姑娘”殺了“白雪”的母親,還要殺了“白雪”。天性善良的“白雪”第一次拿起刀子就捅死了一個人,她沒有退路。
森林的深處像黑黝黝的深淵,森林的外圍有“灰姑娘”的格殺。“白雪”她恨,她絕望,但她絕不能死。
少年的臉沒動,眼珠一點一點地滾動,看向評委席,目光卻失了焦距。他盯着虛空轉過臉來,表情漸漸陰沉,抓着披風的手用力得發抖。
“你們——都不得好死!”
他只是提高了音調,并沒有吼出來,連指點的動作和聚焦都未出現。可坐在肖恩旁邊的少女還是被他吓得一個哆嗦。
禮堂再次回歸安靜。
其實勵琛已經結束了。但他站着沒動,別的人大氣也沒敢喘一口。
“我……!”肖恩忽而跳起來罵了一句,“你搞那麽吓人幹嘛!”
在崇尚光明的雷蒂阿,就算是魔女,也從沒碰見過這麽黑暗系的做派。如果靠這一手也能做死靈法師的話,瑞格塞拉這個家夥直接能免試通過!
勵琛看了一眼肖恩,朝她飄過去一個微笑。
“別對我笑!”肖恩氣急敗壞,“你這個瘋子,你會讓我有陰影的!”
“少爺,需要我去和‘熔爐’溝通嗎?”
管家走在薩恩斯落後一步的地方,低聲問道。
薩恩斯向旁邊致意的學生點點頭,又走了幾步,才回道:“不用了。”
佩薩請求兩位薩恩利希分別做鼓舞和撫慰的演講,薩恩斯想着要安放光系魔晶在禮堂——和“拂照恩典”是同一種把戲——正打算今天去禮堂看看,到了門口卻知悉“熔爐”正在排練。
然後,他就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怎麽說呢……作為雷蒂阿的光明代表,看到一個頗為熟稔的人竟然有這種由內而外的、自然而然的黑暗風格,實在是太難以忘懷了。
像是某種原本只能在想象中存在的死物,忽而鮮活地動了起來。
原本以為是一潭死水,忽而從深處傳來了海妖的歡歌。
薩恩斯的思緒難得地紛亂。最近他遇到了一些麻煩,需要花好一些功夫才能把心底的煩躁壓住。勵琛的表現像是一柄細勾,輕輕在開關上一撩,煩躁的枝桠就頂開了蓋子蓬勃蔓延。
“少爺。”管家走近了一些,“您需要回去了。”
薩恩斯被他打斷,睇過去一眼,又看了看自己夕陽下的身影。
“是啊,該回去了。”他笑起來,略微轉了方向朝自己公寓走去,“讓瑞格塞拉今晚過來。”
“今晚?”管家跟在旁邊,低聲回道,“少爺,恕我提醒,這恐怕不太适……”
薩恩斯的聲音低沉下來:“照我說的做。”
管家一愣,垂頭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