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7
當墨守成規的生活突然在一夜之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我想不會有人能很快地釋然接受,總要有一個漫長的适應期。
而這個适應期對于從未親近過外人的我來說,就像一種微妙的折磨。我坐在柔軟的羊皮沙發上,伸手從頭頂垂下的離子淨化器裏取了一杯清水,背靠着夜空圖案的牆紙,目光複雜地看着不遠處在多功能竈臺上忙活的将軍。
将軍的長發用樸素的夾子束着,嘴裏哼着愉悅的小曲,把自己手裏的蔬菜和肉類都分門別類地處理好,使出驚人的刀法在上面雕出漂亮的花形,然後熟稔地下鍋、翻炒,任那一股股鮮美的味道朝我飄來。
他敞着領口,從我這個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精致的喉結,以及那平坦卻并不瘦弱的結實胸膛。他調好煮飯的溫度,偷空朝我羞赧而妩媚地望了一眼,明豔的側臉上有些紅潤的光澤,就像一個陷入愛河的新婚妻子。這種認知讓我寒了一下,趕緊低下頭,喝完手中環保杯裏的清水。
“連中華新洲的菜式都會,他真是了不起。”呆萌的管家站在我身邊看着他,頭上閃着代表敬佩的紅光,繼而又湊過來疑惑地問,“不過主人,為什麽帝國的将軍要賴在我們家不走?還無視了自動烹饪的功能,非要自己忙活不可。”
“你的情商和智商還是一樣的令人惆悵。”我嗓音平平地說着,并不打算和它解釋。
管家呆呆地看着将軍,沉默了很久才站直筒狀的身軀,指示燈閃爍着道:“主人,有電話。”
我扔掉環保杯,低頭朝它黑漆漆的腦袋看去。奧古斯汀欠揍的臉出現在屏幕上,而管家并沒有直接将線連通,想必是知道我們的談話不能讓第三個人聽到,于是只在那裏等着我的反應。我贊許地看它一眼,在心裏收回那句智商堪憂的評價,眯着眼睛靠在了沙發上。
“是否連接淺層意識通話?”耳旁傳來一個虛渺的聲音。
“是。”
“伯奈斯,我已經聽說了。”奧古斯汀的聲音近距離地響在耳際,話裏難掩自己的笑意,“你答應德古拉将軍做你的未婚……妻?”
“不然呢?”我的目光仍注視着忙碌的将軍,用盡量明顯的意識傳遞出自己的語句,“他像個莫名其妙的二百五一樣自信滿滿地跑來,開口就是向我求婚,還趕走了一群等我翻牌的女人,甚至對我的拒絕充耳不聞。面對這樣的瘋子,我除了暫時妥協還能怎麽辦?”
“是啊,反正将軍這麽漂亮,團長你也不吃虧。”感覺到我的意識散發出幾許黑沉沉的氣息,奧古斯汀忙換上認真的口氣道,“咳咳,其實我們也覺得蹊跷,所以又對他們此行帶來的示範軍隊以及随從人員調查了一番,可至今一無所獲。”
“沒有查出他的真實意圖?”
“沒有。”奧古斯汀壓低聲音,“……因此後續的工作只能拜托團長你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餘光瞥了一眼還在忙碌的将軍,心裏的抗拒逐漸被執行任務時的嚴謹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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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斷通話,從意識釋放狀态中恢複過來時,林恩已經把所有的菜都擺上了桌,從竈臺邊一只黑色的真空包裝袋裏拿出一束鮮豔欲滴的紅玫瑰,插進方桌中間的水晶花瓶,把頭上的燈也調成了适合約會氛圍的晶瑩顏色。布置好浪漫的一切後,他略顯矜持地走過來,像是想要出言邀請我,卻在看見我流露出幾絲疲憊的眼睛時改了口。
“伯奈斯,你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是累了嗎?”他俯身撐在沙發上問我,幹淨的眼神中沒有摻雜絲毫雜質,好像真的只是在單純地關心自己的未婚夫。這種自然而然的親近無法使人産生不适應的感覺,仿佛兩人之間的相處就應是如此。
我當然不能告訴他這是動用了淺層意識通訊的緣故,恰好頂層的某處傳來一陣輕微的施工震動聲,就擺擺手敷衍道:“沒事,只是那些給夏綠蒂造實驗室的人太吵了,聽着有點頭疼。”
林恩眼神一凜,仰頭朝發出聲音的地方看了看,擡手極快地在自己的戒指型聯絡器上按了一下,蹙着眉對那邊的人說:“通知施工隊長,他這個工程結束後所能得到的工資和津貼扣除一半,全隊年終不再享有帝國高級工人獎金。”末了又冷冷地加上一句:“如果再敢發出半點噪音,就給我收拾鋪蓋統統滾回帝國的鄉村種田!”
掐斷聯絡器,他低頭溫柔地看我一眼,說:“他們不會再吵到你了。現在是想先休息呢,還是先吃飯?”
我已經驚呆了。
懷着對無辜的施工隊長的愧疚,我和他一起坐到了散發着溫馨氣息的方桌旁,強打着精神看向自己面前花樣繁多的菜式。管家識趣地默默溜出房間,順手關上了頂頭的明燈,只留有林恩布置的那些氛圍浪漫的小燈。
林恩扣着雙手悄悄看我,那神情就像小女孩看到自己的偶像歐巴,激動之餘還有些淡淡的緊張,容顏在玫瑰和上方閃爍燈火的照耀下很是俊美惑人,脖頸上一條銀光閃閃的細項鏈上挂着塊色澤深幽的寶石,給他本就優秀的外貌更添了一分神秘。
他一定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很動人,能輕易地把我迷倒。
可惜他的如意算盤怕是要落空了。暫且不提我的性向如何,原本我就對他十分懷疑,如今又接到上頭派下來的監視任務,自然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松懈,就算面對他無處不在的示愛,也要保持着警惕的心和不受侵擾的判斷力。
“林恩·德古拉,現年二十四歲,身體在幼時參與過帝國科學家的基因改造計劃,十三歲服役,十八歲晉升為準将。”他看着我遲遲不下口的樣子,忽然以一種嚴肅的口吻自我介紹道,“第二科索沃帝國榮耀站隊首席指揮官,一直奮鬥在光明正大的戰場,從未從事過間諜工作。我是早已死去的德古拉上将的私生子,被叔叔撫養着長大,母親據說是聯邦的中華新洲人,因此給我的軍人生涯帶來極大的不便。然而說實話,我并不仇視聯邦,因為這裏是我的母親和愛人的家鄉,總有它令人尊敬的價值……”
“等等!”我忍不住打斷他,“你說這些幹什麽?”
他這才施施然住了口,目光幽幽地看着我說:“我總覺得你是在懷疑我。”
我作出一副驚愕的樣子,拿捏着自己的神态和語氣,佯裝苦笑地搖搖頭道:“林恩,你是帝國尊貴的客人,我怎麽會懷疑你呢?”
事實上,在他剛才講話的時候,我就已經打開了手上通訊器的資料核查系統與測謊設備。一切的跡象都在向我表明,這個将軍的話沒有任何問題,雖然他的母親是中華新洲人士這一點上沒有資料顯示,可先進的測謊設備卻表達出了他的真誠。
我雖然仍是沒有相信他的意思,可看着他坦然的樣子又不好開口質疑些什麽。身為一個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油條,我很有信心挑戰他這根初出茅廬的嫩草,于是也不再急于一時,正好饑腸辘辘的胃也在向我發出抗議,就将注意力轉移到了那些熱氣騰騰的美食上。
說實話除了咖啡果汁等飲品和裝在真空袋裏的流食,我很少吃真正由人工烹饪出的食品,貴是一個原因,請不到高級廚師也是一個原因。因此我經常在閑暇時出入以美食而聞名的中華新洲,看得出這位将軍也事先對我細心地調查了一番,桌上滿滿地都是我喜歡的菜色。
“伯奈斯,我愛你,這句話我之前就對你說過了。”他不知從何處拿來一瓶紅酒,旋出酒塞後就為兩人斟上,垂着眼睛道,“就算你現在不愛我,看在我救了你兩次的份上,也應該先以身相許才對。”
救了我兩次?
我有些詫異,可這個時候又不能跟再一次示愛的将軍計較他的算數問題,于是順着他的意思舉起酒杯,與他在晶瑩旖旎的燈光下碰了碰,朝他微笑了一下,既不拒絕也不接受地禮貌道:“将軍真是幽默。以身相許的事,我們還需再多加商議,不過我可要感謝将軍屈尊為我掌廚,能讓在下看到這麽多珍馐美味。”
他看着我把酒杯送到嘴邊,樣子好像有點失落。以紳士的禮儀用餐時,我發現這些飯菜的味道都出乎意料得不錯,可以說林恩已經完全夠得上中華新洲的大廚級別,讓我許久不曾滿足的胃感到陣陣惬意。餐桌上不但有中式的食品、清茶,還有他烤好的鮮奶面包和小蛋糕,食材都是他從帝國帶來的随從搬來的,豐富得令人咂舌。
我隐約覺得,如果他不是敵國的将軍,而僅僅是個普通的聯邦青年,那麽娶他好像也不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