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金魚/03
七裏夏樹幾乎是奪門而逃。
因為她實在是沒辦法讓夏油傑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
咒術高專她只來過兩次, 一次是曾經夏油傑帶她來咒術高專玩,一次是他叛逃以後,家入硝子帶着她來了他的宿舍房間。
但是她所走過的路, 她都記得分毫不差。
因為那時候她總是想着,這裏是夏油傑生活的地方,所有與他有關的東西, 她都要記得。
夏油傑在身後找了過來。
她無動于衷地躲在樹上,抱着膝蓋,聽着夏油傑在下面叫着她的名字, 她面無表情地擦着臉上的水漬。
眼淚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很多時候她其實并不想哭, 她也沒有悲傷的情緒, 甚至有時候她只是在談劇本、聊午飯吃什麽, 但是眼淚就像開了閘的水流, 無論如何都無法抑制。
她的身體和她的心髒好像分離了,她拼命想讓自己好起來, 但是身體并不聽她的使喚, 她覺得自己随時随地都會哭很麻煩,于是她去了醫院。
檢查結果上的字跡每一行都在告訴她,她的确是病了。
她買了很多藥,開始按時吃藥。
起初只有敦賀蓮知道她病了, 別人都只當她是在慢慢走出來, 只有敦賀蓮知道她是開始嘗試用藥物治療自己。
他看着她不再任性地拒絕吃藥, 甚至主動想要治好自己, 沉默了很久,一句話都沒有說。
後來, 他會讓他的助理幫忙去醫院給她拿藥, 因為她總歸是不太方便去醫院。
腳下的小路安靜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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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傑不再叫她的名字, 但他沒有走,而是在她所在的樹下安靜站着。
樹影依稀間,七裏夏樹看到他仰着頭,看的正是她坐着的方向。
枝桠重重,他看不見自己,但他知道自己在這裏。
“夏樹。”
“我不上去打擾你,等你什麽時候想下來再下來。但是咒術高專的路你不熟,我怕你等會兒回去的時候會找不到路,我不會打擾你,你可以當我不存在。”
“……”
七裏夏樹繼續擦着臉上不停息的眼淚,雖然她的內心并沒有什麽波動。
過了一會兒,她摸向了自己随身背着的包。
自從當了演員,她有了随身帶着紙和筆的習慣,方便随時記錄一些東西。
她寫好了,朝着夏油傑的方向扔下去。
紙團自然垂落,剛好掉在他的腳邊。
夏油傑撿起來打開。
“學長,可以暫時借一下你的錢嗎,等我《夏日》的片酬結算就可以還給你。”
他微怔,擡頭朝着她的方向說:“我可以直接給你,不用借。”
七裏夏樹沉默撕下第二張紙,繼續寫:“數額不是很小……”
那些藥并不便宜,而且她也不知道還要吃多久才能好。
寫好,扔下去。
他說:“可以,只要我有,多少都可以。”
“……”
她感覺自己的鼻子有些酸。
這次似乎不是病情的影響,而是她自己的觸動。
她撕下第三張紙:“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問我用這些錢是要做什麽。”
扔下去。
這次,他多沉默了一會兒。
回答她:“好。”
她聽着那聲回答,恍惚地眨了眨眼睛,眼睫上的水漬落在眼睑上,看起來有些茫然。
她準備去撕第四張紙,但動作最終停了下來。
她把筆和本子收了起來,從随身的鏡子裏看了看自己的臉,其實還好……只是有一些濕潤,哭過的痕跡并不明顯。
等眼睛上的水漬風幹,七裏夏樹安靜等了一會兒,确定自己不會再流眼淚,她才從樹上跳了下去。
在他面前落定之後,她扯了個笑,漂亮燦爛的笑:“學長,這下我真的要花光你的錢了。”
他只是微微一笑,“回去吧,宿舍還沒整理完。”
“哦。”
他果然沒有去問她為什麽借錢,也沒再問她為什麽突然跑出來躲到樹上去。
他繼續說着之前在宿舍裏沒說完的話:“你如果不太會做飯,可以來找我。不過我會教你一些簡單的飯菜,因為我不一定每天都在學校。”
“哦。”
“但是晚上還是會回來的,如果你能等,可以等我晚上回來之後給你做飯。”
“哦。”
他停下來,側頭看向她,淡笑:“這是怎麽了?難得這麽聽我的話。”
七裏夏樹也停了下來,“學長,你是對別人都這麽好嗎?”
他笑着說:“哪有那麽多別人,咒術高專的學生才幾個,而且大家都會照顧自己。”
“就我不會照顧自己是吧?”
“也許可以吧。”他微微笑着。
他這句話嚴重挑起了她的不服氣,她怎麽可能不會照顧自己,要是真的那麽嬌氣,哪還能活那麽久。
七裏夏樹正要跟他講道理。
他的下一句是:“或許只是我擔心夏樹不能照顧好自己,所以才總會這麽覺得。”
“……”
她的喉嚨哽了哽,硬着聲問:“所以,夏油傑,你是對別人都這麽好嗎?我說的不是咒術高專的人。”
七裏夏樹擡起眼,看着他的眼睛,近乎認真的語氣:“我的意思是,你只對我這麽好嗎?”
夏油傑一怔,而後沉默了下來,他的頭發披散着,細順溫柔的長發搭在肩背上,他的個子比她高很多,看起來溫柔沉穩而可靠。
他沒有回答,但是她早已不是因他一句話就能高興上好幾天的小丫頭了,在他叛逃以後的一年裏,他們相處過的每一個瞬間,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都在她的腦中翻閱千遍萬遍。
他的沉默在她的眼裏已經有了答案。
是默認。
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七裏夏樹感覺到自己的嘴角在那一瞬間有得逞的笑。
有某種答案在心底翻騰,蠢蠢欲動。
她想起來那個湖泊,她其實去了不止一次,女人每一次都問她想好了嗎,她每一次都沒有回答。
女人是個閑不下來的性子,陪她發呆的時候說了很多。
她說:“我是咒靈,普通人看不見我,但如果心中有很強烈的願望,那些為情所困的女人就會看見我。”
“她們看到我之後,願望都是想要回到過去挽回她們的愛人。”
“你的願望不是這個嗎?那你為什麽能看到我?”
“……”
因為我有咒術,看得見咒靈。
當然,她沒這麽說。
那時候她是怎麽回答的,她好像依然沒有回答,只是滿不在乎地嗤笑了一聲。
女人似乎被她的态度給驚到了,繼續閑聊:“其實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想回到過去挽回愛人的,也有一些人是回去報複對方的。你看看這個是你的需求嗎?”
七裏夏樹感了點興趣,“報複?怎麽報複,把他打一頓?我想過,但是好像也沒有什麽意思,傷口又不是不能愈合。”
說到這個,女人徹底來了興致,“這你還不懂嗎,你之所以會痛苦,是因為你愛對方,而對方不愛你。想讓對方痛苦,換過來不就行了?讓他愛上你,你在這個時候抛棄他——”
女人嘿嘿笑着:“懂了吧?懂了吧?”
“……”
七裏夏樹頭一次覺得,活了千年的咒靈,還是有點門道的。
“懂了。”
她轉念一想,覺得不對勁:“這個主意聽起來比挽回愛人簡單多了,怎麽還是有那麽多人死在湖裏?”
女人沉默半晌:“因為,她們在得到愛人的回應以後,就再也舍不得分開,所以沒有抛棄他們。”
“……”
女人見她沉默,驚道:“你不會也舍不得吧?那我建議你還是別跳了。”
七裏夏樹吊兒郎當一笑:“跳,當然要跳,你放心,我不會死在湖裏的。”
女人當時以為她是能夠狠下心來,并沒有想到七裏夏樹能白嫖她。
可是女人說的話卻給了她一個思路。
在最後一次到湖邊的時候,女人又問她最想做的是什麽,她不會跟女人定束縛,但是為了哄過她,還是說了一個答案,她說,想阻止他叛逃。
她知道,這個答案最終也會落進夏油傑的耳朵裏。
她在盤星教門前坐了一個月左右,她知道夏油傑不會來見她,但是沒關系,只要他心軟了,讓菜菜子和美美子來見她也是一樣。
她說過的每一句話,菜菜子和美美子都會傳達到夏油傑的耳朵裏。
她問了很多東西。
比如說束縛,比如說湖邊的詛咒。
從菜菜子和美美子帶回來的答案中,她也确定了,夏油傑沒有去祓除湖邊的詛咒,也沒有去過湖邊。他給她收集的資料還沒有完成就叛逃了,所以他對湖邊的詛咒了解并不多。
她的話題都若有若無地指向了湖邊的詛咒,他并不笨,在她消失以後,會第一時間想到她投了湖。
他并不知道她的術式,他只會以為,她為了回到過去阻止他叛逃,寧可選擇以自己的生命為籌碼。
那個時候他會是怎麽樣的心情呢。
是遺憾,悔恨,痛苦?
還是,像他輕飄飄說出口的那句忘了我吧一樣,只當她是個曾經認識、現在已經無關緊要的人而已?
她已經沒有機會再見夏油傑,無法确定夏油傑的心意,唯有回到過去,重新審視少年的心。
女人說,如果她沒有實現她的目标,她會死在湖裏,她回到過去後發生的事情,都會成為一場夢。
但是那場夢,也會進入夏油傑的夢中。
這個束縛她不會跟女人定下,但是夏油傑猜到她來這裏跳了湖,他一定會想辦法把她從過去撈回來,他不會允許她拿生命去做一場豪賭,所以在過去發生的一切,注定會是一場夢。
七裏夏樹問道:“夢的感受真實嗎?”
女人以為她是在問售後服務,給她解釋:“都是親身經歷,當然真實,只不過人生軌跡無法改寫,不能成為現實罷了。”
她再次确認道,“如果他愛上了我,就算最後只是一場無法變成現實的夢,他也是愛上了我的吧?”
“是的。”
所以,夏油傑。
請讓我确定吧,我回到了過去,現在,請讓我聽見你的心跳。
女人有句話說得沒錯。
如果兩個人相愛,愛就是救贖,但如果注定要走向分離,愛就是世間最狠毒的毒藥,仍然愛着對方無法自拔的那個人,會痛不欲生。
七裏夏樹微笑着,沒有再去逼問他答案,而是繞開他走到了樹下的一塊人工湖旁邊。
她站在湖邊,回頭問夏油傑:“學長,你們學校的這個湖深嗎?”
她忽然換了話題,夏油傑有些怔,從自己無法開口的心事中清醒過來,回答她:“不深,只是個人工湖。”
“那,我如果跳下去會死嗎?”七裏夏樹站在湖邊,她的身後是湖面波光粼粼,映着她滿臉笑意燦爛。
夏油傑給了一個客觀的答案:“不會。”
他還沒反應過來她為什麽會問這樣的問題,七裏夏樹略一點頭,“好,那我跳了。”
随着她的話音落下,她一仰頭,在夏油傑的面前,朝着身後的湖泊仰面倒下。
金子般的陽光鋪滿的湖面,像一塊永遠平靜溫柔的鏡子。
卻在她跌落湖水的那個瞬間,開始動蕩不安。
她就是那個攪碎了那一湖面的平靜的人,在跌入湖水前的最後一眼,是夏油傑瞬間慌張不安的臉。
湖水湧入鼻腔。
她沒有任何舉動,任由自己在湖水裏下墜,在湖水裏微笑着等待。
然後,腰間有一只有力的胳膊将她撈進懷中,他的發梢,他的領口,他的喉結,在下墜的湖水裏向她而來的溫度,愈發生動真實。
他抱着七裏夏樹上了岸,回到了岸邊,他的手臂仍然攬着她,線條緊繃,他的渾身都在滴水,濕黑的長發順着下颚,水流将他的溫和平靜浸透。
落在七裏夏樹的眼裏,他臉上的鎮定與溫柔頭一次被擾亂得沒有一分保留。
“夏樹,你……”他皺着眉,眉眼間的慌張還未完全散去,開口時的聲音帶着下意識的緊繃。
可是低眼觸碰到她眨着眼亮晶晶的笑。
他的話哽在喉邊,只變成一聲又氣又無奈的詢問:“你跳下去做什麽?”
七裏夏樹仍是盯着他笑,“我才想問,學長你跟着我跳下來做什麽?你不是說了嗎,只是個不深的人工湖,我跳下去不會死。”
“……”
他忽然說不出話來,只有水流順着他的臉往下滴落。
最後,找到一個自己覺得說得過去的回答:“渾身都濕透了,會生病的。”
七裏夏樹笑嘻嘻地盯着他看,她和夏油傑都已經濕透,在她的印象裏,他永遠溫柔又幹淨,就像這清淡的湖水,風吹過的時候,只有淺淡的漣漪,很快就會恢複平靜。
而現在,他卻和她一樣墜落下來,和她一樣濕透了。
她擡起手,撫上他的臉。
他的眼底怔住,沒有想到七裏夏樹會做這樣的舉動。
七裏夏樹仍是笑,“學長,生病了不好嗎,生病的話又可以多一個理由賴着你照顧我啦。”
“……你在說什麽傻話,生病了會很難受。”
“可是我覺得,一天見不到學長,更難受。”
“……”
“……夏樹。”
“怎麽啦?”
他微頓,片刻後才緩緩說道:“先回去換衣服吧,真的會感冒。”
“哦——”七裏夏樹眯着眼笑,“好像有一點腿抽筋,學長,拜托你把我抱回去吧,可以嗎。”
閃爍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在攪碎了的動蕩過後,久久蕩着無法平息的漣漪。
陽光照射在湖面上,倒映着少年濕漉漉的黑發和側臉。
許久後,夏油傑将她打橫抱了起來,微啞的聲音克制地回答:“下次別這樣玩了,再淺的湖都不要這樣胡鬧,如果遇到了什麽意外,我又不在,你要怎麽辦。”
“好啊。”七裏夏樹悠閑自在地躺在他的懷抱裏,眯着眼搗亂似的笑:“那我以後就挑你在的時候跳。”
他無奈:“夏樹,不要玩這種危險的游戲。”
“反正你都會救我啦。”
“那也不行。”
他的腳步不快,她的腦袋靠在他的胸前,聽到了夏油傑的心跳。
湖面久未平息的漣漪晃着燦燦爛爛的金色,她微眯着眼,仰頭看着他的下颚線條,笑得愈發燦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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