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舊事 (1)
丢下話, 淩遇拔腿就跑,卻不是要往下山的路走,而是上山的方向。
想要跑路, 自然不能從正門走。
淩遇在手機上查過地圖, 只要往西邊走半個小時左右, 就可以看到一片林子,穿過林子外面有一條高速路, 周邊有個小鎮。
等他到了鎮上,可以買些補給,然後正式開啓逃亡之路, 計劃相當完美。
“喂!”岑逍遙喊了聲, 可惜人已經跑遠了。
岑逍遙看了眼手裏的草莓味棒棒糖, 搖了搖頭, 轉身走人。
鶴先山莊裏到處都是路标和地圖,淩遇找了一條不容易被發現的小路,走了三十分鐘左右, 總算是看到了地圖上顯示的那片林子。
他心頭一喜,跨過圍欄走了進去。
渾然不覺,在離他不足三米之處, 立着一塊牌子:山中危險,請勿入內。
淩遇到底高估了自己的體能, 在林子裏走了大半個小時左右,他便走不動了,不得不暫時停下來休息。
地圖上看這片林子很小, 現實裏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大, 而他的手機一直開着導航,在太陽的暴曬下, 機身越來越熱。
淩遇正想退出導航讓手機散一下熱,不料手機突然黑了屏。
他怔了下,試着按開機鍵,只是手機好像睡着了一般,毫無動靜。
啧,便宜手機果然不靠譜。
時間來到九點半,岑逍遙從三樓301宿舍下到二樓,來到201宿舍門口,敲門。
等了半響,連詩厚出現在門後,問:“你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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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逍遙反問:“淩遇還沒回來?”
連詩厚:“沒啊,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你找他有事?”
岑逍直入主題:“兩個小時之前淩遇讓我通知你們兩個,他抽屜裏有東西,讓你們幫拿一下。”
“搞什麽這麽神神秘秘的。”連詩厚走回宿舍裏,來到淩遇的桌子前,拉開抽屜。
抽屜裏只有一張紙,以及一張銀行卡。
連詩厚心頭一緊,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他把紙條拿起來,快速看完,喊了聲“壞了”,倏地跑到洗手間門口,用力踹一腳門。
“姓褚的,快出來,淩遇跑了!”
“什麽?”岑逍遙快步走進來,并且關上了宿舍的門。
與此同時,褚楚也從洗手間裏光着膀子走出來,“你說啥?弟弟咋了?”
連詩厚正想把紙條傳給褚楚,不料岑逍遙伸手奪了去,一目十行地看完,他陡然瞪大瞳孔:“他這是要退賽?”
褚楚搶過紙條,把上面的字看完後馬上說:“咱們去把他找回來!”
“遲了。”岑逍遙道,“他兩個小時之前就已經走了。”
“什麽?”褚楚和連詩厚不約而同地看向岑逍遙。
岑逍遙在自己的後腦勺上用力拍了一巴掌:“我應該阻止他的。”
連詩厚提議:“還有半個小時候才集合,要不咱們還是出去找一下吧,萬一他還沒有走遠呢?”
褚楚贊同:“對,咱們去把他找回來,現在就去!”
岑逍遙制止:“如果他去意已決,就算找回來了也沒用吧?”
褚楚和連詩厚頓時語噎。
是啊,如果淩遇鐵了心要走,就算把他找回來又有什麽用?
褚楚一拳砸在牆上,罵道:“蠢死了,好不容易拿到首C,再堅持一下又怎麽樣,幹嘛那麽輕易放棄!”
連詩厚嘆了聲:“昨晚他問我們違約金的時候,就想好今天要走了吧。”
岑逍遙問:“到底怎麽回事?他為什麽要退賽?”
連詩厚和褚楚一齊看了他一眼,後者解釋:“他說他家人逼他回去嫁老男人,他來這裏是為了逃婚,打算來個一輪游的,但沒想到自己能拿到首C,等今晚主題曲放出去,他家人會發現他躲在這裏,所以要提前跑路。”
連詩厚煩躁的坐在椅子上,臉上有些沮喪:“我們把他推到C位,是不是做錯了啊?”
岑逍遙道:“他配得上首C。”
話落,三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淩遇的實力大家有目共睹,但他沒有鬥志是真,但凡跟他接觸過的人都能看出來,淩遇的眼睛裏沒有光。
片刻後,褚楚問:“那現在怎麽辦?咱們要把這張卡交給節目組嗎?”
連詩厚沒有回話,他也不知道要怎麽處理這件事。
一旦把這張卡交上去,那就意味着,淩遇再也回不來了,退了賽的選手,沒有理由再回到舞臺上。
“我們去找賀哥吧!”褚楚抓了件衣服套在身上,“現在只有賀哥才能救淩遇。”
“對!”連詩厚亦站了起來,“賀哥那麽重視淩遇,說不定這件事還有轉機。”
岑逍遙問:“你們怎麽喊賀PD賀哥?”
“我們幾家本來就是世家,”褚楚輕描淡寫的解釋完,直直走出宿舍,“趁現在還有時間,快走!”
連詩厚跟在他後面,岑逍遙沒說什麽,默默跟上。
休息室內很安靜,葛姐坐在沙發上,按着手機跟人聊商務,助理小陶則在一旁整理一堆文件劇本。
賀初棠坐在化妝鏡前,閉着眼讓化妝師幫畫眼線。
咚咚咚!
門突然被粗暴的敲響,傳來幾個焦急的聲音:“賀PD!”
“賀哥!”
“賀哥,我們可以進去嗎?”
賀初棠回頭沖小陶使了個眼色,小陶會意,走去開門。
三個大男孩争先恐後的走進來,最後進來的岑逍遙不忘把門帶上。
褚楚最先來到賀初棠面前,急道:“賀哥,淩遇跑了!”
賀初棠眸底一沉:“跑了?什麽意思?”
褚楚将字條和銀行卡遞過去:“就是兩個小時之前,淩遇留下這個就跑了。”
賀初棠接過兩樣東西,先把字條一字不漏看完,接着對了一下銀行卡上的數字,正是昨晚淩遇在微信上給他發的卡號,臉上倏忽黑了下來。
原來昨晚淩遇要找他借50萬不是要救命,而是為了退賽!
這只狡猾的小狐貍精,又被他騙到了!
可這是怎麽回事?
小狐貍精不是為了出道位才勾引他的嗎?為什麽要突然退賽?
賀初棠想不通,心中甚是惱怒,他拿起手機登上微信,直接給淩遇發去視頻請求,響到最後無人接聽。
他接着翻出淩遇的參賽資料,将手機號碼複制下來,撥過去提示對方已關機。
賀初棠眯起眼,擡頭看向三位來者:“他為什麽要突然退賽?”
“不是突然,他老早就想退了……”不得已褚楚又把淩遇退賽的原因複述了一遍。
賀初棠聽完整個愣住。
那天在餐廳遇到淩辰,淩遇害怕的躲到了他的桌下,對他說淩家的人要抓他回去商業聯姻,當時他是信的,但後來他給淩辰打電話,淩辰說淩家沒有淩遇這個人,他才認為是淩遇騙了自己。
可如果淩遇說的是假的,那他為什麽從一開始就想着要退賽?
而那晚在酒店發生的荒唐一夜……難道是他弄錯了?
賀初棠站了起來,對三位練習生道:“這件事你們先保密,誰也不要說,節目組那邊我會處理好,你們先過去錄節目。”
褚楚擔憂:“那淩遇還會回來嗎?”
賀初棠晦暗的眸底籠上一層怒火:“他跑不了。”
褚楚還想說點什麽,連詩厚勾住他的手臂:“行了,有賀哥出手,弟弟跑不掉,咱們先過去錄節目吧。”
褚楚不再多說什麽,随手拉上岑逍遙,三個人離開了休息室。
賀初棠扭頭對葛姐吩咐:“葛姐,麻煩你去跟導演說一聲,淩遇身體不舒服無法錄制今天的節目,讓他們找個人幫頂一下。”
“好。”葛姐應了聲,立即動身去辦事。
賀初棠接着對助理小陶道:“小陶,你馬上查17號晚上世紀酒店的晚宴監控,我要知道是誰給我下的藥。”
小陶會意,馬上拿手機來打電話。
賀初棠也拿起了手機,給鶴先山莊門衛處打去電話:“今天早上有沒有練習生從正門走出去?”
-“沒有啊,不過兩個小時之前有個練習生闖進了後山,到現在也沒出來,我們也是剛剛發現的,剛想跟您說這件事。”
“後山……”賀初棠瞳孔地震,“把監控發給我。”
“是!”
挂掉電話,門衛處很快發了一張監控截圖過來。
盡管監控拍攝的角度有點遠,但賀初棠還是一眼認出了那個瘦長的小身影就是淩遇。
“該死的!”賀初棠罵了聲,立即給鶴先山莊的管家打去電話,“你馬上聯系救援隊,進後山找個人,動作要快!”
将手機收好,賀初棠快步走出化妝間,直奔醫務室。
正好今天是田賢值班,見賀初棠不請自來,一臉驚訝:“賀少,你怎麽來了?”
賀初棠長話短說:“給我準備一個急救藥包,我要進後山去找個人。”
看到賀初棠臉色如此凝肅,田賢不敢怠慢,起身整理急救藥物,随口提問:“是誰這麽大膽敢闖後山,不要命了吧。”
賀初棠盯着田賢的一舉一動,沉聲道:“上次神經衰弱那個。”
“什麽?”田賢雙手震了一下,猛地轉身,“你是說淩遇?他進了後山?自己一個人?”
賀初棠微微蹙眉,田賢的反應,不似醫生對待普通病人的關心。
見賀初棠默認,田賢不由得加快了手中的動作,“我跟你一起進去找他!”
賀初棠問:“你認識淩遇?”
“嗯,他是我老師以前的病人,挺可憐一小孩。”田賢将十幾樣可能會用到的急救藥放在桌上,接着拿了個雙肩包來裝。
賀初棠好奇:“跟我說說。”
田賢手上動作停了一下,眼中浮出幾許黯然:“剛認識那會兒他才12歲,他姑姑背着他到我們醫院求救,我們給他檢查發現他身上全都是傷,還爬滿了虱子,體重不到50斤,瘦得跟竹竿似的,不會哭也不會笑,也聽不見聲音,明顯是遭到了長期虐待。”
“他被人虐待過?”賀初棠心頭一緊,“誰做的?”
“還能是誰。”田賢憤恨得直咬牙,又笑得無可奈何,“天底下除了自家父母,誰能這麽肆無忌憚的虐待一個孩子,當初我老師可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人從鬼門關拉回來,可惜啊……”
當時還是送醫晚了一些,淩遇的左耳已經完全失聰了,無法再補救,因厭食還傷到了腸胃,明明是12歲的身體,卻虛弱得像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
更甚的是,淩遇在醫院裏住了兩個月,他的家人竟一次也沒有出現過,只有他姑姑學校醫院兩頭跑的照顧他。
這些後續田賢沒有說出口,沒必要跟賀初棠說。
田賢拉上了雙肩包的拉鏈,甩到肩上,又說:“雖然淩遇的身體恢複了大半,但也落下了一身病根子,他自己一個人肯定走不出後山,我們快走吧。”
賀初棠抿了下唇,跟着走出去,又問:“你知不知道,他和淩家是什麽關系?”
田賢停了一下,回頭,反問:“你問這個做什麽?”
賀初棠:“我想幫他。”
“???”田賢驚了下,“啥?你想幫淩遇?”
賀初棠面不改色:“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田賢見他一臉認真,不像說謊,想起來這段時間不食人間煙火的賀初棠對淩遇的種種特殊關懷,很難不往那方面去想,驚訝道:“你該不是對他有那種意思吧?”
賀初棠沒否認,點了下頭。
田賢:“……”這宇宙巨瓜。
要是賀初棠的幾千萬粉絲發現自家偶像喜歡男人,整個娛樂圈都要動蕩吧。
不過,淩遇能被這位少爺看上,似乎并非壞事,至少在賀家的地盤,淩家做不了妖。
而且比起淩家人的德性,田賢更相信根正苗紅的賀初棠。
田賢道:“你知道淩淼吧?”
賀初棠一頓,點頭。
當年淩淼登報和淩家斷絕關系這件事鬧得轟轟烈烈,還上了熱搜榜,雖說這個熱搜很快就被淩家壓了下去,但只要跟淩家合作過的幾乎都知道這件事。
“她就是淩遇的親姑姑。”田賢唇角勾起了一抹冷諷,“你想幫淩遇,恐怕是要跟整個淩家作對。”
賀初棠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看來淩遇和淩家的關系,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後山面積很大,鶴先莊園占地不足後山的十分之一,山裏還沒被開發,植被都很原始,沒有人工開的路,沒有野外生存能力的人很容易迷路。
賀初棠小時候貪玩跑進去過,結果在裏面迷了路,最後家裏動用了兩架直升機和兩支救援隊,找了一天一夜才把他找到。
淩遇那呆頭呆腦的樣子,一看就不聰明,萬一遇到毒蛇怎麽辦?
賀初棠越想越惱火,他必須要盡快把這個蠢貨找回來。
然後再狠狠地罵一頓。
至于怎麽罵,他還沒想好,等把人找到了再說。
可惜天公不作美,午間山上下起了大雨,幸好沒有打雷。
救援隊還在山間艱難地搜索,只是大雨抹去了淩遇的氣息,搜救犬到處嗅嗅聞聞,卻毫無收獲。
賀初棠身上穿着雨衣,但即便如此,雨勢太大,仍淋濕了他領口周圍的衣物,頭發也濕了大半。
他沒心思去想自己怎麽樣,一顆心快要懸到天上,那傻子進山的時候身上什麽也沒帶,就只背了個沒用的破包,下這麽大的雨,不知道他有沒有地方躲雨。
如果他躲不開這場雨,淋了那麽久,肯定要淋出病來。
這時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賀初棠急忙把手機拿出來看,生怕錯過了其他小隊發來的消息。
點開一看,小陶發來了兩段監控視頻。
第一段監控的時間發生在7月17號晚上,地點是世紀酒店,晚宴現場,時長只有23秒。
畫面中一位叫不上名字的老總在跟賀初棠恭維,突然有個人不小心撞到了那位老總,賀初棠為此分神看了眼那位撞過來的人。
也就是在這一刻,旁邊有人往他的酒杯裏放了一顆藥丸。
賀初棠還在看那位魯莽的人道歉,并未注意到自己的酒杯,小插曲結束後,他把這杯酒喝完了。
第二段監控發生的時間比第一段晚了19分鐘,就在淩遇把賀初棠帶走之後,有兩個人匆匆從宴會廳裏出來。
一個紅毛,另一個是紅毛的經紀人。
賀初棠眯起眼,腦海中跑出了一個人的名字:姜亦臣。
不是淩遇給他下的藥……
該死的!
賀初棠一拳打在旁邊的樹上,那晚他到底對淩遇做了什麽?
淩遇分明是擔心自己,才想把他送去安全的地方,而他卻恩将仇報,一晚上要了他那麽多次,從床上,浴室,落地窗,甚至是在陽臺……
事後還對他冷語相加,甚至還把他當成個賣身求榮的心機小人,自以為是的欺負了他那麽多次。
操!
那個笨蛋,長了張嘴怎麽就不知道跟他解釋一下?
賀初棠氣不過,卻不是在氣淩遇的沉默,而是在氣自己的高傲與偏見,忍不住又往樹上砸了幾拳。
田賢走過來問:“賀少,你幹啥呢?”
“沒什麽。”賀初棠把手機收起來,現在不是想那些事的時候,“這場雨不知道要下到什麽時候,趕緊找。”
田賢:“……”
這位賀小少爺是出了名的沉穩老練,極少會露出這麽焦躁的情緒。
不過田賢也不是個不識趣的人,不該問的他不會多問。
雨還在不停的下,淩遇在山裏無處可躲,早就淋濕了全身,且地上很滑,走幾步就要摔一跤,他幹脆不走了,躲在一棵大樹下避雨。
不知下了多久,雨總算停了,天空漸漸放晴。
淩遇渾身濕漉漉的,又粘又膩,難受得很,他抓住衣角,擰出了一些水跡,盡管作用不大。
直到衣服擰不出水來,他才把衣服放下來,接着從斜挎包裏拿出手機,試圖開機,依然是黑屏。
算了,随便吧。
地圖上顯示高速路是在林子的西邊,只要順着西方走,準能走出去。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方向感,不知不覺天色漸黑,淩遇仍沒能走出這片密林。
夜裏山間溫差很大,加上腹饑作祟,淩遇又餓又冷,頭也暈得厲害,實在走不動了,不得不停下來休息。
他坐在一塊潮濕的石頭上,錘了錘自己發軟的膝蓋,心想等他安全之後,一定要找個自助餐廳大吃一頓。
越想吃的肚子就越餓,胃開始隐隐作痛。
淩遇捂着生疼的腹部,無力地靠在樹上,仰頭看向漆黑的夜空,星星們似乎都不想陪他過夜,全都躲了起來,一顆也沒看到。
他小聲嘀咕:“我真有這麽讨人厭嗎?”
另一頭。
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人,賀初棠心中越發急躁不安,又打電話叫來了一支救援隊,救援直升機也叫來了兩架。
他焦急地走在泥濘的山路上,抹了一把汗,擡眼望向黑不着邊的森林深處,片刻後,他看了看腕表,快8點了,不由得加快腳步。
“淩遇……”不遠處傳來田賢嘶啞的喊聲,“你在不在附近?淩遇……”
賀初棠皺了下眉,提步走過去,停在田賢身後兩步,遞給他一瓶水,“你看起來比我還着急他。”
田賢接過礦泉水,噎了噎幹啞的喉嚨,擰開瓶蓋:“他的身體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差,晚點我怕人就沒了,快點找吧。”
賀初棠擰眉,不再多語。
後山上空盤旋着一架直升機,飛得不高,在安靜的山谷裏聲音很響,可惜淩遇沒聽見,早餓得睡過去了。
期間淩遇迷迷糊糊醒過一次,隐約聽見直升機的聲音,不過他沒怎麽放在心上,只以為那是賀家的私人飛機在行動。
手機開不了機看不了時間,也不知道現在是幾點。
淩遇餓得前胸貼後背,意識也在渙散的邊緣游走,他擡頭看了看黑漆漆的天,隐約看到天際有些光亮,不知道是不是準備要天亮了。
休息了這麽久,也該走了。
淩遇扶着樹站起身來,往光的方向走去。
才走了幾分鐘,天上的光突然消失不見,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除了黑暗,只剩下不明生物的悲鳴聲,鳥叫聲,以及似鬼哭狼嚎的風聲作伴。
淩遇不怕黑,他甚至早已習慣了在黑暗裏生活,可現在光不見了,他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走。
這時,不知何處傳來了一陣狗吠聲,淩遇緊張地握緊拳頭。
小時候父親帶他和阿弟去走親戚,親戚家養了一條惡狗,當時父親帶着阿弟跟親戚炫耀去了,淩遇自己一個人被扔在院子裏。
那條惡犬突然沖出來,眼看就要咬到淩遇,幸好操控惡犬的小主人及時地拉住了狗鏈。
可就在淩遇松口氣時,小主人又故意放松了狗鏈,讓惡犬再次沖到淩遇的面前,快咬到他時就把狗鏈拉住。
“伏地魔,沖過去!”
“咬他,伏地魔,快咬死他!”
“我去!”
“哈哈哈……小廢物居然尿褲子了,哈哈哈哈……”
是啊,當時只有八歲的淩遇吓得尿了褲子,哭着喊了半天爸爸也沒人來救他。
最後是阿弟第一個沖過來,一腳踹飛了那個小主人。
親戚家見自家小孩被欺負,非要父親道歉,結果父親把淩遇的腦袋按照地上,給那小主人磕了幾個響頭。
阿弟在一旁氣得又揍了那小主人幾拳,把人家門牙打掉了,父親這才急忙忙的把他們兄弟二人帶走。
回去時父親不停誇阿弟勇敢,是個頂天立地的小男子漢,淩遇則被罵了一路的廢物,丢人現眼的狗東西。
從那之後,淩遇一直很怕狗。
哪怕是家裏養的那條金毛,他也怕的要死。
後來還是阿弟撒嬌求父親把金毛送人,他才逐漸走出被狗支配的恐懼。
當然他現在已經不會再尿褲子了,但印在身體裏對狗的恐懼依然無法消除。
淩遇渾身僵硬地看了看周圍,林子裏的光線太暗,幾乎什麽也看不清楚,腳下似乎踩了一根樹枝,他馬上把樹枝撿起來防身。
要是那只狗敢沖過來,他一定會拼命。
他的命是用阿弟的命換來的,他絕對會不能把這條命再弄丢掉。
“汪汪汪……”狗吠聲越來越近了!
淩遇雙手握緊樹枝,秉着呼吸,心髒幾乎提到了嗓子口。
突然有一束強光從遠處照射過來,刺得他睜不開眼睛,也将他那原本就沒什麽血色的臉映得別樣蒼白。
淩遇只有一只耳朵能聽見,但在極度恐懼之下,他的聽力無法集中,從而錯過了混亂的腳步聲,以及那一聲聲竭盡全力喊出來的呼喚。
“找到了!”
“他在那兒!”
“淩遇!”
賀初棠用盡他這輩子最快的速度,狂奔到淩遇面前,将他緊緊地擁進懷裏。
“沒事了,沒事了……”賀初棠在他耳邊說了一遍又一遍,情動時忍不住在他髒兮兮的頭發親了又親,“別怕,已經沒事了。”
周圍搜救犬還在叫,可惜淩遇聽不清耳邊的聲音,那兩條搜救犬不過被主人安撫之後,很快就安靜下來。
田賢跑過來時不小心摔了一跤,遠遠看到賀初棠和淩遇抱在一起,他笑着搖了搖頭,識趣地站着沒動。
一陣輕風拂過,撩動淩遇渙散的神經,理智漸漸被一個急促的心跳聲喚醒,手中的樹枝失控跌落在地上,耳邊傳來沙啞的聲音。
“沒事了,別怕……”
是賀初棠的聲音,他來了。
淩遇感受對方的手緊緊地按着自己的腦袋,仿佛恨不得把他這道單薄消瘦的身子揉進骨子裏。
莫名的安全感包圍而來,淩遇的身體瞬間軟了下來,雙手卻突然抖得厲害。
這個擁抱沒有抱太久,賀初棠把渾身發軟的淩遇推開,目光由上至下檢查他的身體,焦急地問:“有沒有受傷?”
淩遇茫然地搖搖頭,他不确定眼前這人是不是在做夢。
賀初棠居然出現了,還帶着那麽耀眼的光芒,不止為他驅散了黑暗,還用很擔心的語氣問他有沒有受傷。
這是夢吧?
賀初棠不可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還對他這麽溫柔,肯定是夢,只有夢裏才會有這麽美好的事情發生。
這時田賢走過來,喊了聲:“淩遇。”
“田醫生?”淩遇這才注意到,除了田賢之外,周圍還來了好多人,他們身上穿着統一的服飾,但看起來每個人都很狼狽。
不是夢!
這些人,該不會是來抓他的吧?
“是我大哥要你們來抓我的嗎?”淩遇心裏發慌,連忙甩掉賀初棠的手,身體不住往後退。
田賢看出他情緒不對,趕緊解釋:“不是你大哥,他們是賀少請來的專業救援隊,我們是來接你的。”
專業救援隊?
淩遇又看了看那些人身上的衣服,才發現他們的手臂上都有個某救援隊的徽章,再加上那條被牽住的救援犬,應該是救援隊不假。
淩遇繃緊的神經稍微放松了些,眼前卻失控地晃了一下。
賀初棠快步上前,将他扶住:“很晚了,先跟我回去。”
“我不要!”淩遇卻站着沒有動,“我不跟你回去!”
賀初棠擰眉:“為什麽?”
“大哥要抓我回淩家,我不能被他抓住,他們會把我賣給一個老男人……”淩遇奮力轉動手臂,終于成功把手從賀初棠的掌心裏掙脫出來。
賀初棠還想再抓住他的手,但看他滿臉抗拒,沒敢輕易出手,只是輕聲安撫:“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你別怕。”
可惜,淩遇半句話也沒聽得進去,退了七八步之後,他拔腿就跑。
“我才不要嫁給老男人,打死我也不要!”
還沒跑出兩步,淩遇腳下不慎踢到樹枝,身體失去平衡,一頭栽了下去。
“淩遇!”賀初棠急忙上前把他扶起來,“摔到哪兒了嗎?”
“不要碰我,我不會跟你回去的!”淩遇抗拒得很兇,好不容易甩開賀初棠的手,又一屁股坐回到地上。
賀初棠還想拉他一把,不料淩遇手腳并用,踢打着他伸過來的手。
“你走開,走開!”
賀初棠還想上前,田賢出聲制止:“賀少,讓他冷靜一下。”
賀初棠擰眉:“他這是怎麽了?”
田賢搖了搖頭,沒說什麽。
果不其然,淩遇踢打了幾下之後就使不出力氣了,就這麽蹲坐在被雨水腐蝕過的泥地上,将身子蜷縮起來,用自己的雙手緊緊的把自己擁抱住。
今天在林子裏他不知摔了多少跤,膝蓋早就磕破了,手掌也擦破了皮,只是他身上全都是泥巴,傷口并不明顯。
但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足夠叫人心碎。
賀初棠實在于心不忍,就想走過去擁抱他。
不料淩遇突然擡頭,瞪了他一眼,憤憤然道:“我不想再叫我阿弟保佑你了,你總是欺負我!”
賀初棠愣了下,脫口而出:“對不起。”
他試探性的走過去,蹲在淩遇身側,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淩遇肩上,“之前我對你做了很多混賬事,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
這回淩遇沒有抗拒他,但也沒有看他一眼,下巴抵在膝蓋上,眼中盡是黯然:“你放過我吧,我不好玩的。”
“不玩了。”賀初棠語氣溫柔,“我想來真的,想對你好。”
淩遇微微怔住,擡頭看向他的俊臉,忽而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沒說什麽。
天鵝肉好吃,可終究不屬于他這只萬人嫌的癞□□。
賀初棠還想再說什麽,淩遇的身體突然軟綿綿的倒在了地上。
賀初棠心口一窒,伸手扶住淩遇的身子,回頭喊了聲:“田賢!”
田賢沖過來,先給淩遇檢查身體,片刻後松了口氣,邊給他處理明顯的傷邊說:“身上有很多擦傷,但看起來不嚴重,不過發燒了,先把他送回去。”
賀初棠不再多言,把淩遇打橫抱起。
半個小時後,直升機落在了鶴先山莊停機坪上。
賀初棠将淩遇抱下來,接着一路狂奔到停在外邊的專車。
田賢也跟着上了車,坐在副駕座。
從停機坪到別墅開車需要幾分鐘時間,賀初棠緊緊地摟着淩遇的身子,臉色陰沉,腦子裏一片混亂。
車子開動,他擡頭問:“你知不知道淩遇說的商業聯姻是怎麽回事?”
“這他沒跟我細說,”田賢道,“不過以淩家的手段,一旦決定要把淩遇賣掉,那絕對是沒有商量的餘地,當年他姑姑也經歷了一樣的事,最後被逼得登報跟淩家斷絕關系。”
說話期間,田賢擡頭看向漆黑的天際,思緒飄遠了。
他記得那天淩家派了八個保镖過來,為了逼淩淼就範,他們抓住淩遇,把淩遇按在地上拳打腳踢,打得淩遇連痛都喊不出來。
淩淼沒辦法,就跑到了天臺上,以死相逼,但還是沒用,那些人根本不講道理,要麽嫁人,要麽從12樓跳下去。
後來警察來了,田賢的師哥、也就是當時淩淼的男朋友江良川帶着淩淼一起去了國外,而從那之後,田賢就再也沒有見過淩遇了。
回憶起這些陳年往事,田賢眼中有些傷神。
也不知道淩淼和師哥這兩年在國外過得怎麽樣,而淩遇自己一個人在國內生活,想必吃了不少苦頭吧。
田賢回頭看向倚在賀初棠懷裏昏迷不醒的淩遇,無奈笑道:“那天我看到淩遇來參加節目,我還以為他終于找到想要做的事情,沒想到是為了逃婚。”
賀初棠垂眸,看了眼昏迷不醒的人兒,陷入了沉默。
不多時,車子緩緩地開進別墅院子。
賀初棠把淩遇抱上二樓,進入客卧,将他抱進了浴室。
淩遇身上淋過雨,且在山裏摔了太多次,全身髒兮兮的,衤果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膚到處都沾了泥巴,好不狼狽。
賀初棠給淩遇全身做了個簡單的清洗,換上一套幹淨的浴袍,接着将人抱回卧室裏,這才把田賢放進來,讓他給淩遇處理傷情。
賀初棠也沒閑着,拿了個吹風機坐在床頭,為淩遇吹頭發。
盡管吹風機嗡嗡的聲音很響,但淩遇似乎聽不見,依然睡得很沉。
田賢先給把體溫計放淩遇腋下,接着處理看起來比較嚴重的傷口。
他時不時會看看淩遇有沒有醒過來,或是看看賀初棠的表情,這兩個清醒的人誰都沒有說話。
淩遇的頭發很快便吹幹,賀初棠輕輕地把他的腦袋放回枕頭上,輕聲道:“時間應該夠了。”
田賢會意,将淩遇腋下的體溫計拿了出來,看了眼,松口氣:“38度4還好……我下去給他開點藥,順便給他弄點吃的,你來給他處理其他傷口?”
賀初棠應了一聲“嗯”,沒有說話。
待田賢離去,賀初棠接過藥水和棉簽,繼續給淩遇處理大大小小的擦傷。
這些傷看起來不重,但估計得要痛上好幾天才能夠。
賀初棠擦着擦着,心思不知道跑去了哪裏,他停下動作,緩緩俯下臉,在淩遇唇上啄了一口,柔聲說:“對不起。”
沒多久田賢把退燒藥拿了上來,叮囑完又下去了。
賀初棠将桌上的沖劑拿起來,水溫剛好,不燙了,他便将淩遇扶起來,輕聲呼喚:“淩遇,起來喝藥。”
懷裏的人兒毫無反應。
賀初棠無奈,又喊了幾次,淩遇才暈乎乎的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