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
第五十二章 ◇
◎愛和吻◎
終于, 爆炸來到了孤兒院附近，莉莉絲和凱茜連夜離開，她們無處可去又不敢在街上閑逛, 最後還是莉莉絲想到了自己原先在貧民窟的住處。她們趕了過去, 莉莉絲本來不抱希望, 但到了之後卻發現這裏竟然奇跡般地還沒有被爆炸波及，周遭仍是一片平靜。
這不太對勁兒, 莉莉絲心想。但她僅僅躊躇了片刻就義無反顧地走了進去，蒙特多還在她的背上昏睡着, 她不敢讓他在寒風中多吹一秒。
莉莉絲将心裏的所有想法都壓下去，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将這群孩子們安置好。她屋子太小裝不下這麽多人，于是她将那些健康的孩子送到了埃利斯的住處，生病的孩子則全安排在了自己這邊。但床上仍然睡不下這麽多人，孩子們非常聰明, 他們把床上的茅草扯下來鋪在了地上。莉莉絲則把桌子拼到了床邊, 這桌子是埃利斯房間裏的, 這是在那邊住的幾個孩子們自己搬過來的。
凱茜和莉莉絲待在一起, 她看看床上并排躺着的幾個孩子, 又看着莉莉絲。
“你得想想辦法。”凱茜贊釘截鐵地說，好像确定莉莉絲能想出辦法似的。
莉莉絲卻沒有回答她, 從走進這個地方開始她就開始感到不安，但她不能對凱茜說出自己的想法，她忍受着心頭的陰雲，把手貼在了蒙特多的額頭上, 感受着他的體溫。接着她又看向其他孩子, 即使閉着眼睛他們的表情仍然那麽惶恐而凄涼, 莉莉絲麗知道, 他們被困在了看不到盡頭的爆炸裏。
“你必須救他們。”凱茜嘟囔着，她已經不太有底氣，她不知所措，她也只是個孩子。
“你相信我能救他們？”莉莉絲終于開口，她望着凱茜，似乎和她一樣的茫然以及畏懼。
凱茜忙道：“當然！除了你沒人救他們！”
凱茜說完這句話看見莉莉絲的眼神忽然亮了起來，一種決心在她眼中燃燒着。也許那不是什麽決心，那就是她的心。
“再這樣下去，我們都會死的。”凱茜近乎在逼迫，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做，也許是求生的本能，也許是看到了希望後的瘋狂。她狂熱地看着莉莉絲，猶如望着無所不能的神，她看出來這個女人在思考，在權衡，在舍棄，同時在祈求。
終于莉莉絲平靜下來，她說：“不會的，你不會死。”
凱茜呆呆地看着莉莉絲，不知道為什麽，她感受到分別的風暴，她經歷過很多分別，她聞得到那股味道。
而莉莉絲卻似乎輕松了許多，她沒有再說什麽，只叫凱茜先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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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已經快亮了。
凱茜根本睡不着，但她還是聽話地躺到了地上。她睜着眼，從門縫裏看到了越來越亮的天空。她聽到莉莉絲一直在她身後發出窸窣的動靜，凱茜聽出來她在給生病的孩子們梳理着頭發，給他們喂水和食物，而在這些過程中，莉莉絲一句話也沒說，屋子裏非常安靜，只間接有一兩聲嘆息和□□。
凱茜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閉上了眼，聽着那些動靜她感覺很安心。她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不過等她猛地驚醒從地上坐起來時，莉莉絲從床邊走到了門外，凱茜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打開了門。莉莉絲站在外頭，似乎正在朝哪裏眺望着。
“莉莉絲。”凱茜好奇地叫了她一聲。
“他們來了。”莉莉絲說，“正好，免得我自己去了···”
“什麽？”凱茜覺得自己好像還沒完全醒過來。
莉莉絲沒有回答她的話，也沒有回頭看她。
凱茜走到她身邊，但她剛靠近，莉莉絲就轉過身來，她的手按在她的肚子上，堅決地把她往後推。莉莉絲對她說：“別出來，回屋子裏待着。”她的神色溫柔又冰冷，凱茜不知所措。莉莉絲讓她回到屋子裏，而自己卻獨自留在了外面，并且關上了門。
門關上後，凱茜很快聽到了一陣腳步聲，外頭似乎來了很多人。
“你好。”腳步聲消失後，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
凱茜在門後忍不住發抖，她盯着那扇門，既想後退，又想打開門看看是誰在說話，而莉莉絲此刻又在幹什麽。
“我就知道，這個地方不會如此幸運。”凱茜聽見了莉莉絲的聲音，她聽起來很平靜。
“你想反抗嗎？”男人問。
莉莉絲安靜了片刻才說：“我不會給機會你開槍的。”
男人說：“你想多了，你的命沒人可以奪走。”
“除了他。”莉莉絲補上了下半句。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而後腳步聲再次響起。
這陣動靜過後，周遭很快變得一片寂靜。
又等了一會兒，凱茜才終于敢打開門。
外頭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莉莉絲被帶回了那座豪華的監獄裏，并且再次見到了那雙綠眼睛，不是在夢裏。
看到厄曼在坐在椅子上等着她時，莉莉絲突然有種感覺，自己仿佛從未離開過裏，那段在孤兒院的短暫自由，那些孩子們也許都只是她的一個夢而已。但她剛這樣想，她就聞到了一股味道，那是病人身上的苦味。
莉莉絲深深地将這味道吸進了鼻子裏，接着看向厄曼。
厄曼的綠眼睛在她身上游移，莉莉絲直直地看過去，卻發現他不願意看她的眼睛，不想和她對視。但這次她卻非要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她一反過去的躲閃和虛僞，平靜地探究着他，不帶任何設想和恐懼。
“為什麽還要找我。”莉莉絲問他。
厄曼卻沒有回答，他像聽不見她的話，別過臉望着壁爐裏跳躍的火焰問她：“你冷嗎？”
莉莉絲沒有絲毫慌張，她走到了厄曼身邊，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将他包裹着，街上那種焦糊的寒冷從她的衣服上散發出來，厄曼回過頭，仰起臉來看着他，他的手緊握着椅子的把手，嘴唇動了動。
“你現在就可以殺了我。”莉莉絲說。
厄曼沒有立刻否決她的提議，他的手在椅子上摩挲，眼睛緩緩地眨動着。他試圖在腦海中想象她死去的樣子，她失去血色的嘴唇和臉龐，她流着血的太陽穴，他想不出來，他只能看到她現在他眼前的模樣，她生機勃勃，似乎對他敞開了一些界限，他為此感到不安。
“不。”厄曼惱火地說。
“為什麽不。”莉莉絲問。
厄曼又把臉轉向了壁爐。
莉莉絲只好自問自答：“也許是因為，你愛我。”
“不···”厄曼立刻反駁。
莉莉絲沒理會他的話接着說：“但我現在不愛你。”
這次厄曼一絲聲音都沒發出來。
“不過，一切并非全無希望。”莉莉絲說，她望着厄曼的頭頂，而後蹲了下來。
她把手放在了他的膝蓋上，輕輕撫摸着，這就像一個開關，厄曼慢慢地轉過頭來看着她，她仰起臉來看着他，他面無表情，但眼神閃爍。
她的手指在他的膝蓋上輕輕的滑動，厄曼不知道她要做什麽，但他也沒有阻止她，她從未如此親近他，毫不設防。他不想動，不想說話，只感覺她的指尖下自己的血液如水流湧動。
莉莉絲一直看着他，她發現自己似乎真的能想象出他的感受，她感到手下他的身體越來越松弛，于是她說：“我可以愛你，發自真心地愛你。”
厄曼立刻僵住了。
“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不要毀掉這裏。”莉莉絲說。
厄曼沸騰的頭腦瞬間冷卻下來了，他不明白自己現在是什麽感覺，他不該把莉莉絲這句話當作侮辱嗎？
但他居然說：“交換來的愛情如何保證真心，你在自相矛盾，莉莉。”聽出自己的語氣不是指責，而是需要她證明這樁交易的可行性，他在向她尋求一個保證。
而莉莉絲是這麽說的：“我不認為這是交換，我認為，這是一個機會。一個我為了愛你找到的機會。”
“機會？”
“對。”莉莉絲微笑着，她的語氣很蠱惑人，她說：“讓我告訴你一件事。”
厄曼情不自禁地向她傾倒，她的臉龐上閃着柔和的光暈。
“這件事也是我剛剛才明白的。”莉莉絲輕聲說，同時手一直放在他的膝頭，好像這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過去，我一直覺得自己無足輕重，我一出生就被抛棄，我的生活根本不能被稱做生活，裏頭充滿了卑鄙。我的朋友們并不如我一般理解友誼，他們都只顧着眼前，而我自己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我和他們其實非常相似，我們都只能看到自己。我從不去尋找意義，我鄙視所有高尚的人，我不知道我的盡頭在哪裏，但我知道如果我死了，就如同死掉一只老鼠，沒人會記得我，我也留不下任何痕跡，而我對此無能為力。”
厄曼說：“所以，你現在想改變了嗎？”他不喜歡改變。
莉莉絲搖搖頭：“不是改變，是創造。我可以重新創造我的人生。不止我的，還有你的。只要抓住一個機會，我們就可以過上與從前完全的生活，我們可以随心所欲地創造自己生活，我們不僅可以創造未來，還可以創造過去。”
“過去已經發生。”厄曼開始好奇了。
莉莉絲篤定道：“不，那不是我們的過去，那只是‘你’和‘我’的過去，我們能讓那些過去變得無足輕重，甚至徹底抹去它們。”
厄曼忽然感到一種力量随着莉莉絲的話湧進了他的身體裏，他看到了火海裏的父母，看到了被戰場上破碎的屍體，他感到無盡的風和無垠的海都在朝他奔來，他在莉莉絲的暢想裏感到輕盈地快飛上天去。
就在他快要被淹沒了，莉莉絲拉住了他，她的上半身依進他的胸口裏，嘴唇貼在他的耳廓上摩擦，她做出了預言：“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來臨，只要我們在一起。”
只要他們在一起。
厄曼回過神，他沒有再猶豫，而莉莉絲比他更堅定，她吻上了他的唇。
54 ? 結局 ◇
◎她的歷史◎
老人說完最後一句話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望着阿萊瑟，眼神中含着期待，她會相信她嗎？
而阿萊瑟也方從故事中回過神, 她忍不住問老人：“這些事都是真的嗎？”
老人點了點頭：“對我來說, 這就是歷史。”她的臉色又變得悲苦了。
阿萊瑟遲疑了, 她并不相信老人的話，但她看着老人的模樣不願意傷害她, 所以她順着老人的話問道：“您見過她···莉莉絲嗎？”
老人點了點頭，她說：“你應該知道···在最後一次驅逐中, 厄曼将我們所有人都趕出了城市，他命令我們攀上雪山，不準我們再居住在家園中，在上路前，我見到了莉莉絲。”
阿萊瑟靜靜聽着。
老人說：“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她, 她穿着美麗的長裙, 盤着高貴的發髻, 她站在厄曼身邊, 就像一個優雅的公主。他們站在遠處, 就像觀看馬戲表演似的，觀看我們如同牲畜般被蘭尼耶士兵的鞭子驅趕。”
這件事阿萊瑟倒是很了解, 這是許多人對莉莉絲的最後的印象，這也是她遭受憎恨和唾棄的一個重要原因。
老人繼續說：“但事情并不是如他們所見的那般。莉莉絲并不是只站在那裏，她和我說過話。她走到我面前用手帕給我擦掉了臉上的血和雪。我當時差點沒有認出她···她問我其他人怎麽樣，我說他們都死了, 蒙特多, 雖然最後有醫生來治好了他的病, 但他無法承受住這接連不斷的折磨, 他注定要死···還有很多人···大家都死掉了，只有我活了下來···莉莉絲對我說她已經盡力，說這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結果，她叫我要活下去。”
直到現在，她依然莉莉絲說話時的表情，還有她的表情。
莉莉絲的眼中不斷湧出熱淚，卻依然微笑着，那種笑容似乎成了她的面具。後來關于她的每一幅畫像上她都是那樣笑着，每個見過她的人都說她笑起來是多麽多麽的美麗，怪不得能得到将軍大人的心。但在背後人們對她又滿是鄙視，無論是她生前還是死後。而她也從未對任何人袒露過自己的內心。
而當時的莉莉絲就像是已經預料到這些結果，她說：“活下去凱茜，只要活下去，就會有重返家園的機會，努力活下去，絕不能死。替蒙特多活下去，替大家活下去，替我活下去！”
替她活下去？
阿萊瑟思索着這句話，她想到了莉莉絲的死亡。這個幸運的女人沒有等來人民的審判，她在盛年時因為一樁意外而死。她是在參加某次宴會時失足從高處墜下摔死的。
“她愛厄曼嗎？”阿萊瑟問出一個自己都沒想到的問題，問完她又感到震驚，難道她真的相信了老人的話嗎？
老人搖搖頭：“愛能免除她的污名嗎？愛能讓他變得不那麽可憎嗎？愛能人們接受真相嗎？”
阿萊瑟不能回答老人。
老人安靜了半響，最後說：“我只知道，她回到他身邊後就再未離開過，和他在一起時她仿佛就是他的另一道影子，她把自己全身心獻給了他，她用自己作為代價，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但大家都不願意相信，他們更想恨她。”
阿萊瑟沉默地聽着，她的表情變得迷茫，她覺得自己眼前好像籠罩一層霧，原來十分肯定，十分清晰的歷史突然變得不可捉摸了。
老人沒有在說話，她望着越來越暗的天空，心情卻沒有随往日一樣消沉，她終于将這個故事說出來了，這對她來說也是一個解脫。
“我走了。”老人對阿萊瑟說，她深深地看了阿萊瑟一眼，阿萊瑟忽然打了個寒顫。
她忽然明白過來，她繼承了怎樣的責任。
作者有話說：
完結了，在寫這本中間出現了很多問題，謝謝大家包容。有緣下本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