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
第四十八章 ◇
◎逃走◎
厄曼原來是個話多的人, 莉莉絲沒想到。
他喜歡和她講他的童年，還有他在軍隊時的事。他說他見過很多人，也去過很多地方, 他說每個地方都一樣, 人也沒什麽不同。他常常感覺無聊, 對很多事都缺少熱情，也對別人的生活不感興趣。他想象力豐富, 憑一些幻想就能斷定一個地方，或者一個人的本質。
對最後一點莉莉絲不太贊成, 她小小地反駁了厄曼，他沒有生氣，但也沒有當回事。他的心就像岩石一樣固執，誰也不可能改變他。
“邁克爾怎麽樣了？”莉莉絲抓住機會問。
“誰？”厄曼好像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一樣。
莉莉絲只好無奈地看着他。
厄曼這才想起來：“哦，你的朋友。”他說到這兒有意停頓, 考驗她的耐性。
莉莉絲只是望着他, 她皺着眉頭, 嘴唇還是沒有血色。
厄曼心軟了, 只好告訴她他早就讓邁克爾離開了。
可莉莉絲并不相信, 她很不禮貌地質問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厄曼點頭，他心裏有點受傷, 但又有些快樂。
莉莉絲沒有再追問，她的眼中露出一點猶豫的神色，她沒有藏好，厄曼看着她的眼睛, 聽到她輕聲說了句“謝謝”。
“你是個忠心的朋友。”厄曼誇獎她, 他若有所思。
莉莉絲自嘲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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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曼又問：“你喜歡和什麽樣的人做朋友？”
莉莉絲的眼睛瞟着自己的手, 她回答：“和我一樣的人。”
“小偷和孤兒們都是我的朋友。”她說的是真話, 并不是諷刺。
厄曼想，她沉思的時候很美，比笑起來的時候更美。
莉莉絲擡頭看向他，他眼裏的迷戀叫她很難堪，她僵硬地別過臉。
“也許，你可以試着把我當作你的朋友。”厄曼說。
把他當作朋友？
莉莉絲想尖叫，她長舒一口氣，轉頭露出微笑道：“我會的。”
她看出來厄曼很喜歡這個回答。
關于朋友的問題到此為止，厄曼沒有再問下去，轉而說起他在蘭尼耶的房子。
“沒有這裏大，但是你應該會喜歡。”他的語氣有些不好意思。
莉莉絲揪着床單，她問：“那裏是什麽樣的？”
厄曼形容得很無趣，他說他也記不得房子的布置了，只記得地板非常冰涼，花園裏沒有種花，只長滿雜草。
“你為什麽不找人清理一下？”莉莉絲問。
厄曼說：“沒有必要，對我來說，那只是個睡覺的地方，而且···好吧，其實我只是每晚在房子裏走來走去。”
莉莉絲微微一笑，她說：“總會有客人來吧。”
厄曼立刻回答：“沒有人來過，我從不邀請別人來做客。”
這下莉莉絲知道了厄曼到底過得是什麽樣的生活了，她猜他在任何地方都是個格格不入，讓人畏懼的人物。
厄曼突然問她喜歡什麽樣的花。
莉莉絲回過神：“都可以。我對這些不了解，也沒有什麽偏愛。”
“那地板呢？你想在房間裏鋪上地毯嗎？客廳裏要挂畫嗎？”厄曼不肯罷休。
他的問題如此具體，莉莉絲仿佛已經置身在那棟房子裏，那房子果然如他描述的那般荒涼和幽寂，就像一座監獄，一座為她量身打造的監獄。
莉莉絲突然急喘了口氣，她看着厄曼，他的眼睛如同漩渦，她的倒影在裏頭越墜越深。
“你什麽時候回蘭尼耶？”莉莉絲盡量裝作若無其事。
“很快。”厄曼回答，他的語氣很溫和，但眼神卻突然變得銳利。
莉莉絲沒有再說話，她目光定在某處，穿透了厄曼的臉。
厄曼問：“你期待嗎？”
莉莉絲嘴唇動了動，但是沒有發出聲音。
“期待。”她輕咳了一聲，終于說出來。
厄曼笑起來，握住了她的手。
莉莉絲看着倆人的手，恐懼和茫然在她心中交替，有個問題在她心中翻滾，她不知不覺說出了口。
“為什麽是我？”她望着厄曼，他的臉對她來說依然還是很陌生，或許因為她太抗拒，她不想看清他，更不願意記住他。
“這裏有這麽多人，為什麽是我？”她問他，但她不在乎答案，他說什麽她都不在乎。
厄曼反問：“為什麽不能是你？”
莉莉絲脫口而出：“這很可笑！”
厄曼握着她的手突然用力，莉莉絲咬住嘴唇，沒有再說下去。
“我不在乎。”厄曼說，“我不在乎在哪裏遇見你，我也不在乎你是誰，這的确有些可笑，但我覺着這正是命運，命運總是讓人變得可笑。”
莉莉絲無言以對，片刻後厄曼低頭吻了吻她的手。
在能下床之後莉莉絲便時常到三樓去，在那個空蕩蕩的宴會廳裏她可以扶着牆壁慢慢地走一圈兒，走完之後她會出很多汗，背上也隐隐作痛，但她依然堅持要走。厄曼偶爾會陪着她一起，但他最近似乎越來越忙碌，莉莉絲不願意想他在忙些什麽。
莉莉絲走到窗戶邊停了下來，看見街道上積了很厚的雪。
“外面是不是很安靜。”伊蓮娜的聲音幽幽地從後頭飄過來。
莉莉絲沒有理會她，伊蓮娜卻還直直地看着她，一股火在燒着她。
莉莉絲繼續往前走去，伊蓮娜不緊不慢地走在她後面，如同一個幽靈，腳步輕得可疑。她堅定地履行着自己的責任，不管莉莉絲去哪兒，她都跟她身後。
“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大家都去哪兒了呢。”伊蓮娜自言自語，就像着了魔。
“我聽說他們把屍體丢進爐子裏燒掉了···城裏的味道很怪···那些燒不完的就埋在樹林裏···”
莉莉絲充耳不聞，她奮力提起腿向前走着，手指緊緊地摳着牆壁。
然而伊蓮娜還是如影随形，她的話貼在她耳邊，濕冷的就像外頭的天氣。
“但你什麽都不用擔心，你不會躺在樹底下，你住在城堡裏，就像一個公主一樣。”
莉莉絲猛地轉過身面對着伊蓮娜，伊蓮娜吓了一跳，她瑟縮一下，而後卻又毫不退讓地看着她，臉上甚至有些得意。
伊蓮娜以為莉莉絲會反擊，會大罵她，但莉莉絲卻問：“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莉莉絲的眼睛亮得可怕，伊蓮娜看得愣住了，她以為剛才是她聽錯了。
“你要離開這裏？”伊蓮娜問。
莉莉絲點了點頭。
“你舍得？”伊蓮娜很懷疑。
莉莉絲只是看着她，然後又問了一遍那個問題。
“你要和我一起走嗎？”
伊蓮娜的臉上的冷笑僵住了，她的嘴唇在抖，手也在抖。她想，這大概率是個謊言，是惡意的試探，她不能當真。
但她實在太想出去看一看了，自從蘭尼耶軍開始抓人開始，她再也沒有出去過。
“你真有辦法能離開這裏？”最終，她還是上了當。
莉莉絲點了點頭。
幾天後莉莉絲告訴厄曼自己想出去買點東西，一些女人專用的東西，厄曼同意了，還讓人開車送她過去。莉莉絲帶上了伊蓮娜，倆人一起走進了商店，之後她們從後門走了出去。
她們跑了三條街才終于停下來，直到現在伊蓮娜仍然感覺在做夢，一切都太簡單了，但她明白原因。她看向莉莉絲，她坐在地上喘着氣，比任何時刻都有生機。
莉莉絲提議她們分開走，伊蓮娜當然同意，她本來就是這麽打算的。
“你呢？你打算去哪兒？要回家嗎？”莉莉絲問。
伊蓮娜搖頭：“我已經沒有家了···我現在只想去看一下我嫂子和侄子是否還活着。”
“那麽···祝你好運。”莉莉絲和她道別，又告訴了她自己打算去哪裏，“如果你無處可去，可以來找我。”
伊蓮娜并不感激，她問：“你為什麽要逃跑，畢竟···留在他身邊，你就能活下去。”
莉莉絲回答：“沒有他，很多人都能活下去。”
将伊蓮娜送走後，莉莉絲去了埃利斯原來住的地方。她本來打算看一看就走，可當她躺在那張鋪滿幹草的床上後竟然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等莉莉絲再睜開眼，天已經黑了。
厄曼推開門，屋子裏空蕩蕩的。
她不在這裏光線似乎都變暗了許多，壁爐仍然燃燒着，但屋子裏依然冷得像剛下了一場雪。
厄曼走到床邊緩緩坐下。他發現自己心裏一點悲傷都沒有，也并不憤怒，在聽到莉莉絲不見了的消息之後，他心裏只有一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就像最後一塊石頭終于落了下來，他一點兒都不痛，也不吃驚。
他想起之前他在這兒問莉莉絲喜歡什麽樣的房子時，她臉上的不安。
他想，是不是他的問題太多，才吓跑了她？
門外奇奧看着這幅畫面，燈光下将軍的身影第一次透露出孤獨的意味，他獨自坐在那裏，撫摸着床單，似乎在感受上頭殘餘的溫度，這幅畫面太過濃烈，就像是···最終結局。
奇奧驅散腦中令他厭惡的想象，他很讨厭莉莉絲，他見過她在将軍面前撒謊的樣子，她也從未掩飾過她對将軍的恐懼和厭惡。
“先去找那個跟她一起走的女仆。”
“是！”
“活捉嗎？”奇奧忍不住問。
厄曼點了點頭，接着他說：“你先出去吧，今晚我在這裏休息。”
奇奧的臉色一頓，他想說些什麽，但最終只能默默地關上門。
作者有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