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二十一
(章二十一)
從那以後,韓子玉離開了本屬于他父親的公司。
他去找了別的工作,我不知道結果是好是壞,因為他從不對我講,只是要我好好學習。我有時候都覺得他好像我媽,總是催促我學習,殷殷關切我的未來。難道辍學真的對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陰影嗎?
總之,相比于其他破産的人來說,他顯得過分冷靜從容。也許是因為小時候的特殊經歷吧,大起大落過後,就覺得現在這種遭遇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本來也是,不過就是手頭沒錢花了,又不是什麽要命的大事。
起碼房子還在。其實我心裏是很慶幸他沒有連房子一起賣掉的,不然我跟他連窩在一起都不能了。
後來過了很久,我才敢問起那天韓叔叔說的究竟是什麽意思。
他沉默了一陣。說,你真的想知道嗎?很殘酷的。
我說想知道,我想知道關于你的一切。
那天他講了很多,語氣一直很平靜。
他說他的生母十六歲時跟當時十八歲的韓叔叔在一起,兩年以後被抛棄。那時候,她已經懷了身孕。家裏除了每天酗酒的父親,就只有一個九歲的妹妹,名叫顏佳。
韓子玉出生以後沒多久,母親就重病去世。十歲的小姨帶着他逃離了這座沒有希望的城市。從那以後,兩人便開始了相依為命的日子。
盡管相依為命,兩人之間的感情卻并不好。韓子玉說,後來,他的小姨慢慢長成一個世故而堕落的女子,為了維持兩人的生活,為了不被凍死餓死,她從十四歲開始……賣身接客。而韓子玉從懂事開始,就知道那是肮髒是恥辱。可是一邊憎惡着一邊卻只能靠小姨掙來的錢活下去,他讨厭這樣的小姨,更痛恨無能的自己。
懂事以後,他就幾乎沒有再和小姨說過話。
正是因為對自己的處境深惡痛絕,他加入了黑社會,想着要改變自己和小姨悲慘的一切。他學會了打架,浴血多年,卻始終只是個生死無人問津的小小打手。
後來韓子玉認識了同為黑道小喽啰的他,那個他曾經愛過的人。不同于韓子玉天生的英勇,那個男孩子長得很瘦弱,性格溫和,善良而純真。若不是迫于生計,為了替重病的母親籌錢,也不會步上這一條并不适合他的、肮髒的、艱難的路。
他們在一起了,彼此慰藉,互相關心。韓子玉說,偌大世界裏,他第一次感覺到溫暖,心裏第一次有了歸屬。雖然那時他們并沒有敢去想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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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出生入死的日子,他們便一起去所有曾經想去而不能去的地方,一起做曾經想做而無法做的事情。甚至包括第一次一起去坐過山車,一起去看電影,一起去吃自助餐……
他說這些的時候,表情很柔和,眉間隐着淡淡的懷念,和憂傷。我看着他這樣,心裏莫名覺得好難過,還有一絲嫉妒。
他說有一次,出于好奇,兩個人一起去了博物館。那是他們曾經想都不敢想的地方。看着玻璃櫥裏漂亮的原始陶器,韓子玉說,這個我也會捏。那男孩兒笑他說大話,韓子玉就說要做一個送給他。
事實上,他小學的時候學校裏開設過陶藝課。他的成績很好。
“可是當我做好了的時候,他卻……”
十九歲那一年,小姨告訴韓子玉,說遇到了他的親生父親。小姨說,他父親現在很有錢,她要帶他回到那個本該屬于他的家裏,去拿回本該屬于他的錢,去過本該屬于他的生活。韓子玉冷冷一笑,什麽都沒有說。
“小姨一直是痛恨他的,她認為她和姐姐所承受的所有悲慘命運,都是來自于他。而我……我不恨他,也不想跟他發生任何聯系。只是一個不相關的人。如果有可能,我一輩子都不會回來見他。”
後來,韓子玉的小姨還是想辦法來到了韓叔叔身邊。那時韓叔叔喪妻不久,很快就跟她在一起了。也許是因為她跟姐姐相似的面貌,多少讓他感到熟悉。盡管小姨勸說多次,韓子玉始終不肯跟韓叔叔相認。
一次打架,韓子玉和那男孩兒都受了傷。男孩兒傷得很重,遲遲不醒,卻沒有人肯施以援手。
韓子玉感到無助,第一次想到韓叔叔,他去求他幫忙救人。韓叔叔說可以,但條件是韓子玉先去做親子鑒定。他答應了。可是等鑒定結果出來,他帶着錢趕到男孩兒身邊時,男孩兒已經咽了氣。那一次,他發誓再也不跟人打架。
從那以後,韓子玉孤身離開,再也沒有出現在韓叔叔和他小姨面前,整整三年。
三年以後,韓叔叔突然滿世界找他,并終于找到了他。面對面坐下來,第一句話就是,羊羊,我把公司交給你,連同我一半的存款。
他不驚奇。
韓叔叔沉默了良久,老淚縱橫,突然跪在地上,說,羊羊,救救嬌嬌,救救你的妹妹。
韓子玉同父異母的妹妹,韓嬌,患上了腎衰竭。
韓子玉說,你是想買我的腎嗎?
韓叔叔不敢說是。
韓子玉又問了一遍,你是想買我的腎嗎?
不是這樣的,羊羊,不是的,我是你的爸爸,我想你回到我身邊來……
韓子玉笑笑,說,你起來吧,我不賣。說完轉身便走。這讓我覺得,那天的光景好像時光重現。
幾天之後,韓子玉自己去了醫院,見到了素昧謀面的妹妹。她并不知道他是誰。他當天就做了配型檢測。幾周之後,上了手術臺。
……我終于知道了他身上那兩道傷痕的來歷。為什麽眼前一片模糊。他那樣輕描淡寫,我卻忍不住想要為他大哭。
“好笑的是,捐腎這件事情小姨到現在都不知道。她一直很開心,開心自己憑三言兩語就說服了那個人把大半資産給了我。”
我說:“為什麽不告訴她,那些是你失去一個腎的代價。”
“何必告訴她。就讓她滿心歡喜,就讓她以為自己掌控得了命運,也挺好。畢竟那麽多年,她……”
他疲憊地笑笑,又說:“可是我卻沒有想到,原來她一次次說起的‘報複’,并不是說說而已。她一開始就對我說過,要毀掉那個人,要奪走他的一切,要給他最大的打擊。原來她是認真的。現在,她拿着他剩下的所有錢,消失了……”
聽完他講述的一切,我再也忍不住眼淚。撲過去抱住他的脖子,嚎啕大哭起來。
他愣了愣,拍拍我腦袋說:“哭什麽?”
我哭得驚天動地。我發誓,這是我人生十七年來第一次大哭……呃,好吧從不穿開裆褲開始。
我哭的是,憑什麽老天這樣欺負他!憑什麽命運那麽不公?明明是別人之間的爾虞我詐人心險惡,為什麽付出傷痛的卻是他。韓子玉,他那麽美好,他不該是這樣的命運。
我為他感到不值。
我口齒不清地喊他名字:“羊羊哥哥……羊羊哥哥……唔……羊羊哥哥……幸好你回來了,要不我都遇不到你了……”
然後,哭着哭着,我就睡着了。隐約覺得有人輕柔地抱我上床,蓋好被子,然後額頭上一暖,又一涼……
有一次不知道在聊什麽,我問起他以前許過什麽願望沒有。
他說,我不信這個。
我說,我不信你沒許過。
他想了想說,平生只許過一個願望,要麽賜他一段平凡的人生,要麽給他一個可以長久相伴的人。
聽起來多麽心痛吶。
我捂住他的眼睛,紅着臉嘿嘿一笑,說:“韓子玉,我會好好愛你的。”說完轉身就跑。
真是難為情。這要是擱以前,我是絕對說不出口的。唉,造化弄人啊,我這麽一個英武霸氣的大男人,偏偏遇見他以後,我是撒嬌打滾賣萌暖床,等等等等,什麽不害臊的事情都做得出來了,而且……頗有欲罷不能的勢頭。
我發覺我是真的越來越女人了,甚至還問他——雖然我知道自己跟一個死去的人比較是可恥的——但還是忍不住問他,愛過那個人以後,心裏還容不容得下後來的人。
他是這樣說的——不能因為是第二次,就不稱之為感情。
沒有作比較。
其實我是想要聽到他說他更愛我。可是我知道,他絕不可能這樣說。
後來我一直沒有敢問起他與那少年之間的刻骨銘心。我怕自己承受不來。
不知不覺到了三月末,一冬天的積雪消融殆盡,早春的花已經悄然開遍。
我決定回家一趟。這一次無論如何要見老爸老媽一面。雖說高三忙碌吧,也不能就不要我了呀。
心裏盤算着,跟韓子玉在一起了的事情,該不該告訴爸爸媽媽。轉念一想,即便只是早戀也足以掀起軒然大波,更何況……是他們那一代人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的同性戀。
還是等以後再說吧。
可是奇怪的是,我的鑰匙竟然開不了自己家的門。門鎖顯然被人換過了。
有些焦急地敲開門,從我家裏探出頭來的居然是個陌生男人,穿着睡衣,還問我找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