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小燕，真得好羨慕你
2014年11月21日，星期五
我的身體終于完全恢複了。畢竟年輕，即使經歷一點病痛好得也快。
只是，很可惜，我的如此美好的年輕卻被禁锢在這灰暗陰郁的監牢裏，無法去外面自由世界的廣闊天地之中去盡情施展它無限的活力！
但是，不管怎麽說，終于可以出去放風了，終于可以去盡情地呼吸已經久違兩天的清新空氣了。
放風池中，我大口大口地貪婪品嘗着空氣中彌漫着的南方深秋時節略帶清冷的甜美。
如果不是身在這堅硬灰暗的看守所，如果不是身上套着刺眼的大紅色死刑犯專用馬甲，如果不是拖着沉重的鐵鐐扯着冰涼的手铐，如果不是只能機械地搖擺着雙臂邁着艱難的小碎步在放風池中挪動，如果能夠悠閑地在這座生我養我的美麗城市自由的大街小巷漫步，我今天的感覺一定是心曠神怡！
然而，現在，即使我無法去心曠神怡，但只要能呼吸到監室外面清新的空氣，我就已經感到很滿足——就如同一個一直忍受着饑餓折磨的窮孩子得到一個小甜餅般地滿足。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滿足感都是那麽短暫！因為，正當我沉浸在這極微的滿足感之中時，一聲平緩而嚴厲的“放風時間結束，回監點數歸列”不容分辨地結束了我今天短暫的滿足感。
唉，誰讓我自己自作自受去犯法，把自己送進這堅硬而又殘酷的監牢呢？！
剛一回到女監五室安頓好，辛管教就和一個女法警一起來了。
她們是來提小燕的，今天是她二審開庭的日子。
就在女法警将被戴上手铐的小燕帶到了監室外面，辛管教準備鎖上鐵門的時候，我提出了要加一件衣服。上一次洗澡的時候為了臭美衣服穿得不多，今天天氣明顯感覺比前幾天要涼一些。
辛管教掏出鑰匙打開我的手铐，我在包裹裏找出一件酒紅色提花薄羊絨衫穿上，一下子感覺身上暖和多了。
唉，什麽時候能手腳自由地衣服想穿就穿想脫就脫多好啊！
見小燕被帶走了，林姐過來扶着我上了鋪。
在鋪上坐定之後，拿出《忏悔錄》，翻到第七章，繼續傾聽盧梭述說他的悲劇。
可是，連着看了好幾頁，都怎麽都看不進去，始終進入不了閱讀的狀态。
心裏面老是想着小燕。
唉，她的二審在一審之後很快就開庭了，我的二審通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下來呀？我的二審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夠正式開庭呀？
“哼，人家是什麽案情？你自己又是什麽案情？不要随便拿自己的重案和別人的微小的輕案相比！”想着想着，我不由得搖了搖頭，在心裏而苦笑着對自己說道。
是呀，想想自己所犯下的究竟是怎樣的彌天大罪！
想到這些，心中又慌亂起來。
便将《忏悔錄》合上，塞回枕頭底下，翻尋着找出那本厚重的《大唐詩選》翻看起來。
今天我不想再看悲劇了，也不能再看悲劇了！
我要聽大唐詩客們的激情吟唱！我要在他們的激情吟唱之中釋放心中的悲戚！
随手翻到了杜甫的《望岳》。
在唐代詩人中，我是不太喜歡杜甫的，因為他的詩太沉郁，讀起來太壓抑了。但是，這首《望岳》卻是我所鐘愛的。當我生命之中那一份純真尚未丢失的時候，我讀着這首為我所喜愛的為數不多的杜詩的時候，總是心潮澎湃，青春激蕩！
曾經在一個夏天的傍晚，我和爸爸媽媽小妹妹吃過晚飯後，穿過望潮廣場熙熙攘攘的人群順着兩旁草叢之中百蟲吟唱的的蜿蜒山道登上了望潮山頂峰伍公墩。在伍公廟前的小廣場上，累得氣喘籲籲的我們一家四口人一邊喝水一邊吹着涼爽的山風。我倚靠着樹立在如刀削般地筆直插入滾滾芝江之中的山崖邊緣的護欄，一邊讀着伍公廟大殿門口那些熟悉的楹聯，一邊在腦海中回顧着歷史老師在課堂上向我們所講述的這位古代大軍事家的各種典故，一邊不時俯眺着薄暮之中白練般的芝江和芝江東岸那些低矮的黛色群山……
青春年少時而文靜時而瘋癫的我此時此刻情不自禁地激動地張開雙臂，面朝芝江，大聲吼叫道：“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哈哈，我已經登上山頂啦！”
對我不時發狂早已習以為常的爸爸媽媽笑罵道：“這丫頭瘋了！”
小妹妹故作驚慌裝作欲撲上前來的樣子大叫道：“別，別，姐，你千萬別跳啊！”
那時，我們一家人就這樣每天都簡簡單單地相守在一起，多麽幸福啊……
那時的我，年少純真充滿理想充滿激情充滿希望……
多麽想再一次登臨這座生我養我的美麗城市的絕頂之上，再一次眺望不息奔騰彙入到浩瀚東海的我們的母親河和母親河東岸那些雖然低矮但卻風景怡人的群山……
此時，身陷囹圄的我讀着這首曾經讓年少的自己心潮澎湃的詩，黯然神傷！
早知道自己會有今天的如此凄惶，真得不如當初來個一時沖動，騰身一躍，融入滾滾芝江之中，化作它洶湧懷抱之中一朵小小的浪花……
合上書放到了膝蓋上，閉上眼睛，雙手扯着冰涼的手铐托着沉重的腦袋，可卻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麽，只覺得腦子裏一片混沌。
過了好久，我睜開眼睛，看了看或在坐板或在地上活動着的衆姐妹，又從膝蓋上拿起了那本《大唐詩選》随手翻了起來。
也許真得是造化弄人，我竟随手翻到了李白的《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
唉！……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李白啊，你這個一生潇灑的老頭兒，為何要隔着千年之遙來嘲弄今日身心疲憊的我？
身犯死罪桎梏加身的我哪得像你那樣，可以一邊悠閑地登高樓憑欄遠眺，一邊沐浴着金秋的清風送別大雁南飛，一邊尋愁覓恨吟詩作賦！
你多潇灑啊，你多自在啊！
可是，你為什麽要嘲弄千年之後失去自由的痛苦不堪狼狽不堪的我這可憐的小女子呢？！告訴我，為什麽？！
李白，你這可惡的老頭兒，你聽着，我楚小芬真想去到你的跟前，狠狠地揪着你的胡子請你給我說個明白！
上蒼啊，賜予我穿越的魔法和力量吧！
今天不想再看書了，我今天不想再讓那些千年之前的老家夥們來刺激我了！将《大唐詩選》合上，塞到枕頭底下。我喜歡睡覺時頭枕得很高，而那些書在供我閱讀消遣的同時正好也滿足了我的這一需求。
豎起枕頭踡腿斜靠着，和在整理東西的小燕、在看法律書籍的花靜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着，直到吃午飯。
花靜的上訴狀早已遞交到芝海省高級人民法院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二審開庭。這可憐的女孩兒每天都要花很多時間認認真真聚精會神地閱讀法律書籍，在為二審作準備。
衷心祝願花靜妹妹走好運！
剛剛吃過午飯，小燕就被送回來了。
由于案情簡單，也由于罪行輕微，她的案子今天當庭就宣判了：維持原判，駁回上訴。
唉，小燕，你才被判了一年半，還上什麽訴呀！如果當初我楚小芬能夠有幸哪怕即使被判處死緩，我也肯定會當庭表示服從判決而放棄上訴呀！
雖然小燕終審判決聽起來很瘆人，但是，實際上，不過三個月之後，這個充滿着青春朝氣和青春夢想的女孩兒就可以離開這灰暗陰冷的地方，回到美麗的自由世界之中盡情地享受外面的陽光雨露！
小燕，真得好羨慕你！
下午午睡起來洗漱之後，我還是沒有看書，也沒有打攪在看書的小燕和花靜，一個人斜靠在鋪上，靜靜地想着一件件的往事和一片迷茫的明天……
就這樣靜靜地胡亂地想着，在深不可測、無邊無際的隐隐惶恐中度過了整整一個下午。
晚上，居然自從進入女監五室以來第一次和衆姐妹們一起津津有味地看了一回電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