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瘀紫的手腕
2014年11月14日,星期五
經歷了好幾天的連續陰天之後,今天終于又見到太陽了。
晴天真好!
只是我們這些失去自由的可憐複可恨的女人心中卻難得有一個完整的晴天!
上午放風的時候,衆姐妹都在一邊曬着這久違的溫暖的太陽,一邊看着看守所院子裏的晚秋風景,一邊晾曬着被子衣服鞋子……
花靜和我并肩在放風池裏“嘩啦嘩啦”地挪着小碎步,有一搭沒一搭地扯着閑話。
此時的她看起來臉色還算平靜,似乎已經差不多從對死刑判決的深深恐懼中走了出來。只是從她艱難的步履和不時皺起的眉頭看出來,她現在仍然沒有完全适應死死箍在腳脖子上的沉重的鐵鐐。
這個可憐的女孩兒呀!
我們聊起了可能在今天或明天送來的新手工活時,花靜神情迷惘地擡起雙手,“嘩啦嘩啦”地揚了揚手铐說道:“小芬姐,也不知我現在這個樣子還能不能幹活!如果不能幹活的話,只有看着別人幹活了,那該多難受啊!”
唉,看來小時候勞動慣了的花靜依然是個勞碌命啊!
不要說她呢,連從小懶惰的我現在不也希望有點活計做嗎?!
人啊,不能太清閑了。
非常高興的是,衆姐妹們一回到監室,就看到了擺在我們鋪上的活計。顧阿姨、辛管教和上次來的那個輕刑女犯站在監室裏等着我們。
顧阿姨像上次一樣宣布了勞動紀律,并委托“號長”梁姐組織我們幹活,還像上次對我說的那樣對我和花靜說道:“小芬和花靜如果不方便的話,可以不做,在一旁給大家當啦啦隊就行了。”
花靜和我都同時感激地輕輕點了點頭。
顧阿姨她們一離開,梁姐馬上便有條不紊地安排起我們來。仲芸芸和童姐一組,小燕和林姐一組,我和花靜一組,每組一個人串珠子,一個人紮繩頭;梁姐自己負責分發物料;做好的工件先堆放在鋪上,中飯前和晚飯前大家一起做包裝工作。
這個手工活其實比紮蝴蝶結還簡單,只要把一組木珠共十二個用松緊繩串起來再将繩頭打結就可以了。
面對着梁姐分發的物料,我和花靜相互看了看,還沒等我開口,花靜便說道:“小芬姐,你負責串珠子吧,我負責紮繩頭。”
好善解人意的姑娘啊!知道我铐痕累累的手腕長時間大幅度動作會很疼,所以把串珠子這個不需要做大幅度動作的事情讓我做。可是,她自己也連續戴了這麽多天手铐呀!我怎麽能讓這可憐的女孩兒一個人忍受疼痛呢!
“謝謝你,花靜,這樣吧,”我感激地對她說道:“我們輪換着來吧。”
花靜看了看我,輕聲說道:“好吧,小芬姐,就依你說的。”
雖然這個活計非常簡單,但一貫不怎麽勞動的我卻做起來非常不得力,再加上手铐的限制,我做得很慢。花靜一會兒就将我串好的珠串都紮好了繩頭,整整齊齊地碼放在一旁,然後過來幫我一起串珠子。
想着自己拖了花靜的後腿,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們這組做得最慢,其她姐妹們身旁都堆了好多成品,我們旁邊才碼了不多一小堆。
衆姐妹們也都很理解我們,畢竟我和花靜都戴着手铐,再加上我一直沒幹過什麽活,動作本來就很慢,這也影響了我們的進度。
唉!真不好意思啊。
我們這些失去自由甚至可能會失去生命的女人們都暫時忘卻了煩惱、忘卻了對威嚴法律的恐懼,一邊幹着活兒一邊輕松地聊着天。
衆姐妹們思念着親人,想念着朋友,懷念着曾經快樂自由的生活……
今天就數童姐的話說得最多。
這位前老板娘驕傲地回憶着當年生意場上的輝煌,講述着自己怎樣和她的丈夫把一個村頭小賣部辛辛苦苦地像拉扯孩子一樣發展壯大成一個三百多號人的大貿易公司——我和阿峰曾經經營的那個小小的連鎖花店在她的面前提也不好意思去提,又怎樣把生意做到歐洲非洲二十多個國家,又如何受到大人物的接見,又如何曾經在一個個論壇上和當今商界風雲人物商古榷今……
說着說着,童姐突然眼圈一紅,放下正在串着的木珠,一聲長嘆,接着哀聲說道:“我真傻,我真傻,一時昏了頭,在資金鏈出了問題的時候竟然幹起了僞造票據的勾當,我真傻,我真傻呀!”
童姐一邊哀嘆着,一邊雙手握拳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腦袋……
衆姐妹們都放下手上的活計,默不作聲。
過了好一會兒,林姐打破了沉寂,說道:“大家都不要說傷心的事情啦!過去了事情已經追不回來了,只有在這裏老老實實地等着法院處罰了。既然這樣,再想也沒有用,不如現在咱們開心一點,苦中作樂,說一點高興的事情嘛!”說着,林姐爬到自己的鋪上,從枕頭旁邊拿出一盒餅幹,一邊分發給衆姐妹一邊笑着說道:“這是我兒子前天給我送過來的,據說還是丹麥生産原裝進口的,味道挺不錯的,大家嘗嘗。”
氣氛被林姐帶動起來了,衆姐妹們又一邊吃着餅幹一邊繼續說着閑話幹起活來了。
中午吃過午飯,興奮的姐妹們連午覺也沒有睡就接着幹活。
只是,我和花靜這一組越做越慢了。後來,我和花靜換過一次活計,但花靜見我因手腕疼痛而臉色越來越難看又堅持着換回來了。
但是,做着做着,我發現花靜停下來歇息的次數越來越多,每次停下來都用雙手交替着狠狠揉搓着手腕,而我們跟前未紮好繩頭的珠串也越堆越多了。
我正要放下手中正串着的珠串去幫花靜紮繩頭,梁姐走過來對我們說道:“你們今天就先幹到這兒吧,明天如果方便的話再接着做。”
梁姐一邊說着一邊不由分說叫仲芸芸過來把我們跟前的物料收起來分給了其她姐妹們,然後自己“嘩啦嘩啦”拖着腳鐐用戴着手铐的雙手幫我們把做好的成品一齊打包。
和梁姐一齊将我們的勞動成果包裝好之後,我和花靜坐到了鋪上,将手铐移到了小臂上,好讓布滿一道道瘀紫血痕的手腕暫時緩解一下。真得好疼啊!
衆姐妹見此情狀,紛紛關切地勸我和花靜好好休息,不要太委屈了自己。仲芸芸還把自己僅剩的兩個蘋果拿來給我和花靜一人手中塞了一個。
我們這些淪落到同一間牢房裏共同受難的女人啊……
我們都犯了罪,我們都自覺或不自覺地曾經醜陋過甚至兇惡過!
可是,如今,我們失去了自由,我們的欲念、貪婪和沖動都被深深鎖閉在這堅硬的高牆鐵窗之內而無法得以發揮。
但是,被禁锢着的我們反而表露出了我們本真的美好善良的人性!
唉!如果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