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越想越害怕
2014年10月18日，星期六
繼續在茫然和慌亂的淵薮之中苦苦地掙紮，繼續浮沉在憂心忡忡和黯然神傷的汪洋。
對死亡的恐懼猶如一把殘忍的利劍，不斷地在心頭狠狠地掠過，割得我心血橫流、肝腸寸斷！
此時此刻，驀然明白了那句話——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死亡，而是無可奈何地等待着死亡的到來！
也不知道我的那兩個律師還有沒有幫我找到可以減輕處罰的理由？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有沒有幫我寫好上訴狀？
反正我自己是到現在還沒找到可以讓省高院饒我一死的理由！
越想越害怕，害怕的時候本能地強迫自己不要去想，但是越強迫自己不要去想卻偏偏不能自已地又要去想！
于是，又是越想越害怕……
想着……害怕着……
想着……害怕着……
心中就這樣不停地翻江倒海，不知不覺之間竟又升騰起滿滿的恨意。
我恨！我恨！我恨自己！
唉！楚小芬呀楚小芬，當初大學畢業之後為什麽不去考研？如果考研成功的話我現在一定已經拿到了碩士學位，說不定還在繼續讀博，還在繼續着美好而充實的校園生活！
唉！楚小芬呀楚小芬，當初不考研就不考研吧，為什麽不去找一個穩定的工作好好上班而非得要選擇去開店做生意？如果找一個單位去上班的話，憑着自己的能力，現在我也一定因為在工作中取得出色的成績而令同事們刮目相看了，說不定也當上了主管之類的小領導！
唉！楚小芬呀楚小芬，當初一定要開店做生意就做生意吧，可是又為什麽在生意受到暫時挫折的時候不去勇敢面對而是跟着阿峰一起去動那可怕的歪心思，而要去做那所謂的“掙大錢的大生意”？為什麽我最終在那人生最關鍵的時刻沒有能夠說服我的阿峰而是反而順從着他、跟随着他、陪着他一起走上了那條可怕的不歸之路？為什麽在那個人生的最緊要關頭自己是那般的軟弱？
為什麽？為什麽？
我恨！我恨！我恨我的阿峰！
唉！阿峰呀阿峰，一向正直善良的你為什麽竟然那麽輕而易舉地被惡魔引誘？為什麽竟然一點也不聽從你深愛的妻子的勸阻，而是鬼迷心竅地帶着她一起走向毀滅的深淵？
為什麽？為什麽？
多麽希望現在的自己哪怕只是一個小公司的前臺，每天接接電話、發發傳真，和同事打一點情、罵一點俏……
多麽希望現在的阿峰哪怕只是一個小單位的保安，每天放行車輛、登記訪客，閑着沒事的時候和朋友一起喝一點小酒、賭一點小錢……
雖然這樣的我們或許只能夠賺取養活自己的微薄工資，雖然這樣的我們或許每天都生活在庸庸碌碌之中……
但是，只要能夠自由自在地生活，哪怕這種生活再單調、再無聊，只要自由自在，就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幸福！
下午，辛管教來查監的時候告訴我，我那可憐的小妹妹又給我送來了一千塊錢。
聽到這個消息，我一下子眼睛發熱，終于沒有能夠控制住自己，流下了慚愧的淚水。
我們兩個可憐的女孩兒，現在各自互為這世界上唯一能夠感受得到對方溫度的親人！
我親愛的爸爸媽媽早在我讀大二的時候就抛下他們兩個寶貝女兒去到了天國，我的慈祥的老外婆也爸爸媽媽去世一年之後因為傷心過度而離去了……
我尊敬的公公婆婆在他們的兒子兒媳婦出事之後，遠走東北，去了我婆婆的姐姐那兒。他們要離開芝州這個傷心之地，他們已經心力交瘁，再也沒有氣力為我這個犯下了彌天大錯的兒媳婦操心了……
我的阿峰已經死了，他是在那個黑色的夏日暴力拒捕時被當場擊斃的……
可憐的小妹妹自從去年和前男友分手之後，一直到現在還沒有找到新的另一半……
可是，我們姐妹倆現在卻因為我這個不争氣的姐姐的不可饒恕的罪過而被冰冷的高牆和鐵絲網隔成了兩個世界！
姐姐想你呀——我親愛的、可憐的小妹妹！
多麽想再回到那美麗的昨天！多麽想再和你一起在公園裏嬉戲打鬧，和你一起争搶爸爸媽媽溫暖的懷抱，和你一起抄同學的作業，和你一起談論班上帥氣的小男生甚至因此而争風吃醋，和你一起讨論高考志願是填北大還是清華——盡管無論北大還是清華我們都無緣，和你一起在春天裏漫步在絲湖岸邊的山花叢中，和你一起在夏日裏暢游九龍浴場，和你一起在秋風中賞北灣公園紅葉似火，和你一起在隆冬時節初霁的雪地裏瘋狂……
我親愛的、可憐的小妹妹呀，現在，姐姐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是在身在最美好的天堂！
我親愛的、可憐的小妹妹呀，本來我這個做姐姐的應該照顧你、疼你、讓你在我跟前撒嬌，可是，我這個給你帶來恥辱的姐姐，現在卻讓你操碎了心！
“我要活下去！為了小芳，我一定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争取活下去！”想着和手足情深的小妹妹在過去自由自在日子裏的無數美好，想着這個可憐可愛的女孩兒很可能就要永遠失去她唯一的姐姐——盡管是一個罪孽深重的姐姐，我猛然在心中大聲地、狠狠地對自己說道。
是的，我不能再讓小芳承受永遠失去姐姐的悲傷！
是的，我要想盡一切辦法讓省高院的法官允許我繼續活下去——盡管将是在女子監獄裏活下去！
這樣想着，我一下子擡起雙手使勁地捶打着自己的腦袋好讓自己更清醒一點。
雙手扯動手铐鏈條發出的金屬撞擊聲驚動了正在鋪上無聊地閑坐着間或有一句沒一句說着什麽的姐妹們，她們紛紛将目光轉向我關切地看着我。
見自己的失态打攪了大家，我不好意思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淡淡地說了一聲“沒什麽”。接着拿起枕頭邊上的《刑法條文釋義和案例》，迅速翻到與毒品犯罪有關的章節，這本書我已經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對那些章節所在的頁碼早已了然于胸。
可是，将那些并不太長的文字仔仔細細地看了好幾遍，我卻依然一無所獲。
難道說，我楚小芬是真得沒救了嗎？
不！我一定要救活我自己！
“立功！立功！立功！”突然想起昨天下午兩個律師的話，我不由得在心裏頭不停地念叨起來。
是的，現在只有立功贖罪了！
可是，如今桎梏在身的我如何去立功呢？
要想立功，唯一的方法就只有檢舉揭發他人的犯罪行為了！這是昨天下午律師為我指明的一條路，是我現在唯一能夠走得通的自救之路！
可是，在走上那條可怕的不歸之路之前，本性純良的我們哪裏接觸過什麽罪惡呀！或許，在那時候，我們所接觸的唯一一個罪犯就是那個應該千刀萬剮的惡魔，可是，他已經去了他該去的地方了呀！
看來，只有在自己的那段不堪回首的經歷裏去努力搜尋！
這樣想着，我又放下了書本，閉上眼睛努力去一遍遍回想那一段自己實在不願意去回首的往事……
但是，卻始終什麽也沒有發現。
苦思冥想之中，晚飯送過來了。今天是周末，看守所加餐。晚飯的菜裏出現了久違的雞腿，可是我卻沒有一點食欲。在姐妹們的勸說下，我勉強和着心中的苦水和淚水慢慢吞吞地咽下去了。
吃過晚飯，繼續看法律書，邊看邊回想自己的案子，一遍又一遍在腦海裏回放自己和阿峰當初作案時的情景、歸案後的經歷和種種表現，想努力找出對自己有利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