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康太, 不是才提醒過你最近要小心些嗎,為什麽你還做出比上次更過分的事呢?”
對面傳來的是女教師帶着惋惜的聲音。
久能瞳孔微縮,警惕地打量了眼周圍, 笑着掩飾,“大野桑你在說什麽啊, 我的任務執行得相當順利……雖然有一點點意外, 但我會解釋清楚的。”
對面沉默了會兒,嘆息着道:“怪我沒和你說清楚, 上層的監控可不止事後勘察和審查那麽簡單。”
“既然認定你有異常, 那群再謹慎不過的大人們當然會用‘眼睛’監控你在任務中的一舉一動,以判斷你的異常是否在他們能接受的範圍之內。”
所以說, 這次任務的執行始末,都已經被高專上層看在眼裏?
久能的心中一緊,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咒術界水太深, 就算自持天才,他也沒信心能夠對抗咒術界的上層。
別的不提,帶過他一年之久的五條悟, 招牌看板的最強咒術師,就是他無法想像,不敢對抗的強大。
對面看似關切的話語還在繼續,“康太,之前不能告訴你,不過現在無所謂了,其實負責審查你, 判斷你的問題是否超出界限的,一直就是我本人呢。”
什麽意思?
久能僵硬了下,随即笑道:“原來是大野老師你啊, 那我可就放心了……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會站在我這邊……對吧?”
對面傳來一陣輕笑,“康太你說得沒錯,我們從某種意義上,确實是同類呢。”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提起半個月前,在咨詢室裏聊起的話題,“你還記得嗎,我問你,是否遺憾、後悔……以及痛苦。”
“現在我也想問你相同的問題,你看着面前因為你的緣故失去性命的人,确實沒有一點類似的情感嗎?””
現在回答沒有好像是死路一條……可就算反悔說有,大野希音也不會相信,我在她面前,根本已經完全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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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能康太這時才意識到危險。
他突然意識到,如果她确實是同類,那怎麽會有‘同理心’這種東西呢?
“你究竟為什麽,要一直問我這樣無聊的問題?”
他于是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
“無聊嗎?可我認為,痛苦是對人類而言,非常重要且關鍵的情感啊。”
久能終于意識到自己從來沒了解過的女人輕聲嘆息,“人類是矛盾的生物,一面向往光明美好的世界,一面會被自身的空洞絆住手腳,堕落下沉至不幸的深淵,直至永劫不複。”
“我覺得痛苦是一種提醒,當心和行為背道而馳,掙紮和矛盾就會衍生痛苦,懊惱,悔恨。可是已經不能感到痛苦……連掙紮都沒有的康太你,在我看來就像個沒有阻礙的鐵塊一下,直直向下墜落,只要稍稍了解一點,想像一下,就會明白你最後要墜落到哪裏去,實在是非常無趣且讓人困擾。”
“你到底在說什麽,這種不知所謂的癡言妄語到底是什麽意思?”
久能怒吼起來。
比起他的歇斯底裏和崩潰,電話那頭的女聲就顯得從容多了,輕松中甚至帶着戲谑的意味,“我是說,以我的職業素養和經驗判斷,康太你已經可以放入不可回收類垃圾筒被丢掉了,因為你恰好還是個很不錯的術師,能造成相當程度的破壞,還要被歸類為有害垃圾,慎重處理才行。”
“可惡……你這女人,你說誰是垃圾?”
“別生氣啊,現在與其找我發火,不如冷靜點想想接下來應該怎麽辦吧。”
希音偏着頭聳着肩膀夾着手機,邊和久能交談,邊照管着爐竈上的羹湯。
“負責善後的特別咒術師已經快到現場了,康太你現在面臨一個選擇題……不,準确的說,是判斷題才對。”
“你是要束手就擒,乖乖被帶回高專,由高專上層那些大人們裁定判決,還是要試試看,能不能擺脫追擊,逃離高專的追捕呢?”
說完,她挂斷了手機,哼着小曲繼續料理晚餐。
清晨下了一場雨,一整晚奔忙于任務的五條悟回到高專時,石階上還帶着雨水浸透的濕痕。
他從硝子那裏得知了久能康太的死訊,然後特地去停屍房看了屍體——明顯不是死于和詛咒的戰鬥,而是被同是人類的咒術師攻擊致死。
他以為自己會很憤怒,事實也确是如此,但奇怪的是,那怒火像被什麽隔開一層,燒在他心裏,卻無法把溫度傳至表面,這使他看起來冷靜到有些冷漠。
他思忖片刻,問:“康太難道是被上層派遣殺手處刑而死的嗎?”
硝子戴上乳膠手套,看了他一眼,說:“大概就是這麽回事吧,總之人送來我這裏時,已經是具屍體了。”
說完她就趕客了,“我工作的時候可不喜歡有人旁觀,你該去哪去哪。”
最強咒術師于是憋着氣在停屍體外的走廊上坐了好一會兒,看時間差不多,才跑去咨詢室堵希音。
“康太的事我當然知道了,不管怎麽說我也是四年級的班主任啊,當然會關心學生們的情況。”
五條悟看着她,覺得她今天看起來格外的溫柔順從。
“你是才知道的……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的樣子,是不是還沒吃早飯,我這邊有準備些點心,你要來一點嗎?”
六眼的術師無言地點點頭,于是得到一杯白咖啡和數份小蛋糕。
為了哄貓,照顧到他在習慣使用反轉術式後越發偏甜的口味,希音的咨詢室現在是長期備着高檔糕點,雖然她自己不喜歡甜品,但在這方面,一向是很遷就別人喜好的。
最強咒術師化悲憤為食欲,幾口解決了甜點,然後把被晾到不那麽燙嘴的咖啡灌進嘴裏壓食,抹了把嘴,直接了當地問:“我懶得去看上面那套公文了,到底怎麽回事,你告訴我。”
希音也算是早有預備,于是抽出幾頁資料遞給他看。
五條悟一目十行地看完,随手擲到一邊,盯着希音道:“他确實嚴重違規,但就算按那群老頭子的評判标準,他沒到要被立即執行死刑的地步吧。”
“是呢。”
希音惋惜道:“如果他肯乖乖回來高專,接受審判和問詢,想必也只是接受一段時間特別監管吧。”
衆所周知,咒術師都是些瘋子,執行任務時在戰鬥中情緒上頭,沒顧上普通人的情況不算少見,如果後繼的精神評測,确實暴露出更嚴重的問題,只要沒有反叛咒術界的心思,也會被嘗試改造、治療……退一萬步說,就肯德基‘治’不好,也自然有他的去處。
不會直接放棄,畢竟優秀的咒術師實在是稀缺資源。
“可是康太那孩子的反抗情緒太重了,負責把他帶回高專的特別咒術師認為他有擺脫控制、叛離高專的傾向,警告過後,他也置若罔聞,還殺掉了一個術師,被迫無奈才下,才變成現在這種局面。”
“仔細想想,那孩子确實問題很大。”
沉默了會兒,六眼的術師靠在椅背上說:“愛出風頭,自私自利,不把別人甚至同期放在心上。不過他膽子不大,很清楚自己能力的極限……我覺得很不合理啊,事關生死,那種情況下束手就擒,乖乖聽話才是他最有可能做的選擇吧。”
“人的想法和行為是一門相當高深,并且有趣的學問呢。”
希音仿佛在顧左右而言他,“我是這幾年才開始研究,然後馬上意識到這門學問大概要研究一輩子才能初窺門徑。我想,就算是再厲害的心理學專家,也沒辦法完全預測別人的行為和選擇吧,人心本來就是這樣精妙而複雜的東西呢。”
五條悟如閃電般伸出右手,一把擡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視自己的眼睛。
“我說,這件事情裏到底有沒有你的手趣÷閣?”
他的眼神,凜然如冰雪,熾烈如驕陽,仿佛能照映且看透一切晦暗。
希音毫不閃躲地回望着他的眼睛,像籠着霧一般的暗紫瞳眸中迷離幽湛。
這對視持續了幾秒,希音移開視線,向下望去。
血滴落在桌面上,深紅且刺目,然後最強咒術師無動于衷,感覺不到痛一樣,寬大的手掌毫無動搖地挾制着她,好像陷進他皮肉的尖利護甲根本不存在一樣——他只是固執地,需要一個根本沒有意義的答案而已。
她于是低下頭去,順從般地解釋道:“你以為我能做什麽呢?”
“要不是這孩子的性格有嚴重缺陷,他這樣出身平民,利已自私的個性,雖然是你的學生,但完全沒有向你靠攏的跡象——大人們其實很喜歡他。”
“要不是這孩子自己腦筋沒轉過來,攻擊高層派遣的術師,那些只想着明哲保身的家夥也不至于在那裏就把他殺掉。”
“先有因,後有果,一步接一步,全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那張精致治豔的臉上,綻出的是淺淡卻恣意的笑容,“雖然也是我想看到的結果……不過你可不要把不高興的,不想接受的事都歸咎到我身上啊。”
五條悟足足盯了她幾秒才放下手,手指上的傷痕在離開利器後愈合一新,沒有留下一點痕跡,希音拿濕巾擦幹血跡,擡眼問他:“要不要再來一杯咖啡?”
險惡的氣氛如露水般蒸發無痕。
五條悟整個人放松下來,翹起腿雙手交叉放在頸後。
“我不要~今天太糟糕了,本來就忙得半死,好不容易能回高專,馬上聽到學生出事的消息,幹嘛還要一直讓我喝苦死人的咖啡。”
給你的明明是奶和糖嚴重超标的白咖啡,哪有苦了?
希音心裏想着,好脾氣地和撒嬌的貓咪商量,“那要不然再來一份蛋糕?”
白發的咒術師拿鏡片下湛藍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拖長語調問:“你是想安慰,度過糟糕的一天,并且剛剛經歷教師失格的我嗎?”
啊,還真是毫不掩飾呢。
希音笑起來,手托着下巴,身體前傾,暧昧地說:“哦~你想讓我安慰你,要怎麽安慰,在這裏嗎……可是你看起來有點累了呢。”
這種時候說自己确實累了……聽起來有些丢臉啊。
最強咒術師心裏這樣嘀咕,卻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沒錯,超級累的,所以你就大發慈悲,做點好事吧?”
說完,他也不等希音回答,起身走到房間側邊的沙發上坐下,拍了拍旁邊的位置,“你過來。”
希音看了他一眼,可有可無地走到他旁邊坐下,白發的咒術師側躺下來,頭枕到她腿上,然後調整了下位置,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這才滿足地呼出口氣來,“這樣就好,完美。”
“我要好好睡一會兒,所以就辛苦你啦~”
他合上眼,一臉放松。
數息之後,希音便聽到了規律的呼吸聲——他真的睡着了。
毫無防備,好像再之前什麽都沒有發生。
“你這家夥。”
她沉默着看了會五條悟的睡顏,輕哼一聲,也靠着沙發靠背,閉目休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