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五條悟最近很忙,要形容的話簡直比007的社畜還苦逼整整兩倍。
好在他向來精力充沛到讓人頭疼的地步,沒掌握反轉術式時,就可以熬一整夜打游戲第二天爬起來繼續上課。
被他拖着一起的夏油傑也是年輕人,能強撐着聽課,但臉色一看就很勉強,會被女朋友送上提神的茶飲,提醒他中午找機會睡一會——相比較起來,他簡直精神得不像人。
如今,他從不像人變成了不是人,反轉術式提供源源不斷的新鮮大腦和精力,讓他能像個機器一樣,運轉不停,不知疲憊。
那他到底會不會累呢?
答案是肯定的,身體可以在咒力和反轉術式的支撐下精力充沛,可他照樣會心累,會無聊會厭倦。
他之所以會這樣忙,有一半也是他自己主動要求,忙到連軸轉,還要測試術式,精簡手印,強迫自己把繁雜、對普通人來說光是理解就已經耗費全力的術變成身體和大腦的本能反應……這是真得累啊。
但這能讓他變得更強,只要進步得夠快,焦慮就追不上他。
夠累,累到什麽都不去想,他能暫停對自己的質問。
傑為何會背棄最初的信念,背叛他們所有人,一意孤行去走一條根本行不通的路。
他何至于如此自負盲目,那麽多的細節透露出信息,他空有能看穿一切的六眼,卻像被什麽遮蔽了心一樣,什麽都沒看清,直到最後傑頭也不回地離他而去,他才恍然錯過了什麽,失去了什麽。
沖過澡之後,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發呆的五條悟想到傑,再接着就想起希音。
說來奇怪,以前一切都好,什麽也沒發生的時候。
他也會想起她,會想,我到底在意這種除了臉之外,其他地方都一言難盡,甚至讓人不适的家夥什麽地方呢?
但現在,他只要想起希音,腦海裏轉動的畫面,永遠是她溫柔喜悅,靜谧安恬的模樣,永遠想不起她陰暗扭曲,尖硬刻薄的模樣。
好像她不是一直在對他橫眉冷目,冷嘲熱諷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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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煩啊。”
他輕聲自語:“那家夥到底是怎麽打算的,不會真像硝子說的那樣,打算畢業之後就回家去,相親嫁人吧?”
還不至于那麽絕情吧?
雖然,雖然傑他。
要是能那麽幹脆的移情別戀……
“那還不如選我啊。”
這句話說出口,他自己也覺得荒誕無稽,悻悻然地閉上眼,打算強迫睡過去。
這時,水滴般的手機提示音響了起來。
五條悟側頭,百無聊懶地看過去一眼,頓時睡意全無,精神起來。
‘你睡了嗎?’平平常常,沒什麽出奇……如果發信人不是大野希音。
‘如果你還沒睡,我能來找你嗎?’分開的兩句話,一條緊接着另一條發過來。
‘是什麽事,我去找你吧?’
五條悟有點緊張,回過信息之後就從床上跳下來打算去樓上找她,可他動作沒有希音快,出門之前他就發生帶着熟悉咒力波動的身影已經走到了廊道上,腳步不急不徐,很快站定于房門之外。
她頓在那兒,好像篤定五條悟隔着門板也在看着自己,既不出聲,也不敲門。
發那些石沉大海,沒有用處的私信時,他一點心理負擔也沒有,拜托……或者說騷擾別人多注意希音的狀況,多照顧她些一點的時候,五條悟也沒覺得自己多管閑事,現在人就站在門外了,他反而有了些莫名其妙的緊張。
不會是大半夜睡不着覺,氣不過來特地找我吵架的吧?
他心裏嘀咕,算了,想罵就罵吧,我保證罵不還口,能讓她舒服點也行。
如此想着,五條悟拉開房門,接着就被撞進來,幾乎要栽進他懷裏的希音吓了一跳。
“你喝酒啦?”
酒精味和少女的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不能用好聞或者難聞形容的奇妙氣息,五條悟吸了吸鼻子,手按在她肩上——使她不至于倒進自己懷裏,又不肯多推開些距離,未免顯得有些怪異。
紫黑發絲的少女擡頭望他一眼,眼瞳裏迷蒙一片。
她笑着問:“你看到我的時候不會想起傑嗎,有空怎麽不多休息一下,幹嘛非給自己找不自在呢?”
五條悟扯了下嘴角,偏開視線,“就算沒有你,我也常想起他啊。我說,那家夥擅自離開,要做那樣的事……我們姑且也算是同一陣營,沒必要搞得像仇人一樣吧?”
就算不考慮傑的因素,就算沒有他,我也很關心你,我也想念你——這種話,就算是五條悟,也無法對暗戀的,摯友的前女友說出口來。
“算了,你本來就是個傻瓜。”
希音低下頭,極輕極快地說了這樣一句,然後在五條悟反駁之前,提高音量道:“不過我們都被傑騙了,被他抛下……姑且算是同一陣營,這倒是不算錯。”
五條悟不知如何應答,接着便見她拎起手上提着的酒瓶,說:“硝子在照顧歌姬,她不高興,吃火鍋的時候喝多了。”
“我在宿舍裏喝酒,突然覺得有點寂寞,你能陪我一下嗎?”
“我不喝酒……”
五條悟話剛出口,便在她咬着唇,帶着不滿的注視裏消了聲。
他想了下,商量着問:“我用可樂陪你喝怎麽樣,你想喝到什麽時候都行。”
希音白了他一眼,推了他一把轉身要走,接着被人高馬大的DK按住轉了回去。
“行行,陪你喝,你喝什麽我喝什麽。”
說着又小聲抱怨起來,“你不會是已經喝醉了吧,到時候倒下了,別第二天倒回來找我麻煩。”
希音定定地看他幾眼,問:“你是不喜歡喝酒,還是沒喝過酒?”
“酒有什麽好喝的,又辣又嗆。”
貓舌頭的白發咒術師抱怨着說,“一點都不好喝,為什麽要喝它嘛。”
那就好。
魔女感到滿意,移開視線打量了眼他的房間。
在高專,男女生的宿舍只隔着一層樓板,制式上當然也沒見什麽差異。
大少爺作派的五條悟在個人衛生上做得還是很不錯的,陳設整潔,地板幹淨,裏側靠牆還放着書架,上面整齊密集擺滿了書。
他的房間比硝子的還好看,就連床鋪,雖然看得到躺上去的印痕,可被子也疊得整整齊齊。
希音施施然繞開他,相當沒有做客自覺地走到桌邊接開椅子坐下,姿态閑适地翹起腿倒了半滿的兩杯酒,端起一杯向同期示意。
“既然你沒有喝過酒,”
她單手支着額頭,看着五條悟說:“那我喝兩杯,你只用喝一杯。”
語罷,她吃吃笑道:“我酒量也不好,喝完正好睡覺,你要送我回宿舍,提醒我洗過澡才能睡,不然會不舒服的。”
你跑來找我之前喝了多少,已經醉了吧,跑來找我耍酒瘋啊?
五條悟戴上痛苦面具,墨跡地坐到她對面去,端起杯子一口灌下去,然後被嗆到咳嗽連連,面露苦色。
看他這副連舌頭都吐出來的慫樣,希音樂不可支地笑起來,她慢悠悠地把酒杯裏的酒喝下去,細聲對他說:“別着急,慢點喝。”
說完不忘給他繼上一杯。
見五條悟瞪着自己不說話,希音不滿道:“怎麽,你反悔不想陪我喝了?”
“酒有什麽好喝的?”
五條貓不滿地、奇怪地問,“你以前也不喝酒啊,別什麽都向硝子學好不好?”
“酒是好東西,你只是現在不懂而已。”
希音又給自己倒了半杯,托着下巴打量他,譏诮道:“我可以教你怎麽喝……你這家夥,不會是只會說大話,其實喝不了吧?”
雖然是最強,但平常最多喝點啤酒。
比起那種又苦又澀的液體,當然是甜汽水更得五條悟的心意,現在這樣硬灌了半杯烈酒下去,他已經感覺到一股熱燥沖上腦門了。
不要喝了。
這是表面嚣張自負,其實謹慎細心的最強咒術師,直覺和理智共同的預警和判斷。
可他畢竟年輕氣盛,被那雙幽紫迷離,波光潋滟的眼眸撩着眼皮掃上一眼,情緒就完全壓制了全部。
“你說誰不能喝了?”
他這次沒莽撞到一口灌下去,而是捏着鼻子慢慢喝下去,龇牙咧嘴表情變幻了好幾輪,像個逞強的小孩一樣啪一下把杯子拍在桌上,“繼續繼續!”
“你自己倒。”
看他上道了,希音把酒瓶推到他近前,只管自己,自斟自飲起來。
酒這種東西,妙就妙在,剛開始喝時覺得難以接受,喝出感覺上頭之後,苦澀就會化做甘甜,美妙到難以言說。
五條貓漸漸覺得酒也不錯,說不定也抱着他多喝點,希音就少喝點的想法,一杯一杯怼下去,喝到整瓶酒都見了底。
饒是最強,這時也覺得腦袋發暈,好在人還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坐在對面的又是誰。
“陪你喝了哦,都喝完了哦。”
他望了眼牆壁上的挂鐘,現在是淩晨一點,“我送你回宿舍,還站得起來吧?”
希音點點頭,扶着桌子慢慢站起來,然後又坐下去,有些茫然地看了眼周圍,然後對五條悟道:“你怎麽在這?”
“不是的吧?”五條悟咧了咧嘴。
“哦,我們在喝酒……頭有點暈。”
希音單手支着腦袋,踉跄着站起來往浴室沖,五條悟按住她,“這是我的房間,沒你的衣服,我送你回樓上。”
坐着時不覺得,站起來了他也覺得暈了,面前的世界仿佛天旋地轉一般。
酒真不是個好東西!五條悟心中暗罵。
本來他就快找不到北,摸不清門在哪了,偏偏希音還不配合,非要去浴室。
“我要洗澡。”她好聲好氣,商量着對五條悟說。
五條悟堅持:“你必須先回自己宿舍,才能洗澡睡覺。”
兩個人拉扯了一會,希音委屈道:“那我不洗澡了,我要睡覺。”
五條悟思考了一會,望着還算寬敞的沙發憋屈地同意了。
希音坐在床上,三兩下把鞋子踢到一邊,歪倒下去,五條悟大着舌頭叮囑她,“記得蓋被子,別着涼了。”
他現在也暈乎,感覺倒到地上就能睡過去,偏偏被他讓出床鋪的希音還不安分。
她面露痛楚,細長的眉毛糾結在一起,發出急促而沉默的呼吸聲。
“你不舒服?”
五條悟俯視她,腿就像被定住似得挪不動步子。
希音手按着太陽穴,紫黑色的長發零亂地在披散在淺色的床單上,像深海中飄揚浮沉的海藻,也像蜘蛛紡織的網。
那張冷白如瓷,精致靡麗的臉因為痛楚和脆弱愈發顯得楚楚可憐,讓人挪不開視線。
“我頭痛。”她發出一聲帶着哭腔的,委屈如同控訴的聲音。
白發DK牙痛似得發出一聲嘶聲,“啧,讓你非要喝,你安心睡吧,睡一覺起來就好了。”
“我頭痛啊!”
五條悟遲疑一下,坐到床邊,伸手撫向她的額頭。
他覺得覺得的皮膚帶着不同尋常的熱度,但又無法确定是否是那陌生,讓人覺得不同尋常的觸感和溫度讓他錯覺燙手。
“你有點發熱?”
五條悟想了想,很沒把握地問她:“算是喝多了的正常反應,還不至于要把硝子叫過來吧?”
希音抓住他的手,說:“我不知道……我不熱,我只覺得冷。”
她看起來确實很不舒服,蜷着身子,身上板正的制服衣裙在輾轉中零亂皺起,偶爾露出半截雪白的腰身……
五條悟燙到似得移開視線,猛地縮回手,閃躲道:“你睡啊,睡着了就不難受了……以後別喝酒了。”
希音難過道:“……可是不喝更難受啊。”
五條悟沉默了會兒,道:“再忍耐一下吧,漸漸就不會難受了。”
希音捂着臉,發出像哭一樣的笑聲,“其實你才是最冷淡的人吧?不管發生什麽都能接受,然後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繼續和從前一樣,沒有區別的生活。”
五條悟笑了笑,“說不定确實如此?”
希音手搭在臉上,一動不動,似乎平靜下來了。
五條悟看她安靜了,剛打算站起身離開,便見她放下手,用那雙幽冷而明亮的眼睛盯着他看:“你看不出來嗎,我既冷又寂寞,為什麽不肯安慰我呢?”
五條悟苦惱無措,覺得她是個難解又讓人着迷的謎題。
你到底要怎樣,能不能大發慈悲,給個明示?
然而她只看着他,什麽也不說,淚水從那雙幽冷也熾烈的眼瞳裏流溢出來,無聲地沒進發絲裏。
他于是被蠱惑般地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