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但這很辛苦啊。
而且一點也不劃算,顯得不夠聰明。
希音看着他,心想,每多吸收一個咒靈,你就要多承受一分痛苦,就算你精神堅韌,意志堅定,善于忍耐,可你依舊會疲憊,會痛苦,絕對不會減少一分。
你明明如此聰慧,優秀。
除了接受任務祓除詛咒外,你還會主動去有怪談和幽靈傳說的地方,冒險深入,收集假想咒靈,其中不乏一級,甚至特級。
都已經那麽努力了,為什麽不更懂得取舍一點,讓自己更輕松些呢?
難道會有誰在苛責鞭策你嗎?
是你自己,不允許自己有一分懈慢放松。
希音望着夏油傑,心想,如果只出自傲慢、英雄情結,所謂正論……這些無聊的理由。
絕對做不到這種程度。
強者要守護弱者,術師存在的意義是為了保護非術師,你不單單是如此認為,還把它當作必須維護的規則,甚至信仰餞行,因此才忍耐痛苦,甘之如饴。
但這也太傲慢,太自以為是吧?
你要怎麽确保自己在任何處境都是強者,能夠高高在上地保護弱者?
術師比普通人更強,你的咒靈操術是相當優越的術式。
所以你生來就是強者,生來就要守護弱者,到底誰給了你這樣傲慢的錯覺?
但凡錯覺,就一定會被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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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猙獰的現實坦露于你面前,你會意識到自己終究只是人,一個人而已。
無力脆弱而醜陋的人類而已,到那時你會如何呢?
是會像無數‘先輩’一樣,甘于平庸,麻木度日,還是更堕落些,以‘強’淩‘弱’,獲取優越感和資源,到最後淪落成和詛咒差不多的惡心存在?
這一天遲早會降臨吧?
就像情人會成為怨侶,繁華終會歸于落敗,花盛開時就被注定凋零……
就是如此,正因如此!
如今忍耐痛苦,不惜折磨自己也要餞行自己理念的你,才如此耀眼奪目,令人着迷。
希音那常顆冷寂的,常年漠然的心,突然抽痛般地悸動起來。
她胸口砰砰直跳,臉頰發燙,那總是沒什麽光彩,死水般的暗紫眼瞳裏波光潋滟,情意暗生。
我要和他成為戀人,她如此篤定。
我要看着他,陪伴在他身邊,成為支撐他,讓他更晚些堕落的支柱,成為他忍耐痛苦,咬牙堅持的理由。
在一切破滅之前……我知道那一天一定會來。
但在那之前,我的愛戀絕不會熄滅,我必定傾盡所有,無怨無悔地愛戀他。
“夏油君。”
她輕聲呼喚,暗紫眼瞳帶着蠱惑人心的熱度凝望着他。
莫名的預感攥住了少年咒術師的心髒,讓他有些失措,傻呆呆地應了聲:“啊?”
“你之前說的話還算數嗎?”
希音羞澀般地偏開視線,不再看他,閃動的眸光又分明牽動着夏油傑的心,讓他無法移開視線心神。
那種預感愈發強烈清晰,夏油傑卻還是不敢相信,只能含混地問:“你是指什麽?”
他越是躊躇慌亂,希音就越是步步緊逼,勢在必得。
“之前夏油君告白時,我心慌意亂,無地自容……我是個軟弱的人,對未來一點把握都沒有,因此實在難以接受你的心意。”
她羞澀卻肯定地說:“現在回想起來,我真是太膽小了,明明夏油君向我表白的時候,我心裏是歡喜的,卻因為一時怯懦拒絕了你。”
“但這樣果然是不行的。”她眸中含着水光,好像下一秒就會哭出來似得。
“本來以為,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能夠看着你就好,以為這樣就能滿足,但都怪夏油君你……我漸漸變得貪心起來,沒辦法心安理得的滿足于此了。”
“已經不由自主,想以更近,更親密的方式和你相處,我的心意,你一定可以明白的吧?”
預感化做現實,砸得夏油傑有些頭暈目眩。
他望向希音,這個往日裏羞怯溫柔,不肯與人對視的少女,這時沒有回避他的視線,而是用明亮的,滿含情意的眼神回視着他。
原來她也是喜歡我的,他恍然着想。
難以形容他這一刻的心情,喜悅像煙花一樣炸裂開來。
但歡喜過後,又升起細微的困惑,和難以形容的,更隐澀的情緒。
你之前會拒絕,只是因為不喜歡我吧。
可你又是什麽時候改變心意的呢?是我太遲鈍嗎,竟然一無所覺。
他在心底無奈地嘆息,把這心愛的女孩攬入懷中,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聲說:“我對你說過的話,不管什麽時候都是算數的。”
盛夏已臨,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到了。
他們正式成為情侶的消息飛一樣在高專傳開了。
愛操心的班主任夜蛾在男女宿舍間布下一層結界。
這裏要提一句,高專是男女生是住在同一棟宿舍樓裏的,男生住二三層,女生住四五層。
他布的結界作用是制止男生上去四樓,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實在是掩耳盜鈴。
當夜色降臨,坐在椅上安靜看書的少女聽到窗戶被扣響的聲音,她拉開窗簾推開窗,就見額邊垂下一撮劉海的少年咒術師盤腿坐在形如魔鬼魚的詛咒上,伸出手來向她發出邀請。
“要不要來,夏夜限定版高專空中游。”
少年長眉細目,笑容和煦,在他身後,半圓弦月鑲嵌在暗藍色的天幕中,讓他的邀約仿佛并非從人間來,奇詭而浪漫。
希音望着他含着笑意的紫黑色眼眸,伸手接受了這份邀請,和他一起乘着夜風升到空中。
然而在夜空中游離彷徨其實是件寂寞的事,他們最終停在小樹林上空,安靜地欣賞起月色。
希音頭靠在他肩膀上,望着夏夜格外璀璨的星河,心想,戀愛果然是件美好的事,在這之前,她可一點都不能體會戀人看星星看月亮的浪漫。
“傑可以說說自己進來高專前的事嗎?”她輕聲問。
夏油傑道:“都是些平常、細碎的瑣事,說出來你會覺得無聊的。”
希音拿手指卷着他半散在肩頭的發絲,軟綿綿地說:“怎麽會呢,只要是傑的事情,我都想聽,我想更了解你,才不會覺得無聊。”
面對這樣的女朋友,誰能說得出拒絕的話呢?
夏油傑于是組織語言,一邊回憶一邊講給她聽。
他生長于各方面都很普通的家庭,嚴厲刻板的父親,溫柔不太有主見的母親,上溯家譜追蹤數代,也找不到一個術師,可他出生之後,卻能看見詛咒。
他的父母一開始以為孩子是得了什麽怪病,腦科和眼科都去看了,最後連精神科都去了。
但得出的結論是一切正常,只能把孩子帶回家去,教導他不要說怪話試圖吸引別人的注意。
夏油傑很快意識到應該對這些常人看不見的東西視而不見才是聰明的做法,就幾乎不再向他們提起這些了。
再後來,随着咒力量增強,他甚至能嘗試自己祓除詛咒,使用術式。
等他上國中以後,窗發現了他的才能,向他普及了咒術界的知識,并且推薦他來高專。
正因為自幼就有異于常人之處,夏油傑有主見且獨立,完全沒和父母商量就決定了自己人生接下來的方向。
這還是他頭一次和別人聊起這些,在進來高專之前,他并沒有交情深到能談及‘秘密’的朋友。
側首望去,希音暗紫色的眼眸溫柔而沉默,在她那好似能包容理解一切的注視下,夏油傑嘆息道:“有我這樣的孩子,也蠻讓人頭痛的。”
決定要來高專後,他還是有通知父母親這個決定的,結果當然是被激烈反對,他在國中時偏差值很高,性格又成熟可靠,家人都以為他以後會做醫生、律師、工程師之類的體面職業,不知所謂還據說非常危險的咒術師光是聽起來就荒謬極了。
不過高專不需要學費,反而給學生發津貼的特殊學校,他這樣優秀的生源也有專業人士幫忙辦理手續,所以就算父母反對也順利進來了。
“一直都在說我的事,”
他攬着女朋友的肩膀,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扣動着,“我也想知道希音你的事呢。”
希音把手指放在唇邊,眼神中微帶迷離。
“我的父母,是相當少見,咒術師和普通人的組合。身為大野家當主的父親對母親一見鐘情,據說他們的戀情就像童話一樣浪漫富有傳奇色彩。”
她至今都相像不出像她父親那樣可怕的男人,有所謂陷入愛情的可能性。
“可是在童話裏,王子和公主相戀之後,結局就會永遠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現實裏,有情人卻會變成怨侶。”
“在我出生之後,一切都改變了,愛情消失了,他們之間只剩下争執,負氣,彼此折磨了,據說她不同別人說一聲,就帶着剛出生不久的我離開大野家,然後再被父親找回來……不過這些事我不記得了,有記憶時,他們已經離婚了,我跟着母親生活,但我是術師,也經常回大野家去。”
游離于咒術師和普通人之間,自由随性的母親,嚴肅陰沉的父親身旁,過着火與冰一般,撕裂樣的生活。
“以前覺得時間太漫長了,不能想像自己什麽到底什麽時候可以長大主宰自己的生活,現在回頭看,真覺得就是忽然而已。”
她感慨着發出嘆息。
夏油傑覺得她說這話時的神态實在可愛。
他笑着說:“嗯,都過去了。”
接着又道:“你父母會分開是他們的決定,和你沒關系,你不要自責。”
希音微不可查地點頭,依偎着他,望着夜色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