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意外之喜
青兮一路向北，但見雨水傾盆，綿延不絕，随處可見凡人在哀嚎哭泣，連水中的魚兒都成片死去。
青兮心頭發沉，飛得越發快了。
她将青鸾舞的動作分解開來，配合從瑭那裏學到的術法，乘着風勢雨幕，像一支離弦的箭，一往無前。
中途遇到一艘非常漂亮的花木船，在急流中搖搖擺擺。青兮落腳稍歇，發現船主人是一只大孔雀，還挺眼熟。
等那只孔雀用絢麗的尾翎撈起掉落水中的珠寶，青兮馬上想起來了，這是她和姐姐從勘鏡中望到的、收了供奉喜不自勝的那只孔雀呀！
青兮好心勸道：“雨越下越大，你的珍寶太多，船會翻的。”
大孔雀驕矜搖頭。他舍不得。
青兮誠懇道：“你這麽美麗，以後肯定會收到更多珍寶的。”
她歇了會兒，展開翅膀重新起飛，臨走還幫大孔雀打撈了一顆珠子。
花木船上，孔雀望着撲棱棱飛走的小落湯雞，嘤嘤片刻，狠下心扔了一小袋金子。
他先扔一點，就一點……嗚嗚！！！
不知飛了多久，青兮終于看到了熟悉的遠山和無垠的沙灘。
她到達無盡海啦！
青兮心頭一陣雀躍，猛地往前一沖，“砰”地掉落在地，眼冒金星。
舉起翅膀揉揉自己，青兮爬起來仔細看，才發現是結界。
在青兮眼中，天上地下，最厲害的結界莫過于界壁了。界壁之上是仙人的地盤，界壁之下是凡人的世界。
隔着一層厚厚厚厚的界壁，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不但空間分割，時間也不同。
她能穿過界壁，就能穿過眼前的結界。
忽扇着翅膀撞了又撞，青兮終于尋到了稍薄些的空隙，一頭沖過了這層結界。
還沒來得及贊嘆自己，就被眼前景象驚得抽了口涼氣。
青兮一路飛來，感覺人間種種，已經足夠悲慘無助，沒想到破開結界阻隔，無盡海才是真正的殘酷凜冽。
只見空中、地上、水裏，到處是烏漆嘛黑的魔族，他們嘶吼着青兮聽不懂的聲音，和無數天兵厮殺。
從間或露出的尾巴看，還有大量龍族加入了戰鬥，正在奮力絞殺魔族。
半空中有個噴火的矯健身影，青兮看了幾眼，認出那是小時候帶着她學飛的鳳珂。
鳳珂曾經說過，他想上戰場打魔族，做一只英雄鳳凰。
現在，他做到了。
青兮心頭湧動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昂首四望，終于在天空的東北角發現了瑭的身影。
和厮殺的戰場不同，那裏黑雲滾滾，黑色濃得仿佛要淌下來。如果不是瑭忽然盤膝而坐，渾身散發出月華般的流光，壓根看不出裏面有人。
青兮振翅飛起，朝着瑭前進，中途遇到認識的天兵，才知道青風去了東邊的戰場，聽說已經勝利在望。
青兮謝過對方，繼續高飛。
她并不擔心青風。青鸾，兇禽也，何況青風在鸾鳥中兇名赫赫，不是等閑之輩。
她要像娘一樣做兇禽！斬殺魔族！把瑭救出來！
瑭四周絲絲縷縷全是黑線，好像一枚蠶繭，他肯定被對面的魔族困住了！
青兮一口氣飛到瑭身邊，落在他的肩頭，親昵地蹭了蹭瑭的臉頰：“我來幫你！”
瑭頗感詫異。他還有三枚精魂石沒有融合，其中第七枚在陳國太子身上，餘下兩枚始終感應不到，現在僅有鼎盛時期的一半實力，故而被魔君困在此地，互相僵持。
這個角落看似在無盡海上空，實則勾連着魔界之域，是新任魔君誕生的地方，有精純魔氣的加持，尋常仙人不可靠近。
怎麽青兮毫無所覺，就慢悠悠地飛過來了？
瑭不敢大意，分出個小結界包裹住青兮，讓她盡快離開。“魔君出世，不可小觑，你還是只小青鸾，到下方斬殺魔族便是。”
“我已經消耗了魔君三成實力，天長日久，總會将他打成虛無。”
青兮不肯：“你上次就騙我。”
瑭：“……”
猶豫間青兮已撕開結界，用力啄着困住瑭的黑線。這線極細，但有魔君和瑭的力量僵持，啄起來铎铎有聲。
青兮全神灌注，所有力量都集中到小黃嘴上，竟将那細線啄斷了兩根！
瑭見狀，确定魔氣傷不到青兮，便分出一縷心神護着她，再次投入和魔君的拉鋸戰。
啄着啄着，青兮也發現了，她的術法雖精，可惜法力不高，和困住瑭的東西不能比。但她的喙和翅膀很強！
仿佛是這黑線的克星！弄斷之後它就不能再接起來了！
青兮大喜，更加賣力地投入戰鬥，在瑭身周四下翻飛，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在密密實實的蠶繭狀黑線裏，啄出了兩個小小的圓洞。
青兮喜滋滋道：“瑭快看，像不像你的眼睛？”
瑭：“……很像。”
受到鼓勵的青兮愈發努力，啄出了五個圓圓的五官，并稱之為瑭的畫像。
瑭默然無語，繼續和魔君對抗，青兮則愛上了另類的畫畫，在“蠶繭”上給自己啄了好些自畫像。
不知過了多久，厮殺聲漸弱，青兮透過越來越大、越來越薄的空隙往外看，發現無盡海的魔族出現頹勢，大部分或死或退，天兵們已經開始清理殘局，甚至有兩條龍族在半空飛出了青色波浪慶祝。
青兮被這歡騰的氣氛感染，喜滋滋道：“我們要贏了！”
話音未落，四周濃如墨色的黑雲忽然翻滾起來，露出一雙猩紅的巨眼，不見嘴巴，卻有聲音悶悶傳出：“本君因你而生，豈可……”
瑭身上光華大盛，将巨眼打得潰散開來，那道聲音卻沒有消散，反而将青兮團團圍住，像一張無形的網，淨說些“因你而生，魔君可為”的胡話。
青兮被這絮絮之聲吵得心煩氣躁，振翅飛起，沖着黑線奮力一啄。不知扯到了哪處關竅，竟将那黑雲都撕開了縫，露出內裏一團瑩瑩的綠光。
有點眼熟。
青兮看看那團與魔君很不般配的綠光，又看看手捂腹部面露痛苦的瑭，想到瑭一日日蒼白下去的臉色，電光石火間，忽然明白過來緣由——
瑭的第八枚精魂石，竟然被魔君吞了！
難怪瑭那麽強大，卻要和醜陋的黑雲慢慢耗着、磨着，只因對方握着他九分之一的精魂石！
精魂石是瑭的力量和魂魄所化，卻被魔君用來消耗他，此舉不啻于刮骨割肉，瑭……該多疼啊！
一念及此，青兮被厚實翎毛覆蓋的心口跟着疼起來。這疼不同于她在蛋裏撞上硬石頭的感覺，也不同于她破殼時差點被海水泡發的滋味，它細細的，小小的，不怎麽起眼，也不怎麽強烈，卻讓小小的青鸾濕了眼眶，烏黑透亮的眼中泛起自己不甚理解的疑惑。
莫非這就是姐姐說過的心疼？
層層黑雲停滞片刻，忽然更猛烈地翻湧起來。
黑雲很快遮住那團綠光，四周光芒卻更加強烈，原來是瑭捧出了一小塊綠瑩瑩的光團，緩緩伸手遞給青兮：“這法器是我的精魂所制，阿兮，你拿着它，幫我取回第七枚精魂石吧。”
“魔物未成氣候，縱使耗盡生機，不過能将我重傷罷了。等阿兮拿回新的精魂石，他更不是我的對手。”
魔君能在極盡蕭條的魔界誕生，深谙謹小慎微之道，被迫用他的精魂石消耗他的力量，可謂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但一力降十會，魔君撐不了太久。
奈何青兮與無盡海淵源太深，他很怕魔君窮途末路之下同歸于盡……
青兮接過瑭忍痛所制的精魂法器，又将他傳授的術法牢牢記住，最後在瑭的臉頰上蹭了蹭，又抓了黑雲兩爪子，終于張開翅膀，沖着來路返回。
第七枚精魂石與陳國太子生而合一，恰逢那凡人近日有死劫，她一定能順利取回瑭的精魂石，打敗魔君！
青兮雄赳赳氣昂昂地飛往陳國皇宮，近千裏後才發現她的翅膀長長了！不但翎毛更多更密，連色澤都更加豐富了！
青兮大喜過望，她只顧着打魔君，都沒發現自己長大了些，真是意外之喜诶！
想象一番自己長大後的威風模樣，青兮飛得更快了，降落在皇宮的九層塔頂時猶自得意，對着琉璃瓦邊梳理羽毛邊尋找太子的蹤跡。
有瑭的精魂指引，太子虞羊又是皇宮未來的主人，非常好找，沒多會兒青兮就在處處披紅挂彩、燈火輝煌的東宮大殿裏發現了那大膽凡人的身影，他正紅光滿面地試穿衣服，準備成親娶妻呢。
青兮悄悄飛到一棵高大的桂樹上，側耳傾聽，才發現在她孜孜不倦打魔君的時候，五年時間匆匆而過，她長了翎毛和力量，虞羊也長了些年齡和膽量，竟找了位神妃仙子供奉多時，然後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打動了對方下嫁于他。
這位太子妃應是有些本事的，滿宮裏上上下下，提起來都是贊嘆，仿佛是仙女下凡。
青兮暗道可惜，她在凡間多時，很知道這時候的凡人愛重兒子，輕待兒媳，眼下虞羊馬上要應死劫，卻不知他那太子妃将如何自處？
但此刻什麽都比不上瑭重要，青兮在桂樹上小憩片刻，就隐了身形飛入東宮，牢牢守着虞羊，不肯稍離片刻。
她對蔔算之法不甚熟悉，又是頭一次辦這麽重要的事情，萬一錯過死劫可怎麽辦？
青兮盡職盡責地守着，直到夜色深沉，忽然察覺小小的法器在微微發熱，頓時緊張起來，在心中将術法背了又背。
她一定能成功取到瑭的精魂石！
然而飛到近前一看，那虞羊仍是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穩面色紅潤，并沒有要應死劫了神魂潰散然後瀉出精魂石氣息的征兆。
青兮一陣迷惑，莫非瑭的蔔算有誤？
這懷疑剛從心頭升起，床頭一幅筆墨淺淡的山水畫忽然“活”起來，畫上濛濛的雨霧無風自動，柳枝飄搖。緊接着，一個虛幻的女子身影從畫中“走”了出來。
她在畫上只是柳樹下一顆不起眼的小黑點，走下來卻成了個風姿綽約的年輕女子，舉止婀娜，容貌亦頗明豔。
青兮頓時悟了，原來虞羊的死劫，竟應在妖物身上！
不出她所料，那女子幾步走到虞羊身前，凝神看了片刻，面上雖依依不舍，出手卻不含糊，幾個手訣打下去，就見虞羊皺起眉頭，半透明的魂魄從身上浮起，四肢小幅度地掙紮着。
雖然看起來孱弱無力，似乎随時能消散，但任憑那女子雙手舞出殘影，虞羊的魂魄就是不肯離體，仿佛生了根的細柳條。
盯着虞羊魂魄中的隐隐華光，青兮忽然間心頭猛跳——
瑭曾經施法遮掩第七枚精魂石的存在，虞羊亦因此受益，所以他的魂魄比常人更為凝實，那先前的感應，豈非是另一塊精魂石？
殿內不過一人一妖一鸾鳥，青兮再不猶豫，遽然現身，一翅膀将女子揮舞如風的動作打斷。
翎毛下小心珍藏的精魂石熱得幾乎滾燙，然而更熱的是青兮的眼神：果然如此！
瑭的第七枚精魂石在虞羊身上，第八枚被魔君所獲，沒想到她能在虞羊這裏找到瑭的最後一枚精魂石！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青兮幾乎要笑出聲來，她化出人形，沒有絲毫猶豫地開始施法，轉眼就将那女子的精魂石強拽出來。
青兮心頭更喜。和虞羊這種與精魂石生而為一的情況不同，那女子的精魂石應是被做成了什麽護身法器，雖有些契約掣肘，但在瑭的精純力量面前不堪一擊，眨眼就要脫開己身掌控，被青兮收入囊中。
“咔。”
女子手腕上的紅色珠串忽然斷裂，虛影如電閃現，竟然是蕭離！
蕭離一現身，就擋在青兮身前，打斷她施法，微微皺眉道：“青兮，手下留情。”
青兮大吃一驚，她娘的前夫怎麽會出現在陳國東宮，而且明顯護着那女子？
下一刻，倒在地上的女子跪坐起身，含淚道：“父親，妹妹要殺我，不悔心裏……”
她眨眼間哭得梨花帶雨，竟比魂魄歸位後捂着胸口痛苦咳嗽的虞羊看起來還要慘上三分。
青兮：“！！！”
原來這個取虞羊性命的妖物就是狐貍精給蕭離上神生的孽種，居然還敢自稱她的姐姐……
青兮抖抖胳膊，暗道幸好此刻不是原形，否則肯定惡心得全身翎毛都要炸起來，未免有點失面子。
夭壽哦，她明明只有青萍一個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