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重生]

第4章

五歲的小孩子，在這種情況下該是什麽樣的表現？

即使是葉陵的實際年紀要比葉逐豐大的多，但是他的那九十多歲沒有波瀾鬥争的人生，怎麽能比的上這見證了種種大事的老狐貍？在這種時候，葉陵心裏也忐忑起來。

葉陵已經站到了葉逐豐的書房裏。葉逐豐的這個書房，從他年輕的時候，一直用到了現在，用出了感情，即使這只是整棟別墅的副書房而非主書房。後來他當上了一家之主，也仍然住在他從前的房間裏，用着從前的書房，主卧和主書房都一直空着。

不過葉陵知道，幾年之後，葉至然會住進一直精心收拾着的主卧，然後在主書房裏辦公。

葉逐豐坐在他的紅木椅子上，因為年紀已到，以前硬硬的太師椅，現在也鋪上了軟墊和靠背，他那樣坐着的沉默樣子，低着頭，露出長滿了老年斑的手放在桌面上，真像一個普通的老人。葉逐豐已經将近八十的年歲，他的身體并不好，年輕的時候因為時代的動蕩而吃過幾年苦，好在很快熬了過去，但是也損了身體，再加上老年病，高血壓糖尿病之類的一窩蜂湧上來，時不時還得去住個院，現在全靠好藥撐着。

但是即使如此，他的身體從表面上看也硬朗着。他的目光仍然很鋒利，身板站起來的時候也是挺直的。他不服老，疾病只能讓他傷痛，卻不能打倒他；他說話的聲音，很緩慢，像所有的老人一樣，行動也有些遲緩。但是他說的每一句話，沒有人敢忽視，他要做的事情，更沒有人敢違背。

即使他還有着一絲老人通有的憐弱情緒，即使他因為今天的日子而對葉陵收斂了些威勢，然後他坐在那裏望着葉陵，再加上這間他在裏面辦公了半個世紀的書房裏擠壓的氣勢，都壓得葉陵要喘不過氣來。

葉陵沒有反抗。他放松心神，讓這具五歲的小身體表現出應有的畏懼和顫抖，低下頭來不敢看着葉逐豐。大概是葉逐豐覺得葉陵不可能察覺到，所以毫不掩飾的投來鄙夷的眼神。

葉逐豐沒有和葉陵說些什麽。瑣事自有下人安排，他這個輩分、這種地位，只是本着應盡之責，對葉陵招呼幾句而已。葉逐豐只是告訴葉陵，以後他就會在這個宅子裏生活，會有人照顧他，叫他尊敬他的長輩、尊敬他的堂兄，叫他不要擔心。

也叫葉陵忘記他的父母。

葉陵唯唯諾諾的點頭應了，得到葉逐豐的一揮手，便迫不及待的狀的走出了門。門外的李叔不見了，站着的換了一個中年女人，看到葉陵出來，便上去說：

“陵少爺，我來帶你去你以後住着的房間。”

雖然已經過了那麽多年，又重新來了一世，但是葉陵仍然記得，中年女人帶他來的房間，便是他上一世居住的地方。葉家的老宅有三層，主卧，也就是最大的房間在二樓房間的南面，老爺子住在主卧旁邊的卧室，一樓是客房，而葉陵的房間是在三樓的房間，這個樓層的房間設施都要先進一些，是給小輩住的地方。本來只收拾好了兩個房間，一間是葉至然的，一間是死去的葉黎的，現在已經被封上了。這裏并沒有給葉陵準備過房間。

所以現在給葉陵收拾出的房間位置并不好，比較偏也比較小，葉陵進去一看，裏面很明顯是收到了消息後才收拾的，雖然面子上過的去，但是收拾的并不精心。中年女人把葉陵帶過來便走了，也沒說什麽，葉陵把門關上，進去躺到了床上。

身體好累。對小孩子來說哭了那麽長時間很累，他的心神又不僅在一開始時受到了沖擊，更在後來兢兢戰戰、提心吊膽的，現在躺在這個床上，方能真正的放松。

葉陵覺得好笑。身下枕着的被褥都是新的，還帶着剛漿洗過的堅硬，躺上去的時候都覺得他是涼的。也是，本來這個房間就是背陰的。一切東西都是新的，連床都是，葉陵翻過身，盯着書桌下面貼着的，剛好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的标簽看着。那上面的出廠日期，離現在只差了幾個月。

這個房間在自己住進了之前，是個沒有任何用處的空房間。然而對于葉陵來說，是他曾經在這裏住過的，在裏面度過童年時期到少年時期，一直到大學才搬出來的房間。雖然一直住在這裏很壓抑，但是現在躺在這裏，仍然給自己了一種安全感。葉陵在這裏躺了一會，滿心裏想着現在的處境。

自己為什麽會重生？重生的日子是多久？會付出什麽代價？

比起這些問題，未來根本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他已經活夠了，不再在乎這一輩子的前途或者前程。只是那些問題，哪裏是他能想出來的，倒是心神放松之際，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的很香。他以為他會夢到身前世，可惜夢裏只是一望無際的黑暗，踏河又不得過，黑暗如泥沼一樣困住了他的所有步伐。

再睜開眼的時候，天色已經黑透了。眼睛眨了一會，才适應現在的光線，葉陵并不想去開燈，只是這樣等待着。

葉陵在等入夜，等葉家的主人和下人都睡着了的時候。肚子已經咕咕叫了，口裏也很幹渴，他進來的時候就掃視過，知道這裏沒有食物和水。葉家主人的态度，自然決定了下人的态度，乍一看，這房間裏什麽都有，可以卻連個看時間的表都沒有，現在也無從知道具體的時間。葉陵只知道中午在葬禮上吃了一個面包，而生物鐘并沒有确立好，并不能告訴他現在是什麽時候。

葉家的人，都是晚上七點鐘準時開始吃飯，只要葉家老爺子上桌了，誰沒來都不等。不知道他們現在吃飯了沒有，不過肯定已經遺忘了自己，而自己，只用等着他們都睡着了，再摸到廚房裏尋點吃食和水來填飽肚子了。

肚子空的很，小孩子的身體真是忍耐力差啊，但是葉陵并不想這個時候出去找不自在。

他無動于衷的保持着一個動作，一動都沒動。從重生之後對自己隐隐的猜測，終于确認了。

這個身體，恐怕和自己并不太協調。

不知道是自己老年人的精神，和這幼小的身體不協調，還是因為自己死人的靈魂，和這鮮活的生命不兼容。他控制這個身體活動，和去感知這個身體能夠感覺到的東西時，總是有一種隔着什麽東西去感受的怪異感覺。并不是在操作的時候會有滞後和不合作現象，也不是對該有的感覺遲鈍，而是……

就好像現在，葉陵覺得自己很餓和渴，但是本身卻沒有那種很難受的感覺，倒是很麻木的去感受那種又餓又渴的感覺，好像這種感覺能夠影響到自己的身體，也能被自己感知到，卻不會困擾自己一樣。

而躺在這個床上一動不動的靜止姿勢，對好動的幼兒很難，即使是對沒有經過特殊訓練的大人來說也很難做到，而他并不覺得不舒服。和一般人身體會下意識的做出應激性反應不同，葉陵的情況更準确的說，好像是因為自己沒對自己的身體下達“動”的指令，身體便不會自動動一樣。

只是葉陵覺得這樣也很不錯。雖然這種樣子很明顯迥異于活人，但是從好的方面可以說是他現在有了很高的忍耐力和自制力，也不會對疼痛和其他的不舒服有太大的反應。特別是現在，真是太好了，至少葉陵可以控制住自己躺在床上等着，而不是因為饑餓和幹渴溜出去被人發現。

上一世便是這樣的。被葉至然打了一巴掌卻沒有被任何人維護，被人強行抱到這個房間又被關上了門，因為疼痛和委屈而在房間哇哇大哭到睡着，又因為饑餓和幹渴而醒來，打開門想去找吃的，結果找到餐廳，看到了葉家的人，舒舒服服的坐在桌子上，帶着笑意吃着他們豐盛的晚餐。

上一世的葉陵，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對即将開始的生活有所醒悟的。五歲的小孩子知道的不多，也沒有接受過葉至然從小就接受的精英教育，看到這樣的場景想的并不複雜，卻自有小孩子的一套辨別能力：這樣坐在桌子上舒舒服服吃着飯的人，和站在餐廳外，臉頰紅腫眼睛也紅腫，因為饑餓幹渴而連腰都直不起來的自己，不是一類人，他們是葉家的人，而他是外人，是被排斥的外人。

所以很難得，被吃飯的人發現了的葉陵，并沒有被說什麽，只是有下人在主人示意下給他搬了這種桌子，又置辦了一套碗筷，而小小的葉陵，一聲也不吭的自顧自吃了起來。這之後，葉陵便抱着某種自己都不甚清晰的覺悟，開始了在小心翼翼在葉家老宅的生活。

所以現在重來一世的葉陵，實在沒辦法，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生理需要，而帶着現在疲憊的身體狀态，誤闖入他們葉家燈火通明的盛宴。

五歲的葉陵身體，便在裏面藏着的蒼老的靈魂的驅使下，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心裏默默計算着，等待着該睡覺的人，陷入夜的沉眠，直到他覺得夜已過了淩晨，才慢慢的從床上爬起來，活動起已經僵麻、但是他并不覺得難受的身體，打開門，悠然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