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一衣
第85章 一衣
“來吃早餐吧。”喻南深視線轉回終端上,“随便做的,比較簡單。”
他屈指在桌面敲了敲。與他相對的桌面緩緩打開了一道口,裝着煎荷包蛋與煙熏鲑魚三明治的白色餐盤、一杯純牛奶和一副刀叉從桌內升了起來。
“中午想吃什麽?我給你做。”喻南深說。
盛皓城拉開椅子坐下,并不着急吃,他對喻南深親自下廚這件事更感興趣:“哥,你不是比較擅長炸廚房嗎?”
喻南深瞥他一眼:“只是當時很少做,所以比較生疏。”
盛皓城不逗喻南深了:“那我也太有口福啦。”
他當然清楚做飯裏油鹽醬醋和配菜比例的分量其實是一個可量化的東西,于喻南深而言,不過是完成精确的指标罷了。
喻南深把終端關掉,目光再次投向盛皓城:“現在能告訴我了嗎,聯盟最近的形勢?”
盛皓城動作一頓,很快恢複了動作的連貫性,望着喻南深的目光柔和了些許:“當然可以,我沒想瞞你。”
以盛皓城如今的城府與行事風格,他要欺騙喻南深輕而易舉,但他卻在喻南深這麽一問時露出了慌亂的馬腳,遲鈍如喻南深都反應過來了一件事:盛皓城在他面前并不設防。
行事詭異,作風狠辣,讓前裝備部部長都忌憚無比的盛皓城在他面前幾乎是完全溫柔的,把最柔軟的地方都敞給了喻南深。
“目前,聯盟主席已經宣布退位,我們活捉了老元帥蕭伯并将他囚在了第一監獄中。聯盟星際版圖共七個星系,我們已經統一了其中四個星系,舊人類占據三個,剩餘一個星系仍宣布受聯盟管轄。”盛皓城咽下一片生菜,用方巾擦了擦嘴角的醬汁後才道。
喻南深:“好。”
“由于進化芯片,我們統一的過程十分順利,面對民衆我們盡量不使用武力。”盛皓城小心的注意喻南深的神色,“只有在面對聯盟聯軍和舊人類軍隊時才會出現大規模的戰争。”
喻南深怔了怔,欲言又止。
“哥,我知道,也許我們殺的人裏就有你曾經的戰友。”盛皓城對喻南深太熟悉,他再多麽細小的微表情盛皓城都可以明白她要說的話,“但聯盟已經爛透了,我們想要連根拔起它,就無法避免傷害這龐然大物身上的枝葉。”
“我明白。”喻南深輕聲說,“可是我曾經也是聯盟的追随者,我的人生有一半都是為了聯盟而活。”
“這只是喻翰丞給你的催眠罷了!它們是人為的刻進你潛意識裏的一串咒語!”盛皓城着急道。
喻南深複雜地望了一眼盛皓城。
他有好多話想說,可他無法準确地将它們訴之于口。童年的電擊懲罰影響了他此後的人生行為,它們早已和他血肉相融。他對自己三緘其口,又想努力地打破這道封口的枷鎖。
“我、我…想要加入太空軍保衛聯盟,我考軍校,我參軍入伍,在軍隊裏的每個日夜,每一場仗,都是為了聯盟這個信念。”
喻南深很艱難地想要組織語言,他絞盡腦汁地想要将自己的心情準确地表述起來,太困難了,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努力學說話的孩子,無法将感性的情緒轉化為語言。
“參軍十年,如果是一篇小說,它也許只會提及我十年後的變化,可是作為一個真正的人,我是完完整整地過了十年裏的每一天的。我沒有辦法這麽簡單地揭過去我真實活過的每一天。”
喻南深永遠克制而隐忍,在剖白自己的情感時他永遠是個差生。
盛皓城的手穿越桌面,握住了喻南深發抖的手,堅定地扣進他的指縫中。
“我明白。”盛皓城低聲道,“你有選擇的自由,哥哥,無論你怎麽選我都會跟着你。”
盛皓城看見喻南深的眼睛亮了一下。
像黑夜裏忽然燃起的星光。
喻南深這一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無法抗拒的情欲、既定的命運、被修改的人生……他被無形的手推着一步一步向前走,聯盟把他視作希望與未來,讓他按部就班的照他們的規劃獻出自己。從來沒人問過他,你想怎麽選擇自己人生。
如今,罪惡滔天無惡不作,卻是世界上最愛他的那個人替他将天下改造成适合他生存的模樣,告訴他你有選擇的自由。
盛皓城給他的愛太沉甸甸,又太真實,是喻南深這輩子最能感到安心的愛意。
這種愛意,讓他柔軟,讓他安定,又讓他飲鸠止渴。
“聯盟對我不好,我都知道,可是我…”
“哥哥,這很正常,你只是需要時間适應。”盛皓城聲音輕柔的打斷了他,“在這段時間裏,你好好休息。”
身體和心理上喻南深不能很快“背棄”聯盟再正常不過了,所有人在發現自己為之堅持病願意付出生命的信仰實際上不過是一場處心積慮的陰謀後都需要時間來緩和。更別提喻南深才恢複記憶,心理更是脆弱的情況。現在的喻南深就像一根易摧的枝,風不能再大了,稍微再猛烈一點就會将這枝挺拔而瘦弱的竹枝摧垮。
盛皓城把喻南深帶回了首都星。
下機甲後喻南深愣住了,還以為自己掉入了一個時間的琥珀。
——盛皓城重新建了一棟幾乎和他們當年住的一模一樣的別墅。
他們似乎又回到了在艾爾學院念書的生活。似乎而不是完全,自然是和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有所出入。
盛皓城忙,新政權初建,他不僅要帶兵鎮壓動亂,還要處理各項繁忙的維穩工作。除此之外,舊人類正在三個星系上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們,像一顆不安穩的定時炸彈。
而喻南深在那棟別墅裏一層的書房一坐就是一個下午,他會閱覽最近的時事新聞。盛皓城會發給他目前新軍的內部資料,喻南深看完後就給他發郵件。
偶爾地,他會在吃下盛皓城給的恢複精神力的藥後去機甲練習室進行機甲模拟訓練。
喻南深很乖,很聽話。有時深夜盛皓城回來他已經睡了,但他還是會為盛皓城留一盞燈。
喻南深和盛皓城的角色好像完全調轉了,從前威風凜凜的小喻上将好像死在了那場人類與蟲族的最終之戰。
全世界都不知道喻南深還活着,被當今的掌權者盛皓城藏在了一棟富麗堂皇的別墅內,安靜地像個花瓶或裝飾畫一樣活着。
半個月後,段睿推開盛皓城辦公室的大門,開門見山地說:“我覺得這樣不妥。”
段睿把近日在各星系流傳的一份新聞甩到盛皓城面前。
【舊聯盟之星隕落:喻南深上将下落不明,他現在是生是死?如果喻上将還活着,請給我們指引前進的方向!】
盛皓城看也不看那堆被打印出來的資料,線條鋒利的唇微微一抿,奇異的,段睿覺察初盛皓城的人霎時間緊繃了。
“我知道,将喻南深關在我家這件事很荒唐。”盛皓城緩緩說,“但他現在不能出現在大衆視野裏。一旦和我一起露面,公民們自然會認為喻上将早已背叛聯盟,和我私通。畢竟他和我還有血緣關系。”
“那他最近看的新聞……”
“都是被我修改過的。”盛皓城淡淡地說,“所有能進入那棟別墅的訊息都會由專人審查後再推送到喻南深的終端的。”
段睿咋舌:“你是神經病。”
“我不是,別給我瞎扣帽子。”盛皓城冷靜的否認。
段睿看着盛皓城,難得的噎住了。自己沉浮數十年,在聯盟內摸滾打爬,愛過,恨過,遺憾過也滿足過,見過的人形形色色,可從未見過像盛皓城這樣的人。
偏執,狠毒,不可理喻,盛皓城有常人所無的惡,可他卻好像随時可以從這些極端的情緒中抽離,将自己僞裝完好。
這甚至到有些可怕的地步了,他可以自如的掌控情緒,抑制欲望,剝離疼痛。可偏偏他在面對所有和喻南深有關的細枝末節的時候,這只像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忽然就長出了一顆鮮活的心髒,小心翼翼地接近自己想要保護卻怕傷害的心上人。
“我覺得你把你哥哥想得太脆弱了,放棄你那可怕的占有欲吧盛皓城,你也不希望喻南深變成一只被你豢養的金絲雀不是嗎?”段睿說。
盛皓城那綠得發黑的眼珠盯着段睿看了好一會,又挪開了視線:“你說的這一切我都清楚,但我不能冒任何險,喻南深現在的狀态和他以前不一樣。”
段睿還不知道喻南深的身世:“怎麽不一樣?”
盛皓城想了想,說:“他生病了。”
“等他病好了,他想做什麽選擇都可以,我和他說好了的。”盛皓城似乎是想到了喻南深的臉,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了上揚的弧度。
“生病?我今天來找你,不止是因為從私人的角度勸你讓喻南深露面的。”段睿的聲音緊了緊,“通訊部收到了一封郵件,被我截住了,信息核查了好幾輪确定不帶有任何附加病毒後才打開了看,剛剛發到你終端了。”
見段睿神色嚴肅,又事關喻南深,盛皓城的心忽然就沉了下來。他點開終端,将段睿方才發給他的那封郵件信息完整的看了一遍後,臉色霎時難看了。
“舊人類發來的邀請函?”盛皓城的聲音冷下來。
段睿:“他們說想和你,還有……喻南深好好談一談——以合作者的身份,時間地點都由你來定,他們誠意十足,希望一衣帶水的同胞不再互相敵視。”
盛皓城垂下眼,視線掃過邀請函裏的一行字。
“新舊人類其實不必如同血海深仇的宿敵,我們完全可以共創未來,你就是最好的證明。”
“小怪物,你怎麽看?你之前不是和他們接觸得比較多嗎?”段睿向來把盛皓城當同輩人看,詢問他的意見。
盛皓城沉吟片刻:“舊人類自視甚高,如果有談判的可能那早就不是現在這個局面。我一直聽說舊人類中有派別劃分,一派主和,一派主戰。”
“主和派主張和諧共處,主戰派則認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舊人類現在主動聯系我們,想必是主和派目前占了上風。”
段睿忽然想起來:“啊,他們還說最好希望以下午茶作為這次見面的形式。”
“那就如他們所願,我們赴這個宴。”盛皓城站起身,他臨落地窗而站,當他半轉過身歪頭看向段睿時,柔和的日光傾落在他眉眼間,被溫暖的陽光浸得剔透的眼珠柔軟了些許,無辜又無害,“見得好,我哥就能回來了。我很有誠意的,我不想喻南深被毀掉,你懂我的意思嗎段睿?”
看着盛皓城笑,前前任聯盟主席段睿覺得背後一涼,連聲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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