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吻別
第43章 吻別
現在是首都星時間十八時三十五分。
盛皓城站在距離星艦停泊口一百米的露天候機大廳。
他掃了眼個人終端,開往搖光星的星艦十九時到站。
經停站有搖光星的星艦很少,縱觀航班表,未來半年內只此一趟。
加之搖光星近期有星系改造計劃,要封鎖整個星球長達一年。
所以,盛皓城只要錯過這一班車,喻翰丞就沒有辦法在短期內将他扔回去。
盛皓城四下掃視,敏銳的直覺探查出附近有喻翰丞派來盯梢他的人。
起碼有十個。
都是Beta。
盛皓城并沒有将這些人放在心上,嚼了顆泡泡糖,漫不經心地吹出來一個鼓鼓的氣球。
現在是三十六分。
兩個星期以來,喻翰丞派的人明裏暗裏都盯着盛皓城的一舉一動,他本想實地偵察一遍地形的想法也因此放棄了,但盛皓城已經将第二飛型港的衛星地圖烙印進腦海中。
喻南深殺入總決賽,盛皓城想找他也找不到。公平起見,選手需要提前一個星期在備戰室待到總決賽開幕。
“火種”機甲賽不愧是全民關注的賽事,連第二飛行港這個快要被拆掉的老港口的電子屏上都滿是賽事轉播。
總決賽在今天的十九時正式開始。男女beta主持都很熱情地介紹着參賽選手的生平和機甲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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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皓城漠然地瞥了一眼就不再看了,都是喻南深的舊錄像,他早看過數十遍。
不過,只要他的逃跑之旅順利,他可以看到喻南深的決賽直播。
跑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盛皓城雙手插兜,又吹出一個泡泡。
插在口袋裏的雙手套着防滑手套。
他對這裏的地形熟絡于心,彎彎折折的街道如同他身體裏的經絡,他十分地熟悉它們是怎樣運行着自己的秩序的。
盯梢他的人漸漸地聚成一個小圈,要把盛皓城鎖在這個範圍內,讓他插翅難逃。
盛皓城嗤笑一聲,他的逃跑線路早将這十數個人可能形成的包圍圈陣型涵蓋了,等盯梢者反應過來時他們的獵物早已逃之夭夭。
——只要翻越過港口旁堆疊的集中箱群。
盛皓城矮身一個側翻,滾進一條逼仄的地下甬道,擦着離他最近的盯梢者視線死角。
那盯梢者還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僞裝成一個候機的乘客。盛皓城得意地一勾唇角,繼續拎着吧,重不死你。
在全星系頂尖軍事學府學來的越野技巧此刻被盛皓城拿來跑路,着實大材小用,卻不得不說他将這些動作運用得娴熟至極。
他翻越過汽油罐似的管道們,雙手一撐,借力跳上另一座建築側邊的緊急安全逃生樓梯。樓梯下到最底,他掏出光子小刀将年久失修的生鏽欄杆割開,側身鑽入一條羊腸小徑。
太簡單了。
盛皓城內心狂喜地雀躍,他沿着小路狂奔。
小路沒有燈,只有首都星的人工月光将狹窄的路染得白淨無垢,像流瀉了一地的水銀。一堵牆之外,觀賞性的大樹灑下婆娑樹影,随着微風慢慢搖曳。
盛皓城在地面踩下暗黑色的陰影。
四十六分。
盛皓城借機掃了一眼終端。再快一點!他不想錯過喻南深的每一分每一秒。
盛皓城跑着跑着,已經見到了在港口邊碼着的那一堆堆龐大集中箱陰影了,它們被壘得整整齊齊,好似方形的摩天大廈,将港口遮了個隐天蔽日。
它們龐大的陰影如同深淵,不知這一大片濃稠如宇宙的黑暗裏蟄伏着什麽怪物。
盛皓城終于沖到了集裝箱底下,只要繞過它們,他就——
盛皓城的瞳孔驟然縮小。
月下,集中箱的陰影裏,隐隐綽綽地站着一個清瘦而挺拔的身影,不容置疑地攔在他行将前進的路上。
月光灑在他眉清目秀的臉龐上,将他映得漠然而冷淡,如若不知悲喜的神祗。
“親愛的觀衆朋友們!讓我們一起有請另一位冠軍候選人——喻南深,登場!”
男解說眉飛色舞,抻長了手臂向側傾,雖然身後只是比賽現場的全息投影,但他這架勢,大有半個身子都鑽進投影裏的樣子。
雖然男解說的動作熱情得略有浮誇,但此刻首都星“火種”機甲賽的總決賽現場觀衆和通過終端收看的觀衆都熱情高漲,備受感染。
環形觀衆席上的夫人先生,紳士淑女,臉都通紅,滿心期待地看向比賽場。
此刻飛馳的無人機甲群做成了喻南深比賽專用機甲的樣式,帶着印有喻南深照片的橫幅上天入地。勾成觀衆席的光屏上也五光十色,展示出不同角度的喻南深。
設計成熱氣球機甲漸漸升空,上面招搖地印着比賽的合作商。送餐機器人們穿梭在席間,嗡嗡地遞上權貴們要的各類酒品。
一座高級代步機甲車緩緩地停在了比賽場門口。
“如果您們喜歡——嗯?”男解說一怔,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不好意思?”
他朝耳機裏導播詢問,表情很難以置信:“這怎麽可能?”
總調度處也炸鍋了,這消息太猝不及防。
機甲車門緩緩拉開。
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人從車門邁出一只腳,正要出來——
就在這時,起了變故!
在門口列隊的迎賓機械人們本恭恭敬敬地鞠躬着,忽然,右側一排的機器人們一同暴起,手上竟舉着亮着銀光的激光刀。
它們朝那座機甲車一擁而上,沒等所有人反應過來,方才邁出一只腳的那個人轉眼就被插成了刺猬!
“目标,喻南深。目标,喻南深。目标,喻南深。”
機器人們還不知道手下的活人已變成死屍,表情仍舊是得體的微笑,身姿曼妙,手臂機械地擡高,然後帶着風聲重重落下。
一如既往地在那穿着西裝的人身上開洞。
那人仰面癱倒,血流如注。
“啊——!”
觀衆席這才遲遲地爆發出一聲尖叫。
警衛隊已經将那群美豔的機器人制伏,拖出暴死在車內的屍體一看,并不是他們的奪冠候選人喻南深,而是一個高鼻深目、約七八十歲的男人。
男解說“啊”了一聲:“是裁判長!”
直播已經緊急掐斷,現場也在快速地疏散中。
作為首都星的永久公民,現場觀衆的素質極高,除去一開始爆發的點點騷動外,人們靜下來後在組委會安排下有序地退場了。
總調度處仍示意男解說把未竟的結果宣布。
男解說咽了口口水,微笑調到最得體的弧度,對着鏡頭笑得春風拂面,仿佛方才的血案并沒有真實發生:“由于喻南深選手的棄權,故在此宣布,第十一屆“未來火種”聯盟機甲競賽的冠軍是——段未衍。恭喜段未衍選手。”
裁判長的死似乎對這場盛大的慶典沒有造成分毫影響。
慶功酒宴宣布在首都星另一處舉辦,直播的鏡頭對準了現在的勝利者,那個叫段未衍的男人。
他被鮮花、煙火和五彩紙屑擁簇者走上冠軍專屬的機甲車。機甲車飛馳過首都星的街道,街道站滿了人,想要一睹冠軍的風采。
段未衍向人群招手,笑得很溫柔。
握着花束的手卻攥拳到骨節泛白,手指正替他咬牙切齒。他怎麽會這樣勝之不武!
他等了多久啊,他這一路走來,唯一想與之切磋的就是喻南深,那麽多人他都看不上,他只要會會這百年難遇的天才。
在萬衆矚目中打敗他,或是被他打敗,無論如何,只要站在總決賽的擂臺上,他就能收獲以前夢寐以求的關注。
喻南深竟然敢棄權?
這比賽的冠軍對他來說就這麽不重要嗎?
警務署正在錄組委會工作人員的口供。
“選手棄權是需要向裁判長提交親筆簽名的棄權書的,然後裁判長拿了棄權書在棄權選手出場的時間段出場。我們事先不知道選手要棄權……為什麽這麽做?提前聲明了選手棄權的話,我們的贊助和門票可怎麽辦呀?再說了,誰能想到他會在總決賽上棄權?”
喻南深站在月下,居高臨下地望着盛皓城。
他輕輕地說:“住手吧,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盛皓城一聲不吭地盯着他,三秒後,捂着臉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原來你也想讓我走啊,喻南深。”
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如此自暴自棄,如此不顧形象。
好像這樣一笑,就可以讓心裏那點沒落的期許顯得沒有那麽狼狽。
他十八歲,應當恣意張揚,百無禁忌,如今卻要被活埋在一方貧瘠小星球,白白耗費掉百年難遇的才華,和一生僅一次的少年時代。
盛皓城笑着笑着,腰弓起來,笑得無聲了。心髒抽搐地疼。他不知道為什麽會疼。
它還在跳,可是為什麽每跳一下就像傷筋動骨了一樣呢?疼得他倒抽涼氣。
喻南深走向前,手搭在他脖子上:“走了。”
盛皓城将喻南深的手抓過來,好像要溺死的人看見一塊浮木,不知道它能讓他生,還是讓他燃起一次注定落空的希望。
盛皓城小心翼翼地又一次期許:“喻南深,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喻南深望了一眼他,抽回手。眼中意味很明顯,你在自取其辱什麽?
盛皓城知道了,喻南深确實對他有感覺,這種感覺叫錯覺。
錯覺可以美化喻南深的眼神,可以美化喻南深的行為動機,可以美化一切,把一切裝飾成盛皓城想要看到的樣子。
喻南深漠然地看着他,讀不懂他所流露出沉重的哀傷般:“做過愛就算喜歡?”
“不是嗎?在大多數情況下。”盛皓城的口吻幾乎是哀求了。除去做愛他們不是還有別的很多回憶嗎。別給他最後一刀。
“可是,我們做過那麽多次,只有一次你不是強迫我的。”喻南深平鋪直敘地說,“游樂園的時候,只是覺得都到酒店了,與其你上我,不如我主動一點。”
“不是你自己說的麽,發情期你可以幫我。最多算炮友?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盛皓城怔住了。
原來他一直誤會了喻南深溫泉給他的那個吻。
他一直以為那首情濃至此的表白,原來那只是喻南深不想回答的推脫敷衍。
盛皓城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第二飛行港的。
喻南深亦趨亦步地跟在他身後,更像一種無聲地押送。
他是死到臨頭的罪犯,要登上流放的船艙。
他本死不悔改,現在倒好,徹底死心。橫豎都是一個死。
現在是十八點五十九分,喻南深送他上星艦。
喻南深站在艙門外,盛皓城跨入艙門,轉身面對喻南深。
天空飄下絲絲細雨,雷聲轟鳴,看來要有一場大暴雨降臨。狂風呼嘯,高大的樹木被吹得岌岌可危。
喻南深額前細軟的黑發被風吹開,露出光潔的額頭。
盛皓城沉默地回頭看了一眼喻南深。
盛皓城的長相是那種很讓人有距離感的長相,嘴唇略薄,眼窩稍淺,側臉看上去頗有幾分不好惹的面相。可偏偏一雙眼眸是有些狹長的桃花眼,三分含情,将五官都帶得有濃墨重彩的深情了。
忽然,盛皓城一把将喻南深拽到身前,扳起他的下颔,在大庭廣衆之下在喻南深的唇上落下蜻蜓點水的一吻。
喻南深的眼睛霎時睜大,淺綠色的瞳孔裏倒映着盛皓城的睫毛。
盛皓城适可而止,将喻南深推回陸面,表情依舊很犟,英氣的眉皺起來。
喻南深望着盛皓城這副模樣,忽而心念一動,伸出手,好像要抓住盛皓城的手腕,不顧一切地要把他留下來,留在自己身邊。
——就在這一秒,艙門關上了。
喻南深的手撲了個空。
喻南深呆呆地站在原地,舉目遠眺,看着星艦慢慢升空,無袤的天際慢慢縮成一個小小的圓,他就這麽目送它到看不見。
哪怕傾盆大雨已經瓢潑而至,天地之間只剩下雨滴砸下來的聲音在鼓膜震動。
喻南深覺得自己像生了鏽的機器人,手指極其遲鈍地收回,一步一卡地觸摸着自己的嘴唇。似乎盛皓城的餘溫仍殘存于上面。
衣袖褲腿吸滿了水,如同灌鉛一樣沉重。喻南深拖着它們往回走。
忽然,熟悉的感覺如潮水襲過腹下。
發情期,不請自來了。
可是他來得太匆忙,沒有帶抑制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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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弟弟去學說話!
(喻南深,傷敵一千自損八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