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願君共白首(正文完結)……
直到脖子被白绫繞上, 蕭曼才睜開眼。
很平靜地望着眼前小曹公公那張悲傷得有些扭曲的臉。
小曹公公動了動唇,沒有說出聲音來,但是蕭曼看懂了。她眨眨眼, 然後閉上雙眸等着……
在白绫勒緊脖子的同時, 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悄然無聲的刺入了她的心口。蕭曼氣息盡斷,小曹公公松開手中的白绫, 回身對曹掌印道:“幹爹,辦好了。”
曹掌印嘆了一聲點點頭,推開門,沖外頭的禦醫道:“成了,你們驗一驗吧, 也好同咱家一起去回複陛下。”
候在外頭的禦醫上前來探了探蕭曼的鼻息,又探了探頸側,确實已經斷氣了。
等曹掌印同禦醫去了養心殿之後,小曹公公忙轉身去了慈慶宮。
秦恪此刻面色凝重地正立在窗前,皇帝要殺蕭曼在他的意料之外, 但他也有法子 * 瞞天過海。
“辦好了?”見小曹公公急匆匆趕來, 他微微皺眉問了一聲。
小曹公公點點頭:“都照太孫殿下的吩咐辦好了。”
雖然明知是假的, 但秦恪依舊覺得心痛難抑。
曼娘, 再多等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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湍急的河流載着那灑滿花朵的竹筏,一直往南邊飄去。仿佛得到了上天的眷顧, 繞過數道險彎竹筏卻依然安然無恙, 而竹筏上的人似乎還沒有醒來, 誰不知道這河水将會帶她去何處。
“師父,你瞧那河中央是什麽?”
只見一個垂髻小童指着河面上的靜靜停住的竹筏問身旁一位正在垂釣的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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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小聲些,別将我的魚給吓跑了。”那垂釣的老者擡頭示意小童禁聲。
他也看見了那竹筏,淡淡道:“想必是別人家水葬, 才飄到此處的吧!”
“啊?那豈不是死人了!”小童有些驚慌想要往老者身後躲。
“童兒莫怕,人死了不過是一具皮囊!”那老者笑着拍了拍那小童的頭,笑道。
“師父,可是我覺得那個人很可憐。不都說是入土為安嗎?可她卻要葬身魚腹。”小童兒偷偷瞄了那竹筏一眼,又道,“前方不遠處便是一處瀑布,可不就是要葬身魚腹了嗎!”
老者聞言,微微皺眉:“童兒,你說我們将她好好安葬可好?”
“甚好甚好!”小童兒拍着手,點頭叫道。
說罷,就看那師徒二人躍入水中,游到中間将竹筏往岸上推。
小童兒原本不敢去看竹筏上的人,但是好奇心卻是讓他忍不住去瞅了瞅:“師父,這個人好漂亮!難道這個就是常說的紅顏薄命嗎?”
老者笑道:“童兒莫要亂說,這命都是天定的。”
他看了蕭曼一眼,卻是伸手上前探了探鼻息,輕聲說道:“還沒有死,要不是遇上我們,只怕過不了多久,就真的死了。童兒,你先回去請個大夫來家中,我随後就到。”
“是師父!”小童兒剛應了一聲,就見一道白影拂過,卷起一陣風,緊跟着那竹筏上漂亮的人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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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曼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雕花木床上。
盯着床架子頂上的雕花怔愣了許久,腦中浮現的不是那怕人的蠱道,就是小曹公公的臉,虛虛實實,深陷其中的她,半點都分不清。
屋子裏那股濃重的草藥味道将她給嗆回了神,這才緩緩坐起身,四下裏望了望。
就見這屋子裏除了一面寬大的書櫃,一張木床,一張矮桌外,便只剩下滿地随處可見的草藥。
這是哪裏?
走到書櫃前,随手翻看了一下,原來那些全都是醫書,而且冊頁陳舊發黃,有些已經殘缺,顯然都是歷時已久的老東西。
看到這些,先前的憂慮之情便稍稍輕了些。
想來住在這裏的人是個精通醫術的老學究,而且性子頗為淡泊 * 。
是這人救了自己麽?
想到這裏,蕭曼不禁心中一寬,又覺得自己這樣忽然貿貿然翻別人的東西有些失禮,将書放下之後,瞥眼間,卻看到床頭竟擺着一只燈籠。
竹編的燈籠,上面貼着牡丹花瓣……
正在詫異間,房門忽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她循聲望去,果然就看那個白發白袍的人拎還着一捆柴草走了進來。
而白袍人看到她的那一刻,似乎也很驚詫,手上一松,柴草便從肩頭滑下,散落得滿地都是。
“醒了?”
“是你救了我?”
兩人同時開了口,緊接着,蕭曼又覺有些尴尬地垂眸抿了抿唇。
在此之前,蕭曼曾經将這木屋主人的形貌在腦海中想象出千百種可能,但卻萬萬沒想到竟會是這人。
一時間心中交織着複雜的情緒,竟不知該說什麽,愣了愣之後,她說了句:“對不起,打擾你了,嗯……多謝,我沒事了……”
白袍人本來驚喜至極的臉上閃過一絲狡黠,随即便問道:“你要上哪兒去?皇帝可是下旨秘密處死你的。”
蕭曼聞言一愣,愕然回頭道:“處死我?那我爹……”
“令尊倒是挺好的,現下也是平步青雲,已經入閣了,該稱蕭閣老才是,至于你麽,啧,太孫殿下非卿不娶,宮裏頭采選的一個也不要,這不皇帝生氣了,便處死你,斷了他的念頭。”
蕭曼默聲皺眉聽着,心中也是五味雜陳,說不動容也是假的,可也只能惋惜造物弄人。
“這裏是哪?”
“一處別人找不到的地方。”他一笑,“我也不常來,你若是沒別的去處,就在這兒呆着吧,蕭閣老那邊,我早已遞過信兒了,你莫擔心。”
她自幼就跟在父母身邊,也沒什麽謀生的技能,皇帝又容不得她,天下雖大,她卻真真沒有容身之所。
猶豫了一會,她便對他道了謝。
此處風景優美,心曠神怡,恍若世外桃源,那白袍人也果真如他所說的那邊,并不經常呆在此處,每半月才見他來一回。
如此匆匆數月,隆冬至,蕭曼竟也已習慣了這裏的日子,在林間的雪地中走了數十步,身上的寒意越來越重,她終于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當蕭曼恢複神智,還沒有睜開眼睛便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那間小木屋裏。
因為她幾乎又是被刺鼻的草藥味嗆醒的,緊接着就感覺自己冷得有些發僵的腳心傳來陣陣火灼的刺痛感。
她睜眼一看,只見自己只穿着中衣躺在木床上,肩頭、胸口、雙臂、腹上插着十幾根細細的銀針,而白袍人就坐在床尾,手拿一團冒着白煙的藥草,正聚精會神地在自己的足底炙烤。
蕭曼眉頭一皺,想縮回腳去,但身體卻不聽使喚,只好叫道:“你做什麽?”
白袍人見她醒來,随即擡袖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 * 勢,但卻沒有說話,仍然專心致志的拿藥草烤她的腳心。
片刻之後,又開始去烤她的手心、小腹和肩頭。
一種比寒冷更加難受的感覺陣陣傳來,随即蔓延全身。
白袍人微笑道:“你先前溺水,後來又在竹筏上漂了那許久,再加上大冬天地在林間亂跑,寒毒入體,不用這般猛浪的法子不行,我先用銀針刺入你周身十二處穴道,阻隔筋脈,阻止寒氣繼續侵入五髒六腑。然後再用陳艾炙烤你各處穴道,以熱攻寒,逐步驅散寒毒。”
他懂醫道,她自然知道,可這般兩兩相對卻是讓人有些不自在。
“從沒聽說有人這樣治病的,你別到最後成了庸醫殺人,我到時做鬼也不放過你。”
白袍人笑道:“放心好了,就是做鬼,我也陪着你,可行?”
她就不該多說話!
雖然心裏頭覺得別扭,可那艾草烤過的穴道一陣暖烘烘的感覺,随即又慢慢向周圍擴散,不多時,整個身子便都有了幾分暖意。
“這種天你出去做什麽?少什麽同我說。”
白袍人說完這些話,蕭曼身上各處穴道也已炙烤完畢,他收入銀針和藥草,又端來米粥和兩碟小菜,擺在床前。
蕭曼也不再跟他客氣,喝着米粥,吃了兩口小菜,只覺味道鮮美,十分爽口,不由得贊了一聲“好吃”。
白袍人笑了笑,卻沒說話,看她吃得香甜,似乎非常高興的樣子。
不多時,蕭曼便将飯菜吃得一幹二淨,精神也好了很多,到了午後,白袍人繼續用早晨的方法,以銀針封住她周身穴道,然後用艾草炙烤。
一個時辰之後,收去銀針,又将一碗煎好的藥端到床前讓她喝。
蕭曼嗅到那藥碗裏散發出的怪異藥味,不禁颦起秀眉,腦袋向後撤了撤,問道:“這是什麽藥,這麽難聞?你說過驅寒毒,用烤的還不行,怎麽還要吃藥啊?”
“啧,良藥苦口利于病,你不想自個兒身子骨快些好起來麽?”
“唔……”
蕭曼有些窘然地支吾兩聲,還是雙手接過了那碗藥,深吸一口氣,猛地一仰脖,将那碗藥灌入口中。
見她喝了那碗藥,白袍人接過空碗,又遞了水讓她漱口。
到了晚間,他又安排了晚飯,這次比中午要豐盛些,除了簡單的飯菜外,還有鹿肉羹,這可是暖心養身的滋補佳品。
晚飯之後,白袍人繼續用炙烤的老法子替她拔除寒毒,一直到亥時初才結束。
他收起停當,便讓蕭曼就寝,自己則拎起床頭那盞燈籠,就往外走。
蕭曼見狀,想說什麽,可想想還是什麽都沒提。
此後數日,他依然雷打不動地用相同的方法,分早、午、晚三次給她治療寒毒,然後每日都做着那幾樣飯食給她吃 * 。
時間長了,兩人有時趁着治病和吃飯的時候,還會說些閑話,聊上一會兒。
白袍人從沒有任何一次逾禮不軌的行為。
只要到了晚上,白袍人必定會拿走那只燈籠,然後獨自去木屋對面的草棚歇息。
蕭曼實在憋不住,暗示了幾回,但他都裝傻充愣将話題轉開。
這裏的日子十分平靜,恬然而悠閑。
蕭曼現下覺得身子比剛醒來時那會子要好得多了,只是偶爾還會犯些冷,炙灸也早變成了七日一次。
午後閑暇的時光,她便會在木屋前的那片田地間散散步,曬曬太陽。
輕松惬意,煩亂的心情也漸漸舒緩了些。
這一日午飯後,日頭甚好,蕭曼站在太陽下伸了個懶腰,便信步走向附近的清水潭,準備好好洗浴一番。
可是到了地方時,卻發現白袍人也正蹲在潭邊的岩石上,低頭不知在擺弄什麽。
她甚是奇怪,于是便走上前去,問道:“你蹲在這裏做什麽呢?”
白袍人這才回過神來,見她忽然出現在背後,将手中的東西藏到一邊。
“到底什麽東西,鬼鬼祟祟的?”
蕭曼瞥眼就看那東西中間空空,四周張着十幾片葉子,竟是一個紙紮的荷花燈,有些邊角的地方還未完成,而在旁邊還有一大一小兩個做好的荷花燈。
“咦,今天什麽日子,你怎麽突然想到做起燈來了?”
“你定是在這兒過得連日子都不記得了,今兒可是二月二,雖然看不成龍舟了,但也得放個花燈。”
又到二月二了麽……
蕭曼有些恍惚,不知怎的,提起二月二,又想起了那人,她垂眸道:“這裏又沒人,你做這些東西,放給自己看麽?”
“自己看也好,別人看也罷,無非就是個樣子而已。不過,若是上蒼也瞧見了呢。”
“……”蕭曼撇撇嘴,“那你慢慢做。”
她說完轉身就走了,可走了一段又閃身躲在山石後,見他還在埋頭做燈,心中閃過一個念頭,等他做完燈離開之後,她才又再次過去。
看着他留下的宣紙、竹篾、漿糊、刀剪,于是便仿照那盞燈,自己動起手來。
雖是頭一次做花燈,但也算順利,很快一盞蓮花燈便在她手裏完成了。
蕭曼托着它左看右看,也略覺滿意,提起細毫,選了一片還算平整的“花葉”,可心中有太多的事,真要寫的時候竟不知該寫哪一件。
猶猶豫豫了好一會子,才落筆寫下:“父親平安喜樂。”
寫罷之後,盯着看了一會兒,又在另外一片“花葉”上寫了“國泰民安”四個字。
這才長長嘆了一聲,點起燈燭放在裏面,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在水中,輕輕将它推向潭心。
然而那燈究竟做得太過粗糙,而且似乎一頭偏沉。
堪堪向前漂了幾丈之後,便開始向一邊傾斜。
眼看它就要傾覆,沉入潭底,蕭曼只覺那顆心猛地被揪緊,就好像自己的那些心願也要随着這盞燈永遠沉沒一般。
就在這時,潭水對面忽然輕盈閃動,緊接着一個熟悉的身影淩空飛出,踏着水面飛奔而來!
行到近處時,順手一拂,便将那盞即将傾覆的荷花燈抄了起來。
轉眼之間,那長身而立的身影便站在了蕭曼面前。
“你……你怎麽會……”蕭曼瞪着一雙俏目吃驚道。
秦恪垂眼看了看那“花瓣”上的寄語,走上一步,将她攬在懷中:“曼娘,我許你這些心願,你也許我一個願君共白首好不好?”
“沒聽見主子說的麽,以後這種燈就叫願君共白首,以後宮裏頭二月二都要放!”
“……”
蕭曼還沒開口,那邊跑得氣喘籲籲的小曹太監就叮囑了身邊的內侍。
“曼娘,同我回宮吧。”
他話音剛落,外頭黑壓壓跪了一地的宮人內侍都喜氣洋洋地山呼:“恭迎陛下和皇後娘娘回宮——”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