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是個經得住誇贊的人……
“主上恕罪, 不是屬下不遵旨意,而是那秋子欽發現了屬下就是殺死周邦烨的真兇,如果屬下任之不管的話, 這會子怕連主上都給牽連進來了, 所以……屬下也是逼不得已。”
駱憶川替自己說着情,言語中處處都是“逼不得已”, 還明指暗示這一切其實也為了主子。
秦恪臉上泛起嘲諷,摁着他腦袋的手又施了一分力,挑唇笑道:“你在錦衣衛歷練這麽多年,瞧來也沒多少長進,不過, 雖然本事沒長進,但這心思卻長了不少。你私底下似乎與高慎交情匪淺吧。”
話音未落,駱憶川的臉色就徒然一變。
跟着默然無聲,散亂的頭發遮住了臉,看不清表情, 卻能聽見牙齒的磕碰聲, 似乎整個人正在瑟瑟發抖。
“上回周邦烨一事, 這次又是秋子欽, 高慎怎偏就那般巧地幫你處理了屍體,若真是當別人都蒙在鼓裏, 以為一個趙王世子就愛幹這偷雞摸狗的事兒, 未免也太不把本座當回事兒了。”
秦恪好整以暇地揮袖一卷, 便将不遠處的椅子隔空取了過來坐下,雖然手上是松開了他,可是卻換了腳,不輕不重地踩在他的腦袋上:“你們二人雖然瞧着功夫路數不同, 但內勁修習法子卻是一般無二都出自羅天門。怎麽,都說到這份上了,再裝下去也沒什麽意思吧?”
“主上……主上既然都知道了,還問什麽?”
駱憶川沉啞着嗓子反問,喉間已有些發顫,愈發口齒不清。
秦恪挑唇一哂:“能是一回事兒麽?自古以來,叫人查出來和自己說出來,那可大大的不同,一眼便能瞧出這人究竟是精是傻。”
他說着又撇嘴一嘆:“既然連這點自覺都沒有,罷了,這飯瞧來你也是不願意吃的。那就這樣吧,這裏有一處地方,拾掇得幹淨了,該也能住得舒坦,你索性便安生在這兒呆着吧。”
說完這話,将椅子一推,轉身便走。
這就是讓人“将牢底坐穿”的意思了。
駱憶川渾身悚然一震, * 手腳一霎間似乎都僵了。
秦恪口中的“一處地方”,他自然知道是哪兒,饒是他這種見慣了酷刑的人想起來都覺脊背生寒。
進了那閻羅地府般的鬼地方,就別想全須全尾地活下去。
Advertisement
這下若是惹惱了對方,就算不動刑,單就仍是鎖在那兒,也是比死還難受。
再一擡眼,就看他已走出幾步遠了,果真是要走了,當下再也顧不得許多,立時叫道:“等等,主上請留步!這……其實屬下也只是自幼便随師父習武,那會子師父還有一個徒弟,後來才知道是趙王世子高慎,算是同門,其它的什麽倒真沒什麽交情了……至于世子為何那樣……屬下也是一頭霧水。”
曾經的羅天門雖然憑着詭異的功夫獨霸一方,說起來也只有那掌門是個人物,其他的不過都是些附尾盲從的軟骨頭,真動起手來,便頂不住勁兒了。
秦恪并沒轉身,眉梢微揚:“據本座所知,你家裏頭有個通房丫頭,便是高慎送給你的,這般瞧來,他和你可是非同尋常,那通房與你躺一個被窩裏,當真不是來替前主子吹枕頭風的?”
他幾乎毫不隐晦地揭人私隐,駱憶川一聽之下,眼中立時現出窘怒,卻又強自壓沉下去。
“我家也算是重規矩的,那通房,只是……只是……招來服侍而已,其它的事根本不敢多言,而且主上也是知道的,那趙王世子,他的心思怕是連趙王都摸不清。”
只信己,不信人,瞧來還真是這麽回事兒了。
秦恪颔首輕點,這時才轉過身來:“那好,本座再來問你,你師父現下可是在京中?”
駱憶川愕然看着他,又垂眼沉吟。
“家師……行蹤飄忽不定,誰也捉摸不透……屬下也不知道……”
“是麽?”秦恪這時已緩步走回到他面前。
駱憶川帶了些驚懼地向後退了一步,眸色閃爍道:“可能他這幾日在京中,過兩日又去別處了,屬下也有好些年沒有見過他老人家了。”
羅天門根基淺,更是沒有鮮家那般神乎其神,掀不起大風浪,若不然,早在數十年前就跟鮮家一樣被朝廷一鍋端了。
不過麽,這羅天門的掌門本來就是從鮮家叛逃出來的,這就像是陰溝裏的老鼠,存在就是膈應人。
秦恪又點了下頭,拉過剛才那把椅子,撩開袍子坐下來,身子卻依舊筆直地挺着,沒有半點懶散的樣子。
“啧,瞧來你倒是挺了解你師父,不過,他羅天門的鎮派之寶的蠱王都不見了,他不着急麽?”
駱憶川又是一怔,像是跟不上他這般看似随性卻又層層迫近,完全不給人緩下來想的餘地。
他幾乎是本能地搖頭:“家師曾說過,這是鎮派之寶,一般人拿到也只有一個死字,等機緣到了,蠱王自然就會回來了。”
這所謂的機緣應是當初王晉雲說的,等蠱王吸走了鮮家人的心頭血,再将其收回,只是可惜中途出了岔子,可能當年蕭夫人早就防着這一手,所以才在女兒身上先做下手腳,回頭好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正是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一棵樹上結出的果子也沒有等量同齊的。
這鮮家正經的後人就是與叛徒不一樣。
“找這麽說,瞧來你師父現如今還在京中,好,那便好。”
秦恪站起身來,拂了拂袖子,便朝外面走去。
駱憶川似還一頭霧水,不知他的用意,但見人要走,不禁急叫:“主上,屬下知道的都說了,是不是……”
秦恪瞥回眼,唇角噙着似有若無的笑,慢悠悠地轉過身來。
“是不是什麽?你這回可是有大功勞的,那便是叫本座清楚了那位真的秦先生究竟是何人。”
他話裏話外沒有一絲不滿的意味,可駱憶川卻是遍體生寒。
“不過麽,殺人終究是要償命的,但現下本座并不是衙門的人,就這般結果了你……怕是你舅舅和表妹都不會解恨、也不會高興,嗯,可怎麽好呢?”
秦恪微蹙着眉,像是對此十分苦惱。
目光從他身上掠過,像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兒,竟是展顏一笑,擡手拊掌一拍,便有二人應聲而入。
“主上有何吩咐?”
“方才駱千戶表了忠心,所以我想先讓入宮,先跟着曹掌印學一陣子,回頭好在宮裏頭辦事。”他唇角撩撩地向上翹,本來淡沉的眸光已冷寒似鐵,沒有絲毫笑意,眼角瞥了下駱憶川,“你們帶他過去,跟曹掌印打聲招呼,就說是我送來的,黃化門那邊下刀子的時候也會痛快點,少受點苦。”
那兩人聞言,不由樂了,當即就附和道:“主上宅心仁厚,這般替駱千戶着想,嘿嘿。”
“主上饒命!主上饒命!屬下再也不敢有二心了,以後主上說往東,屬下就絕不會多走一步!請主上饒了屬下一命吧!”
宮裏頭的太監折騰人的能耐并不是他能承受的,況且他好好一個男兒,怎能就斷了根……
駱憶川面色慘白,不住地“咚咚”磕起頭來,額頭都見血了,秦恪這才淡呵了一聲。
“啧,這是做什麽呢,不過是下面挨一刀,哪兒就能要命了?”
“主上,屬下……屬下不想進宮當太監,屬下家中三代單傳,萬萬不能斷了根啊!請主上饒命!”
堂堂男兒竟紅了眼眶,這倒是讓秦恪真真瞧不下去了,厭棄地撇撇嘴。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駱千戶,你可真是給本座出難題了。 * ”
那兩名侍衛察言觀色,自然瞧出了主子的意思,當下相互看了下,然後其中一人大膽進言道:“主上不必為此等小事費神,不如就交給屬下們,包保以後駱千戶絕不敢做出讓主上生氣的事兒來!”
“成啊,那本座就不管了,這事兒便由你們二人做主。”秦恪目光轉遠,“本座走了,你們可莫讓人失望。”
那兩名侍衛眯眼笑着,臉上透着格外的興奮,呵腰打躬将他送了出去。
離開醉仙樓之前,秦恪又讓廚子備了飯食用食盒裝着,提着回了大理寺。
大理寺內外一片肅穆,他調了調情緒,輕慢着步子,一路轉過通廊來到了殓屍房。
殓屍房前旌幡接連成片,搭襯着漫天紙錢,紛揚如雪,夜色裏看比白天顯得瘆人。
檐頭下的風燈早換成了應景的白色,杳杳的光懸在半空裏,像無常手裏勾纏成串的魂魄,不知還要攝了多少去。
蕭曼依舊還在那兒,瞧起來是打算在這兒守靈了。
“這般時候了,敬忱你怎麽來了?”
蕭用霖遠遠的就瞧見了他,只他到了跟前,這才開了口。
“剛去查了些東西,倒是有些眉目了,想着寺卿應該還在此處,便就過來了。”他這話裏雖然沒有提及蕭曼,可這眼神還是一刻不錯地落在她身上。
蕭曼有一霎地愣神,呆呆地望向秦恪,她此刻眼眶還是紅的,腮間淚痕尤新:“你查到什麽了?”
秦恪沒有答話,而是看向了蕭用霖。
“曼兒,這兒一入夜便陽氣淺,陰氣重,你一個女兒家一直守在這裏不是事兒,先去吃些東西,好好歇一歇,等明日天明再過來。”蕭用霖又開了口。
這是打算将她支開,留他們兩人才好說話麽?
究竟是什麽事兒,竟然連她這親女兒都聽不得了?
蕭曼回了神,扭過身子,依舊望着那蒙着白布的木榻:“不用,我想在這兒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