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番外2
“狗雜種，狗雜種，叫兩聲來聽聽！”
“狗雜種，爬一圈啊，在地上爬一圈！”
“你個狗雜種，髒死了，還不滾！”
三五個小孩圍成一圈，往裏扔石子，吐口水，拍着手笑着跳着。圈子裏一個瘦弱的小男孩蜷縮成一團，腦袋深深的埋在膝蓋裏，一動也不敢動。
“你們都在幹什麽？”随着一聲怒吼，一個稍微大一些的小姑娘如箭一般沖了過來，抓起為首的那個叫虎子的小孩，沖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
“快跑啊，母老虎讨飯婆回來了！”孩子們轟的一聲，四散開來，跑得遠遠的，一齊跳着腳叫道：“母老虎，讨飯婆，跌折了腿，跌破了頭，哭得眼淚到處流！”
“都給我滾！”小女孩如同一只護崽子的母獸，從地上撿起半塊碎瓦片扔了過去，小孩子們紛紛跑開，巷子裏只剩下他們回蕩在空中的笑聲。
“蘊兒，你沒事吧？”小女孩回過頭，蹲下/身子，拍了拍小男孩的頭，小男孩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摟住了她，抽抽搭搭道：“姐姐，姐姐，他們罵我是沒有人要的狗雜種！蘊兒不是狗雜種，蘊兒不是的！”
“當然不是，”小女孩輕輕撫摸着他的背，“蘊兒有姐姐呢，怎麽會沒有人要呢？”
“嗯！”姐姐果然最厲害了，小男孩似乎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咧開嘴笑了。
第二天一早，孩子王虎子拿着一塊餅，開開心心的出了家門，準備去找自己的那幫弟兄們玩，順便再去欺負欺負那個狗雜種，走了沒兩步，忽然發現地上有一只受傷了的小麻雀，撲棱撲棱的扇着翅膀，卻飛不起來。他孩子心性，當即蹑手蹑腳的往前走去，想要将麻雀一把抓住。沒想到麻雀腿上綁着一根繩子，他剛剛走近，繩子一動，麻雀就被扯了開去。
虎子咦了一聲，也沒有多想，将餅順手往袖子裏一塞，跟着麻雀就追了過去。繩子越扯越快，轉過了一個彎，虎子也跟了過去，忽然腳上一滑，便撲倒在地，接着，背上就是一陣陣的疼痛，耳邊傳來一個女孩清脆的聲音：“讓你再欺負我弟弟，讓你再欺負我弟弟！”
糟了，是那個母老虎讨飯婆！虎子一愣，下意識的抱住了頭。
這個讨飯婆和她的弟弟是不久前才到這裏的，聽說是被有錢人家趕出來的小孩，再加上這兩個孩子長得漂亮，這一帶的父母們都覺得可憐，時不時的有些資助。讨飯婆就不說了，那個小男孩楊蘊最是讨厭，仗着一張好看的臉蛋，得到附近所有女性的母愛，經常就有父母指着自己的小孩罵：“你看看人家楊蘊，又有禮貌，又懂事，你什麽時候才能有他的一半好，那我就謝天謝地了！”因此，楊蘊成功的拉
到了所有孩子的仇恨值。
小孩子嘛，欺負一個人無非就是打一打，罵一罵。身為孩子王且被爹娘做為悲慘對照組的虎子理所當然的成了領頭人，每次被爹娘教育過以後，他便會帶着一幫孩子，去找那個姓楊的臭小子的麻煩——當然，要在那個讨飯婆不在的情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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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飯婆很好看，但是，她很兇，這才是重點！對一群流着鼻涕的小孩來說，讨飯婆是他們見到的最兇的女孩子。
第一次被讨飯婆堵住的時候，虎子根本就沒有當回事，一個女孩子而已嘛。可是，當讨飯婆看到他們欺負楊蘊，忽然間怒氣沖天，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撈起身邊的一根棍子就沖了過來，臉上是一副要殺人的神情。一群孩子都被吓呆了，當場就愣住，有兩個甚至還吓得哭了起來，讨飯婆卻毫不手軟，揮舞着棍子，将他們統統給打跑，從此也得了個母老虎的外號。
虎子咬牙受了幾下，忽然聽到撲通一聲棍子落地的聲音，大喜，連忙翻身坐了起來，叫道：“讨飯婆，你也落到我手裏了，我要好好的揍你一頓！”
“你敢！”楊薇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肚子，豎起眉毛，倒是一副兇神惡煞的表情。
“我為什麽不敢？你打了我，我回去告訴我娘，讓我娘來打你！”虎子摸摸還是疼得厲害的背，耀武揚威。自從上次讨飯婆打了他們以後，他們回去告狀，大人們雖然沒有過來幫他們報仇，不過也沒有人再給這讨厭的姐弟兩個送飯了，這可是難得的好事。
“哼，只有沒有用的人，才會什麽事情都會去找大人。”楊薇倔強的偏過頭去，“有本事你自己來跟我打！”
虎子擦擦鼻涕，道：“你是女孩子，我是男孩子。男孩子怎麽能打女孩子呢，我是讓着你！”
“咕——”一陣聲音從楊薇肚子裏傳出，虎子忽然睜大了眼角：“喂，讨飯婆，你今天沒有讨到飯嗎，還餓着？”
楊薇瞪他一眼：“要你管！”
虎子猶豫片刻，從袖中掏出那塊早就涼透了的餅遞了過去：“給你吃。”
楊薇擡頭，看了看餅，又看了看他，終于劈手将餅奪過，大口大口的往嘴裏塞。
虎子坐到她身邊，見她吃得香甜，餅渣子粘在嘴邊，好像是冬天潔白的雪地上沾了些髒東西一般，不由得伸手去摸。楊薇吓得往後一躲：“你想幹什麽？”
虎子撓撓頭：“沒，沒什麽。你長得真好看。”
楊薇撇撇嘴：“好看有什麽用，還不是要去讨飯？你們還不是老是來欺負我弟弟？”
虎子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間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句話：“你給我親一口，以後我就罩着你弟弟，不讓人欺負他！
”說完，又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完了完了，母老虎要發飙了。
沒有想到，楊薇居然将手中的餅放下，大大方方的把臉湊過來：“好，一言為定！”
虎子頓時紅了臉，嘴唇輕輕的在她臉頰上碰了一下，跳起來奪路而逃，好像後面有什麽東西在追一般。留下楊薇莫名的摸了摸自己的臉，自言自語道：“原來長得好看還有這種用處嗎？”
“蘊兒，今天鴻豐樓有人請客，好多好吃的動都沒動，我給你弄了些回來。”晚上，楊薇從懷裏跟寶貝一般掏出幾個油紙包打開，拿起一只雞腿塞過去，“快吃，還是熱的呢。”
楊蘊接過雞腿啃了兩口，發現楊薇只是坐在那裏看着，便将雞腿伸到她的嘴邊：“姐姐，你也吃。”
楊薇忍住饑餓，搖搖頭：“我吃過了。鴻豐樓人手不夠，我給他們在廚房幫忙打下手，得了一頓飯，還有七個銅板。”說着，從口袋裏摸出七枚錢來，一一排開。
“明天我再去找活幹，這樣每天都會有錢掙。等我們有了錢以後，我們就正大光明的回去要回爹娘的房子，你說好不好？”楊薇看着那些銅板，臉上漾起一層光，“忘了問你，今天那些臭小子有沒有來找茬兒？”
“沒有，虎子哥管着他們呢。對了，虎子哥還給了我一個饅頭。”楊蘊笑嘻嘻的，“姐姐，我今天又去私塾了，站在窗子外面聽課的，又認識了好幾個字呢！”
“蘊兒真厲害。”楊薇摸了摸他的頭。她是認字的，三歲那年，父親就親自教她讀書，給她啓蒙了，只可惜，蘊兒就沒有。
“等一會兒姐姐教你背三字經，等我掙到錢了，就給你買筆墨，送你去讀書。”楊薇笑嘻嘻的，“姐姐還要考你呢，今天認的什麽字，寫來給我看。”
“好。”楊蘊撿起一根小樹枝，在地上一筆一劃的寫起來。
掙錢遠沒有想象中那麽容易，在幾天的碰壁後，楊薇很是明白這個道理。家裏已經什麽都沒有了，老是吃酒樓人家發馊倒掉的飯菜，對蘊兒的身體不好。她咬咬牙，将自己的頭發都束了起來，衣服紮得緊緊的，到了離自己住的地方有些遠的北城。
在街上逛了半日後，她将眼光放在一個穿着富貴的中年男人身上，偷偷的跟在他身後。那男人進了一間雜貨鋪子，半日後兩只手拎着滿滿的東西出來，錢袋子塞在袖子裏，露了半邊出來。楊薇盯準了那個錢袋子，忽然間沖過去，一把扯出來，扭頭就跑。就聽後面傳來一陣“抓小偷，抓小偷”的喊聲，她也不管，只是低着頭往前沖，看見小巷子就鑽進去。
無奈，小孩子的體力總是比不上大人的，沒有多久，楊薇只覺得脖子一緊，整個
人就被拎了起來，然後又被狠狠的摔在地上。
“臭小子，居然敢搶本大爺的錢！”失主氣喘籲籲的趕來，沖着她拳打腳踢，剛才那個抓住她的人倒是有些看不下去，上前攔住：“還是個孩子呢，別打壞了。”
“這種小賊，打死拉倒！”失主又狠狠的踹了兩腳，吐了一口唾沫，“多謝這位兄臺出手相助，不然我的錢就被這小賊搶跑了。”
“哪裏哪裏，應當的。”那人寒暄了幾句，等失主離開後，便俯身拍拍地上的楊薇，“喂，你沒事吧？”
楊薇只覺得渾身疼痛，硬是撐着坐起來：“怎麽，還想把我送官嗎？”
她一開口，那人倒是一驚：“原來是個女孩子啊。小女孩子出來做賊，可不好哦。”
楊薇眯着眼，看了看那人，只見他年紀不大，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長得很是平凡，丢在人堆裏都認不出來。
“你爹娘呢？”那人又問了一句。
“死了。”楊薇慢慢從地上站起，跌跌撞撞的一步步往外挪，“麻煩讓一讓。”
“你小心啊。”那人扶了她一把，想了想，掏出一顆小小的銀粒子塞到她手上，“去買些傷藥，再買點吃的吧。以後可千萬不能做賊了。”
楊薇愣愣的看着手上的銀粒子，又擡頭看了他一眼，半響，才開口道：“你要我做些什麽嗎？”
那人倒是笑了，拍了拍她的頭：“你有什麽能做的啊？別多想了，快回家吧。”
“真的，沒有什麽要我做的嗎？”楊薇有些不相信。巷口賣燒餅的瘸腿張，每次給她不要錢的燒餅的時候，都要讓她脫了衣服摸一摸的。想起瘸腿張那滿是黑泥的指甲，色迷迷的臉，楊薇猛的打了個寒顫，不知道從哪裏來了力氣，遠遠的跑了開去。
“以後可不能再做賊了哦。”那人笑嘻嘻的在身後大聲的叫道。不遠處，一個六七十歲須發皆白的男人慢慢走了過來，皺眉道：“齊攸，你在幹什麽？”
“啊，沒什麽。幫忙捉賊，結果是個很倔強的小女孩。”齊攸笑了笑，“怪可憐的。”
有了錢，楊薇并沒有去買傷藥，而是跑到書鋪裏，買了一本《三字經》和一本《千字文》，然後又買了兩個肉包子和一堆饅頭、幹餅。
“姐姐，你的臉怎麽了？”楊蘊見她嘴角腫着，趕緊迎了上來，伸手摸摸，“疼不疼？”
“沒事。我不小心摔着了。”楊薇偏偏頭躲開，“你看，我給你帶什麽回來了？”說着，将書和吃的都拿了出來。
“書，新書！”楊蘊歡呼一聲，拿起兩本書，愛不釋手的摩挲着，“姐姐，這個很貴的，你怎麽買的起呢？”
“我今天遇到了一個好心人，幫了他
一點忙，他給了我一些錢。”楊薇見他喜歡，心裏也高興，“我去賣筆墨的鋪子裏看過了，紙筆都太貴。不過你放心，我總能想辦法掙到錢，送你去讀書的。”
楊蘊小心翼翼的将書放下，低聲道：“姐姐，我不想讀書了。我想跟虎子哥一起，到大戶人家去當小厮。”
“為什麽？”楊薇一挑眉毛。
“我，我不想讓姐姐這麽辛苦。”楊蘊扭捏了一下，輕輕的回答，“虎子哥說，姐姐每天都到處找吃的，我，我卻什麽都做不到……”
“那麽，你喜歡讀書嗎，你想讀書嗎？”楊薇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
楊蘊被她清澈的眼神看着，低下頭去，低低的“嗯”了一聲。
“只要你想，姐姐就能想辦法供得上你！”楊薇斬釘截鐵的說道。
因為受傷沒有治療，第二天早上楊薇就發起了高燒，楊蘊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便跑去将一直對他照顧有加的虎子給找了過來。虎子家也是窮人，他爹娘心眼倒好，見楊蘊哭得可憐，便去藥鋪抓了一副最便宜的治風寒的藥。
渾身疼痛，楊薇迷迷糊糊的，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父母，站在不遠處沖着她笑。她下意識的就想奔過去，卻聽到耳邊一聲聲“姐姐”“姐姐”的呼喚，硬生生的停下了腳步。
她還有蘊兒，她還有自己的責任。楊薇用力的咬了下嘴唇，她不可以像父母那樣沒有擔當，丢下兒女不管，她要醒過來，她一定要活下去！
“姐姐！”楊蘊見她醒來，又驚又喜，“我以為，你也會丢下我，再也不醒過來了……”
“放心，”楊薇用力擡起胳膊，握住了他的手，“我永遠，不會丢下你，不會讓你一個人。”
一個月後，春香樓的老鸨驚疑的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你，你确定你要賣身？”
“沒錯。”楊薇點點頭。
老鸨繞着她走了一圈，又擡起她的臉好好看了看，再捏捏肩膀捏捏腿，點頭道：“是個好苗子。不過，你知不知道我這裏是做什麽的？”
“我知道。我還知道，做這個會很有錢。”
“那可不一定，只有乖乖的聽話，才能有錢的。”看着她精致的五官，老鸨似乎看見了一棵搖錢樹在向自己招手。
“我聽話。”楊薇答道，只要有錢，只要能讓蘊兒讀書，做什麽有關系嗎？
老鸨一拍手：“好，爽快。你姓什麽，叫什麽？”
“我沒有爹娘，也沒有名字。”
“那麽，你就姓柳，叫如意吧。從今天起，我要好好的調/教你，只要你吃得了這個苦，以後有的是錢和好日子。”
“如意知道了。”
從今以後，楊薇已經死了，活着的那個
，叫做柳如意。
幾年後，柳如意豔名遠播，楊蘊也搬出了貧民區，讀書，考試。
某天，柳如意出門踏青，回來的路上一陣風将轎簾吹起，雖然很快就拉好，但那張臉依舊露了一半出來，街邊響起一片贊嘆之聲，只是一個聲音特別的突出：“讨飯婆？”
是虎子啊。柳如意透過紗窗看到那個熟悉的人，微微一笑。
又過了幾年，楊蘊高中探花，衣錦還鄉。帶着重金到了虎子家，表示自己不忘貧賤之交，對小時候幫忙的人感謝。虎子并沒有接那些錢，反而直直的看着他：“讨飯婆呢？你準備把她怎麽辦？”
楊蘊一愣，半天沒有說出話來。虎子的媳婦兒疑惑的問：“虎子哥，有什麽事嗎？讨飯婆是誰？”
“沒什麽。”虎子看了看她凸起的肚子，伸手接過了那盤重重的銀錠子，“草民多謝探花大人。”
當楊蘊離開的時候，聽到後面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畜生不如。”他腳步頓了頓，卻并沒有停下。沒錯，他的确是畜生不如，他人生的道路上，不能有一個做妓/女的姐姐……
十月初八，春香樓走水，燒得最厲害的是如意閣。一代佳人柳如意，化為灰燼。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以為這文沒有人看呢，便默默的把他完結了，沒想到還有人催要番外，感動ING
于是，放上肥肥的番外2，到此，正式完結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