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往事
傍晚時分,本來還晴晴的天色忽然陰沉了下來,随後便飄下了點點雪花。北方的冬天來的果然早啊,柳三娘站在窗前,被迎面而來的涼風吹了兩個噴嚏。她伸手關上窗,轉身取了一件衣服披上,又倒了一小杯酒淺酌着。
“咚,咚咚”,這樣有規律的叩門聲一聽就知道是齊攸。“進來。”柳三娘放下酒杯,偏過頭去看着門口。就見齊攸捧着一個銀炭盆,小心翼翼的放在房間的角落,一句話沒有說就低頭準備離去,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後面飄來一句話:“齊攸,有空嗎,過來陪我喝兩杯。”
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到了齊攸的耳中仿佛天籁一般,那一瞬他仿佛覺得,只要這個女人不再生疏的叫他“齊侍衛”,就算是天塌下來都沒有關系。
齊攸不知道怎麽鬼使神差的就坐到了桌邊,柳三娘倒了一杯酒遞了過去。齊攸有些尴尬的接過酒:“那個,柳姑娘,其實,我不會喝酒的。”柳三娘詫異的看了看他,只見那張平常不過的臉上居然多了兩抹紅暈。她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會喝就不喝吧,陪着我就行了。”
屋外北風呼嘯,屋裏卻溫暖如春。在搖曳的燭光下,柳三娘越發的顯得粉面含暈,加上又喝了不少酒,雙目流盼,仿佛随時可以滴出水來一般。齊攸呆呆的看着她,好像又回到了當年杭州的小面鋪中,天地間只有他們兩個人,靜靜的就能天長地久。
柳三娘左一杯右一杯,不久就将桌上的一大壺酒喝了個精光。她搖了搖酒壺,側目看了看齊攸:“還有嗎,再給我點。”齊攸将酒壺接過放到一邊,從自己的茶壺中倒了一杯茶遞了過去:“你已經喝了很多了,會傷身的。”
柳三娘将腦袋伸到齊攸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嘻嘻的:“你生怕我喝多了嗎?放心,我是海量,千杯不醉的。”說着,她将茶杯裏的茶水一飲而盡:“喂,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你有沒有去過揚州?”柳三娘晃着手中的空杯子,“揚州有一個春香樓,很出名的喲,你有沒有去那裏玩過?”齊攸滿臉的尴尬,上前輕輕的拿過那個空杯子,柔聲道:“三娘,你喝醉了。”
“我才沒有,”柳三娘順勢往齊攸懷裏一靠,齊攸下意識的繃直了身子,但柳三娘卻不管那麽多,接着往下說道:“青樓想要做的好,自然需要供着一尊花魁。當年的春香樓雖然有着一尊,但年紀漸漸大了,所以老鸨便一直在培養着另一個女孩子,叫做如願。”
“如願是一個很純真的女孩子,完全不适合青樓。世間女子,但凡有一絲出路,都不會想到投奔青樓,但大部分青樓女子時間長了便會被同化,可如願不同
。她十歲就在春香樓,學習琴棋書畫,眼裏所見耳裏所聞都是青樓的那一套,她卻從來沒有陷進去過。”柳三娘似乎陷入了沉思中,半響才再次開口:“她一生中最大的錯誤,就是在那個元宵節出去看燈,否則,她不會認識那個負心薄幸的人。”
那是個冷的出奇的冬天,就算是青樓,過年的時候也是要放一段時間年假的。為了掩人耳目,她自然不能和弟弟團聚,每年都是和春香樓的姐妹們一起度過。元宵那天,城裏照例辦了盛大的燈會,如願便鬧着想出去看燈。老鸨當然不允許,這可是春香樓秘密藏住的寶貝,準備過了年,在她十六歲生日那天拿出賣高價的。是她一時心軟,開口幫如願求了情,如果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她情願如願變成和她一樣收錢賣身的花魁,而不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你知不知道,他居然告訴如願他姓周,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打算真心對待她,只有那個傻姑娘,從那天起就變得癡癡的。”柳三娘的手緊緊的攥住,尖尖的指甲深深刺入手心,“他說要回去湊錢為如願贖身,然後就一去不複返。可如願的十六歲生日卻越來越近,那個傻孩子整天愁眉不展,瘦了一大圈。在她生日前兩天,她的周郎終于有了一封書信,她看完後笑得很開心,她說周郎會來接她,卻在當天晚上懸了梁。”
“原來,她的周郎在信上說,家裏反對他們的婚事,可他又不想如願落入其他男人的手中。于是他提議,要如願從一而終。可是,你知道嗎,那天的宴會我卻看見了那個周郎,他根本就姓孫,還活的很開心。他根本就不在意曾經害死了一個全心全意為他的女孩子,只是不甘心別的男人碰她而已,他居然就能提出這樣的說法。你說,我應不應該要他的命?”柳三娘擡起頭,眼裏盡是迷離。
仿佛受到了蠱惑一般,齊攸伸出手輕輕撫上了柳三娘的頭發:“所以,你就想着為這個如願報仇?”
“是啊,”柳三娘妩媚一笑,“如願已經死了,我不可能讓人死而複生,不過想送這個人去陪她罷了。”說着,她站起身,解開衣襟,“想知道我是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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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你……”她這個動作吓得齊攸後退了幾步,別開頭,盡量不去看她。
柳三娘卻不管他,徑自一層層的褪□上的衣物,慢慢轉過身去:“齊攸,現在你該知道我是誰了吧?”
齊攸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就這一眼他便如同雷擊了一般,站在那裏動彈不得。只見柳三娘皎潔圓潤的後背上,大朵大朵的牡丹争相盛放着,紅得嬌豔欲滴,仿佛是用柳三娘的鮮血染就的一般,映得那雪白的皮膚分外詭異,又有着一種致命的吸引
力。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你…你是揚州柳如意……”半響,齊攸才喃喃的說出了這幾個字。
“原來我這麽出名啊,連你都知道,”柳三娘搖搖的走到齊攸身邊,“現在你清楚了吧,你們王爺要我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應該的,我本來就是個下賤的女人而已。”
“很疼吧。”齊攸輕輕的開了口,聲音有些顫抖。
“嗯?”柳三娘有些摸不着頭腦。
“我是說,在身上刺這些,痛的厲害吧。”齊攸擡起眼,滿臉的關心和心疼止不住的流露出來,生生的擊中了柳三娘的心底。
“我也沒有辦法。”柳三娘低聲道,“當年如願的事情已經宣揚出去了,也已經收了許多銀兩,她這麽一死,媽媽又不想退回那些錢財,只有這個方法了。她花重金找了全國最好的刺青師,在我背上刺上了這些,然後再次将我賣了個好價錢。”
齊攸沒有接她的話,只是拉起柳三娘攥緊的拳頭,輕柔的将她的手指一根根的掰開:“早在杭州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你這個壞習慣,總喜歡這樣捏着拳頭,會傷到自己的。”
柳三娘不由得詫異的擡頭看向他,齊攸的目光溫柔動作輕緩,仿佛在他的手心裏并不是一雙平常的手,而是什麽稀世珍寶。柳三娘忽然覺得自己臉上有些發燒,一定是房間太暖和了,她挂上了一副笑容:“齊攸,你的反應不正常啊。你應該罵一句賤人然後拂袖而去,或者應該直接把我按在床上。”
“怎麽會,”齊攸喃喃道,“我有什麽資格輕視你。我沒錢沒權沒有容貌,就連自由都沒有,我哪裏來的資格輕視你……”
他的大手慢慢撫上了她的臉龐:“你又這麽笑了,你這個樣子的笑就好像挂了面具一般。若是不想笑就不要笑,這個樣子不好看。”
柳三娘只是覺得腦袋昏昏沉沉,房間裏一個炭盆就足夠了,齊攸偏又多加上一個,太熱了,熱得她的心都跳個不停。她伸手摟住齊攸的腰,将頭埋了進去,悶悶的說:“如願是個孤兒,餓得半死的時候被我撿回去的。路上那麽多孤兒我偏偏就挑上了她,完全是因為她雖然年紀小,但能看出來是個美人胚子。我年紀大了,想着自己攢夠了錢也就可以去做媽媽了,所以如願是我挑來做後備的。你看,我根本就沒有那麽好心。”
懷裏的美人只穿了件肚兜,齊攸兩只手完全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他遲疑了許久,終于壯起膽子,輕輕的将她摟住,先是手指觸到她的肌膚,然後一點一點的将整個手掌覆了上去。掌下的肌膚柔嫩溫暖,仿佛在他掌心放了一簇小小的火焰,慢慢燒遍他的全身,燒到他幾乎喪失理智。
柳三娘小小的扭動了一下,柔聲道:“你好笨呢,蔣墨一下子就知道我不是良家女子,你都猜不出。”
蔣墨,蔣墨,這個名字好像一桶冰水從頭澆下,齊攸當即僵在了那裏。今天小林神秘兮兮的跟他說,王爺在車裏跟柳姑娘動手動腳,看來這個女人手段厲害,一下子就把王爺又收買了。他又想起,柳姑娘是唯一一個可以直呼王爺姓名的人,她總是蔣墨來蔣墨去,而王爺卻從來都沒有生過氣。
炭盆裏的上等銀絲碳噼噼啪啪的燒着,散發出一陣陣的暖意,齊攸卻覺得渾身冰冷,抱着軟玉溫香的胳膊仿佛重似千斤。他從來沒有去過青樓,但都聽說過柳如意的大名。傳說她後背紋着鮮豔的牡丹,嬌嫩無比;傳說她全身柔若無骨,馨香誘人;傳說她妩媚無比,眼裏藏着小鈎子,一下子就能勾走男人的魂;傳說她是蛇精轉世,所有的關節似乎都會活動,床上功夫足以将男人榨幹……直到後來柳如意在火海葬身,更加增添了她的傳奇色彩。
現在這個傳奇就喝得醉醺醺的在自己懷中。齊攸低下頭,柳三娘舒服的偎依在他的胸膛上,閉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般,臉蛋紅潤潤的,長長的睫毛随着呼吸起伏不停顫動。小面館的日子走馬燈似的在眼前晃過,讓齊攸一時怔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