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罰跪
赤風跪在院子裏。
姜嬈坐在桌邊,擡眼望過門去就能看到他。
三月桃花粉面羞,嬌蕊都不畏綻放的時節,她卻裹着厚重的披風,像是過冬。绮羅織錦披風鑲領的軟毛圍住她嬌俏而蒼白的小臉,也遮住了華綢下交握的素手。
這回發熱,大抵是因為在晖麗殿吹了太久的風,後來又在永沐殿不着寸縷地渾噩了幾個時辰,這才病了。進侯府頭幾日,她嗓子疼,以為是喊破的,沒想到是受涼。病來如山倒,竟昏睡了一日一夜。
可她的病和赤風不相幹,昨日他遞給她披風,也是她自己沒接。
墨雲從外頭進來,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藥汁放到桌上,什麽話也沒說。
“墨雲…”姜嬈叫住他,“侯爺呢?”
墨雲面無表情:“書房。”他和赤風開朗多言的性子大不相同,他像齊曕。
姜嬈藏在披風下的手捏得更緊,她目光惝恍地飄到桌上,那碗黑乎乎的藥汁像極了男人的瞳仁,烏漆漆深不見底。
不同的是,藥汁冒着熱氣,齊曕的眼睛卻是冷的,沒有一絲暖意。
姜嬈打了個寒顫,不太敢去找他,想起昏迷前她哭着求他的話,也沒臉去。
墨雲見她久久沒有後話,略一颔首,轉身往外走。
“等等。”姜嬈忽然起身,下定了決心,“你帶我去書房找侯爺吧。”
話一旦說出口,畏懼反而消散許多。
到書房的時候,齊曕正站在窗邊。
他個子極高,難得沒穿緋色的官袍,而是一身玄色祥雲紋的繭綢直綴。
不同于緋色的張揚豔冶,玄色是穩重清冷的,即便他戴着面具,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颔,落落穆穆站在那裏,竟也別有一種清雅絕塵的疏淡矜貴。
只是,平白襯得他清癯了幾分。
窗框上,停着一只雪白的鴿子,男人的手掌落上去,小家夥顯得格外嬌小。齊曕從鴿子的腿上取下小竹筒。
“侯爺,公主來了。”墨雲出聲。
齊曕動作不停,展開密信閱覽。
“侯爺…”姜嬈只好主動開口,“我生病不關赤風的事,侯爺能不能別罰他。”
“藥喝了麽。”齊曕忽然問。
“……”姜嬈有些惱火齊曕扯開話題,又有些心虛。
齊曕轉頭看她,目光明銳。
“沒、還沒喝…太燙了……”姜嬈莫名結巴起來。
“這會兒應該涼了,公主回去喝藥吧。”齊曕語調溫和地撚動手指,字條轉瞬化作飛灰。
姜嬈打了個寒顫,立刻萌生退意,可想到無辜被牽連的赤風,又覺得于心不忍:“那赤風…”
“他照顧公主不周,在公主徹底痊愈之前,每日都會到公主院中跪上一個時辰。”齊曕輕笑了笑,“與其來找我,公主不如自己趕快好起來。”
書房裏寂靜了片刻。
姜嬈對上齊曕含笑的眼睛,有些惱:“這不公平!”
墨雲低下頭去。
齊曕繼續笑:“兩個時辰。”
“你!”姜嬈不敢再說了,只能瞠着眼睛瞪着他。
齊曕拍了拍鴿子的腦袋,小家夥如蒙特赦,翅膀一張撲棱飛向長空。等雪白的團影消失不見,齊曕徐步走到姜嬈面前。
她仰頭看着他,有些慌亂地後退。
可男人長臂一勾,寬大的手掌牢牢扶住了她的腰背。
他略低下頭,目光居高臨下地望着她:“公主愣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回去喝藥麽。”
姜嬈落荒而逃。
姜嬈病好的時候,齊曕已經離府了。
到底金尊玉貴養大的,以前生病,七八個太醫圍着她轉,侍女嚴防死守,可就算這樣,還要十天半月才能痊愈。這回稀奇,不知是清河侯府的藥萬應靈妙,還是被齊曕吓的,只用了三天,她就徹底好轉了。
或許是老天可憐赤風,又或許,是老天可憐她。
赤風站在門口,做門神做得慎重其事。
姜嬈走到門邊,輕聲問:“赤風,你的膝蓋好些了嗎?”
赤風認真道:“侯爺小懲大誡而已,公主放心,屬下現在已經一點事都沒有了。”
他的樣子不像在寬慰她,可姜嬈心裏仍是有些愧疚。
她垂頭:“可惜,我出宮的時候身無分文。”她好不容易攢下的碎銀子,那日全給了小栓子,“你因我受了罰,我卻連一瓶傷藥都不能買給你。”
赤風連連擺手:“不用不用!這只是一點小傷,府上有藥我也沒用,公主不必自責!不過…”他想起了齊曕臨走前的話,朝着竹苑的方向看了一眼,“侯爺離府的時候交代過,公主若需要買什麽,只管去庫房取銀票就是。”赤風冁然一笑,“我們侯爺有的是錢!”
姜嬈順着赤風的話看向竹苑,聽完詫異地轉回臉看他:“侯爺準我随意出府?”
赤風疑惑皺眉:“……為何不讓您出府呢?”
心口狂跳起來,掩在披風下的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姜嬈才恢複平靜。她臉上浮出一抹紅暈,聲音也低下去,輕輕地問:“那、那我午後能出府嗎?”
赤風點點頭:“當然可以!只是為了公主的安全,屬下得跟着您一起。對了,您出府是要買什麽嗎?”
姜嬈不大好意思地摸了一下臉頰:“我想…買些胭脂水粉。”
赤風愣了愣,過了會兒才“哦”了一聲,他想,女人果然麻煩。
安梁城內最大的脂粉、成衣鋪子,都在南薰坊。
馬車進了縱橫的巷子,在來往的百姓中有些行進不宜,姜嬈便提議下馬車步行。
赤風道:“可雲夢樓還要走很遠。”雲夢樓是安梁最大的脂粉商。
姜嬈笑笑:“沒事,不用非要去雲夢樓,就在這附近看看吧。”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不遠,姜嬈左顧右看,最後進了一間不大不小的胭脂鋪。鋪子地方不大,東西卻很齊全。
姜嬈姿容絕世,氣質出塵,一進門就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胭脂鋪的老板是個三十出頭的寡婦,姓柳,大家都叫她三娘。柳三娘見姜嬈進來,眼神一亮,迎上去:“這位小姐,您要買點什麽?”
“我瞧瞧胭脂。”姜嬈笑答,步履從容優雅。
看她身上衣料華貴,柳三娘心知這是筆大單子,忙要将人往裏間引。可走了兩步,赤風緊跟着也往裏走。
“這位小哥,我這裏是賣女子脂粉的,小哥跟進去恐怕不便。”
姜嬈看着赤風:“要不,你在外面等我?”
“可侯爺有令,屬下必須護在您左右。”
柳三娘有些為難:“可是…男女有別,小哥一個男子進了裏間,只怕會打攪別的客人。”
赤風略想了想,眉頭一松:“這好辦,将人都請出去就行了,老板你一日最多賺多少銀子,我雙倍賠給你。”
鋪子裏的人原本就被姜嬈吸引了目光,赤風財大氣粗的話眼下更是引人注目。
柳三娘臉色微變,赤風以為她當自己說大話,連忙掏出腰牌:“有清河侯府的腰牌為證,說得出,辦得到。”
“清河侯府!”柳三娘一驚,悚然後退兩步,險些吓得跌倒。
鋪子裏客人的目光一時間全古怪起來,有畏懼,也有憎惡。
“那你是……”一名華服女子看向姜嬈,欲言又止。
前幾日清河侯帶走宮中那位亡國公主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許多人都道那公主可憐,落到齊曕狗賊手裏,只怕活不了多久。
可眼下,她好端端活着?還來買胭脂?
姜嬈飛快掃了一圈,略有不悅,蹙眉看向赤風:“你何必将事情鬧大。”
“可是公主…”
“你若實在擔心,就在裏間門口守着,我若遇到事就叫你,不要将人都趕出去。”
忖了忖姜嬈的臉色,赤風撇撇嘴,無奈:“……好吧。”
不過眼下,倒是不用趕人了,姜嬈進了裏間,聽見方才動靜的姑娘們走得走,避得避,只剩一個柳三娘不近不遠地跟着。
“老板,我不是壞人,你不用這麽怕我。”姜嬈側首看向柳三娘,笑意溫和,她指了指面前的兩盒胭脂,“這兩盒,哪個于我更合宜些?”
柳三娘只得上前。
然而,在靠近姜嬈的一瞬,她無奈苦惱的神色頓消,取而代之的是熱烈的狂喜。她的聲音低得只有姜嬈能聽到:“公主,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在旁人的眼中,兩人只是在挑選胭脂,姜嬈拿起一盒,低聲道:“我沒事,只是沒能趁着春獵慶宴接近韋泉思,還陰差陽錯進了清河侯府。”
“清河侯他…”
“別擔心,他對我的命不感興趣。”姜嬈放下胭脂,換了另一盒,“此事是我莽撞,三皇叔那邊,你替我傳個消息回去,就說我一切安好,叫他不必憂心。”
柳三娘點點頭,略揚了揚聲音:“公主,您要不瞧瞧這盒?您皮膚白,這盒極襯您的膚色。”
姜嬈接過柳三娘遞來的胭脂,聽她又低聲道:“晉國的軍防圖在兵部只有一半,清河侯掌控玄光門,權傾朝野,另一半軍防圖,也許在他手裏。”
姜嬈拿着胭脂盒的手微僵。
很快她垂眸:“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進他書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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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赤風:別再求情了,我真的會謝
姜嬈:QAQ我也沒想到侯爺辣麽狠心